驚得站了起來,思音嚇了一跳,喃喃地道:“公主……”
我不看她,徑直轉身出去。
“公主!”她追出來。
我沒有回頭,只問:“皇上此刻在哪裡?”
“皇上……皇上在御書房和大臣們商議大事。”她跑上前來,在我邊上說着腳下的步子略微遲疑,的確,我此刻去,並不合適。
“公主……”思音疑惑地看着我。
想了想,依舊回身進了房間,在桌邊坐了。思音忙爲我倒了茶,奉至我面前道:“公主先浩水吧。”
我接了過來,淺飲一口。
我愈發地想不通了,蘇暮寒怎麼會出現在南詔?我原以爲,南詔不過是想借口太子未死的消息,以此來起兵。如何會想到,事實竟的這樣?
心頭微微收緊,當日蘇暮寒與我在北齊鬃戶分開之後,他去了哪裡,我的確不知道。
或者,他自己去了南詔。
或者,沅貞皇后找到了他。
這一切的一切,怕是都要見了面,才能一清二楚了。
赫然閉上雙目,可是蘇暮寒的性子,我瞭解,他是不會允許沅貞皇后這樣做的,不是麼?
可,不知爲何,越是想,心裡越是亂。
手微微一顫,一個不慎,便將杯中水撲了出來。
“公主!”思音驚呼一聲,忙接了我手中的杯子,伸手幫我拭去面前桌面上的水漬。她瞧着我,低聲問, “您怎麼了?可要奴婢宣了太醫來瞧瞧?”
搖着頭,我心裡亂着,宣太醫又有何用?
這時,聽外頭傳來祥瑞的聲音:“公主,太后派人來請您過熙寧宮去。”
我怔了下,腎見思音也是露出疑惑的神色。不過我想,我知道太后今日找我是爲何。
起了身出去,思音忙幫我推開了房門,祥瑞恭敬地站着,他的身後,站着淺兒。她見我出來,忙朝我行了禮。我點了頭,聽她又道:“公主請吧,鸞轎在外後候着了。”
我應了,扶了思音的手出去。
熙寧宮。
淺兒帶我行至門口,突然停下道: “公主,太后說讓您一人進去。”
我回頭朝思音看了一眼,她微微皺眉,而我已經拂開她的手,擡步入內。身後的門被緩緩地拉上了。
太后的寢宮內,嫋嫋地滿是薰香。
透過屏風,可以看見太后背對着我站在後頭。
遲疑了下,終是擡步上前,繞過那屏風,朝她行禮道:“參見太后。”
她回眸,直直地看着我,也不叫起,只厲聲問:“上回你不是說他已經死了麼?如今倒是好,還以前朝太子的身份再次出現了?”
我低着頭,她找我來,果然還是爲了蘇暮寒的事情。
上回是夏侯子衿有意放過他,而我,的確以爲蘇暮寒死了,故而才說了那番話。
聽我不說話,太后又怒道:“你不必說哀家也知道,定是皇上願意放過他!
哀家還知道,若然不是爲了你,皇上也不會那樣做!”她的話音才落,我便覺得她的身影逼過來,我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太后狠狠地一掌便已經摑下來,嚴嚴實實地落在我的臉龐。
本能地捂住,擡眸看着眼前之人。
她依舊怒火中燒:“這一掌,哀家是讓你清醒清醒!荀氏王朝已經過去,現在這天下是夏侯家的天下。而你,是皇上的妃子!你一味向着外人,若是連累皇上江山不保,哀家,饒不了你!”
我咬着脣道:“太后錯了,臣妾如何會因爲他人而讓皇上的皇位不保?”我不希望蘇暮寒死,也不會希望看到夏侯子衿出事,否則,我又何以千里迢迢去長葫爲他打那一仗?
太后臉上的怒色依舊,聽她冷笑一聲道:“你當真是向着皇上?”
沒有遲疑,鄭重地點頭。
我從來,不曾忘記自己的身份。更不會,忘記夏侯子衿待我的這份情。
聞言,太后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些許,繼而又開口: “那好,既然如此,哀家便要你上前線,逼退他!”
心頭狠狠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和麪前之人,她說什麼?要我去,逼退蘇暮寒?
我皺眉:“太后……”
她瞧了我一眼,打斷我的話道: “既然他就是韓王,那哀家也不是老糊塗。
南山一事,難道還不能看出他對你有情麼?所以,哀家想你去。”
很早的時候,我便有想過,一旦南詔真的與天朝開戰,我便要追隨夏侯子衿去前線,我不想,讓他孤身對敵。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我上前線,會以這樣的目的去。
逼退蘇暮寒……
微微咬脣,爲何,兩次了,我與他相見,都要在戰場上。
敵對.敵對.一直敵對。
想着,指尖忍不住顫抖起來。
心也跟着,一寸一寸疼起來。
我不想,再以這樣的身份去見他。
他要的,不過是我過得好。甚至爲了我,他都願意親自去救夏侯子衿的性命。不管他如今參與此戰是爲何,我都不能做那樣的事情。
“爲何不說話?”太后皺眉看着我。
“太后。”擡眸瞧着她,我開口道,“此事皇上也不會同意的。”他那麼驕傲的人,是決不會要我靠着那份感情去逼退他的。
太后冷笑一聲道:“皇上的性子哀家最是清楚,他自是不願意的。可是哀家自然有辦法讓你去。”
我怔住了,太后是鐵了心要我去。
從熙寧宮出來的時候,耳畔一直縈繞着太后的話。
長嘆一聲,我根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與思音回去景泰宮的路上,遠遠地瞧見千綠匆匆而去的身影。吃了一驚,自給辰璟擺滿月酒的那晚起,我已經好多天不曾見她了。今日,看她焦急的樣子,又是去哪裡?
她的身後,菊韻急急追着,一面叫:“娘娘,娘娘您慢點兒!娘娘,顧家的事情,您不應該再去管啊娘娘!”她跟在千綠身後跑着。而千綠,根本不回頭看她,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
黛眉輕蹙,顧家的事情……
千綠能管是,無非便是顧卿恆的事情。心頭一驚,莫非顧卿恆出了事?
當下,也不再多想,只叫快了腳步跟着千綠而去。
思音的臉色一變,叫着我:“公主,您去哪裡?”
我回頭瞪了她一眼,她愣了下,終是什麼都不再說,只緊緊地跟着我。
千綠走得極快,穿過前面的長廊,又轉了彎,我瞧見,她竟小跑起來。擡眸,心中大駭,再往前,可就是天胤宮了!心下奇怪,千綠來這裡作何?現在這個時候夏侯子衿應該不在寢宮纔是。
這樣想着,我也忍不住跟着小跑上前。思音緊跟着我跑着,卻是識趣地沒有說話。
拐彎,我瞧見天胤宮前直直地跪着一人。
撐大了眸子,顧卿恆!
欲往前,不知怎的,又生生忍住。
瞧見千綠的步子終是緩了下來,她遲疑了下,緩步上前,低喚他:“顧少爺。 ”
顧卿恆的肩膀微顫,擡眸,見是千綠,略微一笑,開口道:“娘娘怎的來了這裡?”
這時,遠遠地見劉福跑着過去,朝千綠道:“娘娘,您怎麼來了?”
千綠回眸,朝他道:“到底怎麼回事?”
劉福的臉色微變,朝千綠道:“娘娘,請借一步說話。”
千綠又朝地上之人看了一眼,隨劉福行至一旁。聽劉福道: “哎,皇上下了早朝回寢宮稍作歇息的時候顧公子就來了,求皇上讓他帶兵出征南詔。可娘娘您也知道,如今顧家涉罪,顧公子現在什麼身份啊,皇上有什麼藉口讓他帶兵啊。
他不聽,硬要跪在這裡。皇上都過御書房去了,他就是不肯回去!”
我倚着牆聽着,這樣的消息,於我來說,不知是喜還是憂。喜的,是顧卿恆既然懇請夏侯子衿讓他帶兵出征,那麼便是相信顧荻雲的死與夏侯子衿無關。憂的,是他如今身心疲憊,又如何能長途跋涉去戰場?
我明白,他爲父報仇的心情,可是卿恆,我捨不得。
喉頭難過着,眼睛酸酸的。
夏侯子衿不答應,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千綠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慮,劉福皺眉道:“只是娘娘怎的來了這裡?”
我望過去看着她,劉福問及此事,我倒是好奇千綠該怎麼回答。
她先是怔了下,隨即淺聲道:“本宮的宮婢說來的時候似乎瞧見了顧公子,本宮便想着順道過來瞧瞧,公公也知道,本宮當初進宮,全得益於顧荻雲的舉薦。雖然他現在犯下滔天大罪,可,本宮還是念及往日的恩情的。”一番話說下來,她連着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呵,千綠啊,我終於知道當初顧荻雲入獄時她抽身該是如何地快了。
劉福忙點了頭道:“是,娘娘說的是。”
千綠轉了身道:“讓本宮勸勸,否則皇上回來見着了,怕是要生氣。”
聞言,劉福忙道:“那便有勞娘娘。”
她應了聲:“公公先退下吧。”
劉福遲疑了下,終是退了下去。
千綠欲要上前,卻見菊韻拉住了她的衣袖,小聲道:“娘娘,您……您還是不要管此事。”
千綠瞪了她一眼,擡手狠狠地拂開她的手,擡步上前,朝顧卿恆道:“顧少爺還是回去吧,皇上既然不應,便不會改變主意。”
他擡眸朝她看了一眼,搖頭道:“這一次,我一定要跪到皇上答應爲止。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
“可你知道是誰殺了你爹麼?”千綠急急打斷了他。
他怔了下,隨即咬着牙開口:“南詔的人。”
明顯瞧見千綠的眸中一痛,輕聲道:“可,此戰,是國戰。即便你不去,皇上亦是會出全力攻打南詔的。你又何必非去不可呢?你爹若是泉下有知,亦是不希望你去冒險。他要是,只是你好好的。”
他頹然一笑:“娘娘不會懂的。”
“不……”她搖着頭,猛地,怔住。
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略微側了身,絞着手上的帕子,咬着脣說着:“可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我也,不希望你去涉險。”
他驚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才終是開口:“我讓娘娘錯愛了。”
“卿恆……”她猛地回身。
我亦是怔了下,這是我第一次,聽她喊他的名字。
清晰的字眼兒,卻絲絲帶着顫意。我瞧見,她的眸子微紅,雙手握得越發地緊了。
“娘娘。”他有些驚訝地看着她,脫口道, “娘娘不該如此喚我。”
千綠的身子一顫,開口道:“我不能,那麼爲何她就可以?”
扶着牆壁的手微微收緊,放眼望去,聽顧卿恆道: “娘娘與她不一樣。”
千綠不甘心地咬牙道:“她愛的人根本不是你,可是我……我愛你!”
雖然早就知道這個事實,可,聽她親手說出來,依舊覺得錯愕不已。千綠的性子,她終有一天,也忍不住了。也只有在顧卿恆的事情上,才能讓她那樣懂得僞裝的人不顧一切。
身側的思音驚得撐大了眼睛,我朝她橫了一眼,她忙低下了頭。
顧卿恆怔怔地看着她,半晌,都未曾回過神來。
她的手欲伸過去,他卻慌忙側身,她訝然:“卿恆……”
他低了頭:“請娘娘自重。”
她的手猛地一顫,低語着:“她就可以,是不是?”
他搖頭:“娘娘錯了,我與她,也從來,保持着合適的距離。我從來清楚她的身份,不會讓她陷於兩難的境地。”
他的話,說得我狠狠一震。
也只他在天牢受傷的那一次,我才親手扶過他。這些,原來我都不曾,注意到過。呵,如今聽他提及,竟會這般心酸。
千綠冷笑一聲,咬着牙道:“我真是好奇,她究竟有什麼能耐,能讓你對她如此盡心盡力!”
他卻是輕笑:“她不需要任何能耐。”
明顯瞧見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恍惚,見她深吸了口氣,隨即道:“我不管你和她如何,今日,你必須回去。我不會讓你出征,你的傷纔好不久,不能犯這個險。 ”
他的聲音依舊淡淡的:“娘娘不該管我。”
她的眉色一擰,逼近一步,伸手去扶他。他跪着,此刻卻不知該如何避讓。
她的手,將要觸及他的身子。恰在此時,我猛然瞧見,那頂明黃色的御攆遠遠地前來,李公公走在前頭。
吃了一驚,若是讓夏侯子衿瞧見,縱然他想放過他們兩個,又該叫他的面子往哪裡擱?
情急之下,忙上前道:“貴嬪娘娘!”
千綠的手一顫,猛地回身瞧向我,臉色一變,沉聲道:“你來做什麼?”
顧卿恆亦是驚訝地擡眸看了我一眼,我卻不看他們,大步上前,繞過他們,徑直朝前。御攆已經停下,李公公扶了他下來,我忙喚他:“皇上。”
他沒想到我會在此,目光朝我看來的時候,又落在我身後二人的身上,俊眉輕皺,淡聲道:“惜貴嬪怎的也在此?”
千綠這才反應過來,忙朝他行禮:“臣妾參見皇上。”
我笑言:“娘娘是擔心皇上最近日夜操勞,所以過來探皇上。卻不想,倒是與長芙撞在了一起了。”
她瞧我一眼,咬着脣,也不敢說不是。
他只“唔”了一聲,上前,目光落在顧卿恆身上,輕輕皺眉:“你回去吧,此事朕自有定奪。”
“皇上……”
他欲開口,卻見夏侯子衿並不看他,只徑直朝前走去。
我趕緊朝他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先回府去,此事稍候再說。”
他朝我看了一眼,咬着牙,依舊不肯起身。我看了劉福一眼,他會意,忙跑上前來。我開口道:“扶顧公子起身。”
劉福點了頭,彎腰去扶他,他又看我一眼,我朝他點點頭。他才起身,許是跪得太久,只見他猛地一個踉蹌,劉福慌忙扶住他,開口道: “顧公子站穩了,老奴派人送您回去。”
劉福很會看顏色,如今顧卿恆雖然不再官職上,可他卻知道夏侯子衿看重此人,自然依舊是對他恭敬有加。
轉了身,朝千綠看了一眼,開口道: “娘娘不是來探皇上的麼?如今皇上回宮了,娘娘怎的還不進去?”語畢,也不看她,只直徑朝前走去。
隔了會兒,才聽得身後傳來腳步聲。
思音上前來,輕扶了我道:“公主爲何要幫她?”
我不語,我不是幫她,我只是在幫顧卿恆。顧家纔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不能讓顧卿恆接二連三地受打擊。見我不說話,思音也是識趣得沒有再說話。
二人行至門口,見一個宮婢端了水平過來,見了我們,忙行了禮,方又進去。扶了思音的手,擡步入內,見他坐在桌邊,一手撐在額角,閉着眼睛靠着。李公公正侍立於他的右側,見宮婢進去,忙揮手示意她將水盆放下。
宮婢小心地放下了,伸手浸入水中,擰乾了帕子遞給李公公。李公公接了,小聲道:“皇上,皇上,奴才幫您擦擦汗。”說着,他小心地伸手過去。
我才瞧見,他的額角滲出涔涔的汗。可如今都近十一月了,天氣已經冷了下來,微微吃了一驚,可別又是病了!不知怎的,想起那時候他生病發燒的模樣,想着總會心疼。
走上前,低聲道:“皇上怎麼了?”
李公公忙道:“皇上連着兩晚沒睡了,方纔又去了趟城外回來。”
皇都城外?看來,他是去了那鎮壓亂軍的地方。
纔要上前,便聽身後千綠低聲道:“那皇上還是好好休息,臣妾不打擾您歇息,臣妾先行告退。”語畢,也不等他說話,便轉身攜了菊韻的手出去。
回頭看他,他依舊不睜眼,想來是真累了。
悄然上前,接過李公公手中的帕子,輕拭着他額角的汗,他的眉頭皺着,卻是一言不發。將帕子擱下,我扶他道:“皇上累了不如上牀去躺會兒,有什麼事,待歇息了再說。”
他也不拒絕,任由我扶着他上牀。李公公忙跟上前來,幫他褪去靴子,才又退下侍立於一旁。他似是長長鬆了口氣,俊眉微擰。
我朝思音和李公公看了一眼,示意他們都下去。
他不說話,我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還是根本不過閉了眼睛。輕輕坐在龍牀邊,陪着他。
隔了好一會兒,才聽得他的呼吸聲慢慢平穩了下去,眉頭卻依然緊縮着。我知道,他定是心中有着甚多的事解決不了,所以即便睡了,也放不開。
擡手,欲撫上他的眉心,想了想,終是作罷。怕他睡眠太淺,我一不小心便弄醒了他。
坐了好久好久,外頭的陽光已經漸暗,又過了會兒,便聽見門被人輕輕推開,李公公躡手躡腳進來,小聲朝我道:“公主,皇上幾時用膳?”
回頭朝牀上之人看了一眼,他也未有要醒來的意思,便道:“等皇上醒來,再傳膳。”
“是。”他應了聲,看了他一眼,才退下去。
輕嘆一聲,他是真的睡沉了,連着兩日不睡,他終是累了。
寢宮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宮婢小聲地進來點了燈,又輕聲退出去。門窗都被關了起來,整個寢宮裡,連着一絲風都沒有。
我坐着,突然聽他呻吟一聲,猛地坐了起來。
我吃了一驚,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道:“皇上怎麼了?”
他大口喘着氣,又是滿頭的汗。我狠狠地握緊他的手,低聲道:“做了噩夢麼?”
他才擡眸看向我,吸了口氣道:“朕睡沉了。”
我怔了下,他不提,我也不問。只笑道:“皇上可也是人,那麼久不睡覺,此刻誰沉了,也正常。”
他抿脣一笑,翻身坐在了牀沿,一手扶額,甩了甩頭道:“睡沉了,頭就疼了。”
我皺眉問: “可要宣了太醫來瞧瞧?”
他卻搖頭:“不必了,朕歇會兒就好。”他似想起什麼,瞧着我問,“用膳了麼?”
我輕笑道:“等皇上醒來啊。”
握着我的手一緊,見他擰眉道: “朕來的時候吃過東西了,你怎的可以不吃?”語畢,朝外頭喊了李公公進來傳膳。
心疼得看着我,開口道:“不過一頓飯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倒是皇上,今日他親自在外頭跪了這麼久,也不同意他出徵。城中陳將軍和餘將軍此刻是脫不開身去前線,皇上卻又不用自己的親信,那到底是要怎麼辦?”
他淺笑一聲道:“此刻要顧卿恆出征,那朕刻意留下他性命是爲待日後提拔一事不是讓誰都一眼瞧出來了麼?如此,難保姚行年不在暗中做手腳,正因爲他是朕的親信,朕纔不能這麼做。朕要爲日後打算。”
我就知道,他不同意顧卿恆出征,定有他的理由。
他倒是也未曾提及今日在宮外瞧見千綠也在天胤宮的事情,我自然也不會傻到去說。
二人坐了會兒,晚膳便送來了。
他吃得極少,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因爲來的時候吃過東西,還是因爲根本沒有胃口。李公公站在邊上,一直皺着眉頭,好幾次,想開口,卻又硬生生地忍下去。
示意公公幫他夾了菜,低語着:“皇上多吃點,有了力氣才能去前線啊。”
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顫,擡眸瞧着我:“你知道朕要親征?”
低眉,並不看他,只道: “前線出了那樣的事,皇上怎麼可能不親往?”他的性子,不去,才叫人不解。
何況,南詔還藉口擁立太子爲名出的兵。他作爲皇帝,必然是要親往的。隔了這麼多天,那皆是因爲皇都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所以李公公纔要說,他已經連着兩日沒有合過眼了。
他遲疑了下,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低聲說着:“這裡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朕最慢後日便出發。”
我吃了一驚,脫口道:“這麼快?”
他點頭: “朕還閒剄快一些,只是,顯王那邊能抽調出的兵力有獻努那邊沒有軍隊鎮壓,怕會有人起兵造反。”
這個我自然明白,且顯王是要親自留在那邊的。
才欲開口,他卻搶先道:“朕會小心,你留在這裡,等朕回來。”
這句話他說得可真快啊,其實,他不說我也早就想到了,他是不會想讓我去的。故意笑言:“皇上忘了?我如今還不是你的妃子啊,而且我還做過天朝軍隊的軍師的,我完全可以……”
“不行。”他擰眉, “此事朕已經決定,你不必再說。”
“皇上……”
他卻突然起了身,轉身道: “沒事便回景泰宮去,朕還有要事要處理。”
擡眸看他,他卻是背對着我,再不轉身。嘆一聲,他的脾氣來了,誰也攔不住。起了身,朝外頭走去。
身後之人突然又開口:“若是朕此次與他對敵,你希望朕放過他麼?”
腳下步子一滯,我沒有回身,遲疑着,終是咬牙道:“但求皇上,問心無愧”
o
他說過的,從來都沒有做過對不起蘇暮寒的事,我相信着。這一次,牽涉到江山的問題,我不能再一味地要求他忍讓。雖然,我從來不希望蘇暮寒出事。
心,一點一點地揪起,不去戰場,對我來說,是否真的是一件正確的事?
從天胤宮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空氣裡已經隱隱地藏了冰冷的味道。深吸了口氣,擡眸望向天空,今夜,無月。偌大的夜空,全是漆黑的一片。
很快.又將入冬。
想起去年的大雪,他第一次吃我做的點心,而後,擁着我從御膳房出來,在雪中。
嘴角牽笑,也不知何時,再能有這樣的機會。
回去景泰宮的路上,路過永壽宮,我突然駐足。
思音吃了一驚,她的目光順着我的瞧去,聽她忙道: “哪裡是裕太妃的宮殿,平日都沒有人靠近的,裕太妃,瘋了。”
我只聽着,沒有答話。
站了會兒,擡步朝永壽宮走去。思音嚇了一跳,忙拉住我道:“公主,您可別往那裡去。皇上不喜歡……”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淺笑一聲,夏侯子衿怎麼會不喜歡?況且,他馬上要御駕親征趕赴前線,我必然還是要去一趟永壽宮的。此事,即便讓太后知道,反正她也是想我出宮的,必然也不會太計較。
思音拗不過我,只能跟着我前往。
永壽宮裡,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清。
走進去,還如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一個人影都見不着。我突然覺得感慨,那時候來,連着季節都一樣啊。晚涼也是,想意圖阻止我進來的。
正想着,聽一人問:“誰呀?”
她問着,見手中的燈籠舉高了些。思音提高了聲音道:“是長芙公主。”
我倒是已經看清楚了,面前之人,是小桃。不過也是,這永壽宮除了小桃,再無其他的宮人了。小桃忙上前道:“奴婢給公主請安。”
我點了頭道:“太妃呢?”
她-陋了下,定是想不通公主突然來,要見太妃的爲何。
我又問了句:“太妃呢?”
小桃這才反應過來,忙朝我道:“太妃已經歇下了,公主您……”她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
我淡笑一聲道:“那本宮便不進去了。”扶了思音的手轉身,又停住,低聲道,“皇上要御駕親征,他會平安回來,不必擔心。小桃,好好伺候太妃。”語畢,便不再停留,大步朝外頭出去。
身後,似乎聽見有人出來的聲音,接着,是裕太妃的聲音。小桃與她說了幾句,卻是疑惑地道:“奇怪,長芙公主怎麼會認識奴婢呢?”
我覺得,待夏侯子衿此次回來,關於裕太妃的事情,該是和他說說了。她不是害了玉婕妤腹中孩兒的人,恰恰是,想救她的人。
他們母子,這麼多年的隔閡,也該緩緩了。
嘆息一聲,徑直回了景泰宮。
兩日後,皇帝親征。
直到他出皇都,我都未曾見過他一面。而他,是故意不來見我。走了,也走得這般快。如今非常時刻,朝中一些收了沅貞皇后信件的大臣,全部被軟禁起來了。剩下的一些,也終日惶惶不安。
他前腳才走,後腳便有熙寧宮的宮人進了景泰宮。
我知道,太后是執意要我也去的,她知道夏侯子衿不讓,可她還有着她的法子,讓我跟着去。
我如今不是皇妃,而她堂堂太后,想放我出宮,那簡直是不在話下。
其實我可以理解她作爲母親的心情,她要是,不過是夏侯子衿平安。只有江山穩定,他纔會平安。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不能接受她要我對蘇暮寒,以情相誘。
誘/情,不管是對着,都是不公平的。
走出景泰宮的時候,順手帶上了蘇暮寒送我的雕刻着梓樹的盒子。
熙寧宮內,太后一臉泠然:“此事哀家已經決定,你若是心裡有皇上,就必須照哀家說的去做!”她的話決絕,絲毫沒有迴旋的餘地。
我不語,太后既然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兒,那麼無論我同意與否,她都是要逼着我上前線了。
她又道:“你拿着這個令牌出宮去,外頭,有馬車等着你。保護你的人,哀家也已經準備妥當。”她說着,將手上的令牌擱在桌上。
心裡嘆一聲,終是伸手將令牌握在手中。
“你的宮婢也沒有跟着你出去,一路上伺候你。”太后又說。
我淺笑着搖頭:“不必了,還是我一人去。”多一個人,便多一種負擔。
太后沒有勉強,只點了頭道:“去吧。”
朝她福了福身子,轉身便要退下。卻聽她突然又叫:“檀妃。”
心頭吃了一驚,多久了,她不曾這般喚我。
聽她又道:“哀家記得,哀家打過你三次。每回打完你,哀家都覺得,重新認識了你。哀家一開始不喜歡你,可是現在,哀家喜歡你。也知道皇上爲何喜歡你了。”
握着令牌的手猛地收緊。
“你不要怪哀家。”她嘆息着,頓了下,又聽她沉沉的聲音傳來:“哀家把皇上.交給你了。”
指尖一顫,詫異地回眸看着她,卻見她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不知爲何,眼眶一熱,喉頭也隨即難受起來。太后這話,說得太重太重。
一切只爲他,她可以放下所有的身段。
夏侯子衿啊,你何其幸運,可以有這樣的兩個母親!
淺兒引我自另一面出去,此刻思音還在熙寧宮的整點外頭候着呢。
繞至後院,在眷兒的房裡換了宮婢的衣服,二人才出來。
大大方方地從思音面前走過,她壓根兒就不會想到是我。二人才出了熙寧宮,恰逢姚淑妃的鸞轎停下來,我不免看了一眼,無味一笑,自它邊上走過。
出宮,一切順利。
外頭,果然瞧見太后說的馬車。
此刻也不想其他,小跑着上前,車伕聽見有人過去的聲音,跳下馬車來,那斗笠摘下的一瞬間,我驚呆了,顧卿恆!
他見了我,倒是沒有驚訝,只笑道:“三兒,上車。”
我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太后說保護我的人,竟然是他!
他看我不動,上前幾步道:“快上車,不然,就趕不上皇上了。”
我終是回神過來,不再多想,先上了馬車。落了車簾,他便坐上來,揮動馬鞭趕動了車子,一面道:“裡面包袱裡,有衣服,你先將宮婢的服裝換了。”
將懷中的盒子放下,回頭的時候,見那包袱就落在我的身後,便打開來,見裡頭是兩套尋常普通的衣服,桃粉、柳綠,都很漂亮。伸手撫上去,那精緻的手工,我一眼便瞧出來了。那是陳師傅的手藝啊。
多少年了,他還記得,我喜歡陳師傅做的衣服。
鼻子一酸,差點便要落下淚來。
飛快地選了那粉色的換上,這還是我第一次,穿陳師傅做的衣服呢。
“真高興,你總有一天,可以穿一次我送的衣服。”外頭,是他歡愉的聲音。
我拂開車簾,看着他的背影,開口道:“皇上不讓你去,自有他的道理,爲何還要找太后?”
他手上的動作略微遲疑了下,回頭道:“是太后主動找的我,說皇上不讓你去,你執意要上前線,太后要我,保護你。”
怔住了.太后居然這般說麼?
顧卿恆瞭解我的性子,只要是我想去做的事情,便一定會去,所以,他纔會叉無反顧地答應來保護我。而他,亦是想有一個可以上前線的機會。
我真是糊塗了,夏侯子衿既然故意不讓他去,定是找人看住他的,除了太后,誰還能讓他走得不動聲色?
我知道太后爲何找他保護我,只因那時候,我說過,如今,我唯有顧卿恆一個親人。太后不想我在路上出事,她要的,是我能夠見到蘇暮寒,所以,找來保
護我的人,必然是要對我盡心盡力的。
朝他一笑,低聲道:“你以爲,是我自己要去麼?”
他怔了下,卻是道:“你的事,我從來不過問。”
傻卿恆。
在他的身邊坐下,目光看向遠方,深吸了口氣道: “卿恆,你爹的事情,不要太難過,他愛你。”
身側之人卻沒了聲,良久良久,纔開口:“我以爲,你討厭我爹。”
回眸看他,我不避諱:“我是討厭,現在還討厭着。可是他對你的愛,卻是真的。縱然我再怎麼討厭,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他只想你好好地活着,所以答應我,去了前線,不可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恨意,握着馬鞭的手猛地收緊,卻是久久不語。
南詔用顧荻雲的死作爲引線,致使皇都兵變,而後開戰。這種鶴努我知道,一時半會兒很難在他的心裡平復下去。
行車的速度很快,出來了,便沒有選擇,只能往前。
抵達前線的時候,已經在十一月中旬了,天氣已經很冷。我們到的時候,恰逢一場大戰。
棄了馬車,只帶了那盒子。顧卿恆帶着我爬上山頭,遠遠地眺望下去,兩軍對壘着。隔得太遠,我瞧不清人的臉,唯有那服飾和坐騎讓我可以判斷得出,南詔爲首的男子,便是南詔的國君。心下暗笑,這場名爲擁立小舅子稱帝的戰爭,南詔可也是下了血本的!
他的邊上,另有一名男子,裝束異於將士們。看不清臉,可依舊讓我的心頭微微一震。
那是太子。
戰鼓擂響,遠處只聽得見一陣陣轟隆隆的聲音及肆虐的塵埃。
身側之人開口:“我們下山,繞過去,前面便是營地。”
我點了頭,隨他下山。原路返回的時候,驚詫地發現我們的馬車,不見了!
只聽“鋥”的一聲,顧卿恆的長劍已經出鞘,他一個反手,架住了突然襲來的劍刃。我大吃一驚,卻聽一個嘶啞的聲音傳來:“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