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上的薰香交給晚涼,我朝祥和道:“這裡沒事了,你先下去。”
祥和應了聲,便退了下去。
我朝芳涵瞧了一眼,沉聲問:“怎麼會不見?”那流蘇我是叫她收起來的,現在,她居然過來和我說,不見了。
她的臉色微微一變,低頭道:“奴婢原先也還不知道,方纔拿東西的時候,發現原來置於上頭的衣服被人翻置下面了,便覺出了不對。仔細瞧了瞧,什麼東西翻未曾少,獨少了那流蘇。”
我只覺得心頭一緊,流蘇啊,又讓我想起今早死去的初雪。
指尖一顫,猛地起了身。
“娘娘……”
晚涼與芳涵皆訝然地喚了我一聲。
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緊,我忽然有些疑惑了。那麼昨日,是否初雪私自換下那條流蘇,爲了引起夏侯子衿的注意之外,她還存了別的心思?她,是打了那條流蘇的主意?
不,繼而搖頭,還是不對,她若是真的打那條流蘇的主意,又怎會以此來要挾我,饒過她的命?
但有一點,我想是肯定了,那殺了她之人,就是從她口中套出了那條流蘇在我宮裡的事實。呵,我真傻,毒啞了又如何?只要對方是衝着那流蘇來的,只要對方一句關於那流蘇的話,我不相信初雪會無動於衷的。
咬着脣,芳涵是對的,我不該,留着她的命。
隔了半晌,才聽芳涵低聲問:“娘娘,我們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總不可能要我大張旗鼓地去找那條流蘇吧?即便去找了,也鐵定是找不到,弄不好,還落個心虛的罪名在頭上。
可,我縱然按兵不動,如今也已經脫不開身了。
心頭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撞,猛地,恍然大悟。
難怪太后派人在儲良宮如此大規模地查,都沒有查出問題來。我原先還以爲是眷兒叫人換下的香爐有問題,誰能想到,有問題的,竟是姚妃玉佩上的流蘇!猛地看向芳涵,她似乎也料到了,脫口道:“娘娘,是否那流蘇有問題?”
晚涼輕呼了一聲:“啊,那可如何是好?”
有沒有問題我得見了才知道,不過我猜,十之八九了。
芳涵頓了下,又道:“如果真是那樣,待姚妃冷靜下來,便會想起那玉佩上的流蘇被人換過。她只需問皇上,便可知道流蘇是在娘娘手裡換下的。卻不知,皇上是否會說實話……”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悄然瞧了我一眼。
的確,只要姚妃一問,夏候子矜第一個想到的,無非就是我。
多像的事情啊,我在姚妃身上動了手腳,而後臨出事,再主動將贓物收回。偏偏昨日,夏侯子衿還無意問注意了一下初雪,若是真的查起來,發現初雪死了.那又像是我殺人滅口了。
所有的事情看起來,都是於我不利的。
可,他說會信我的。姚妃流產的事情,他也說,只問我一次,只此一次的。
我回答了他,我沒有動手,他說,他信。
腦子裡,反反覆覆的,全是他的話。
“娘娘。”身側之人擔憂地看着我。
輕闔了雙目,示意她們都不好說話。我得好好想想。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三人淺淺的呼吸聲。外頭,偶爾有人走過的腳步聲,都突然變得異常的清晰起來。我不動,也不說話。誰都沒有說話,她們都只安靜地侍立於我的身後。
好久好久,混亂的思路才一點點清晰起來。
我是回了宮,才知道姚妃懷了帝裔的消息的。裕太妃不知何事,在婪湖上與她不期而遇的時候突然發了狂,從而攥下了夏侯子衿送給姚妃的玉佩。可是我查探過,裕太妃卻不是因爲這玉佩發了狂,如今想來,難道竟是那流蘇?
不,也似乎不太可能。唯一可以解釋的,便是裕太妃的失態,的確不過只是個巧合。
而後,小桃將玉佩交給了我,我讓人換了流蘇,又讓夏侯子衿還給了姚妃。接着第二天,姚妃便出事了。
緊接着,那流蘇也跟着失蹤……
這一切的一切,都將矛頭指向了那條流蘇。
霍地崢開雙眼,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竟然都糊塗了。
“呵。”微微吸了口氣,淺笑出聲。
“娘娘。”晚涼忙上前來扶我道,“娘娘您沒事吧?”
回眸,瞧這她二人,輕笑道:“本宮沒事,姑姑,想來這一次,這景泰宮,什麼事都沒有。”
流蘇的事情,到我這裡止,轉了一圈,又不知被誰偷走。倘若那暗中之人真的要將姚妃流產的事情推至我的頭上,又何必再千辛萬苦地將在我宮裡的流蘇再偷出去?
直接留着,不是更好麼?
何況,連夏侯子衿都知道那流蘇是我換下的啊,一旦真的確定問題就出在那條流蘇上,那我真的是百口莫辯了!只因,那流蘇還不是出自宮中的!就算要查.也只能是無處查證了。
猛地,又想起,若真的如此,他,還會信我麼?
心頭微微動容,傻了吧,桑梓,何必要做些無謂的假設呢?
晚涼還有些不明所以,倒是芳涵輕聲道:“娘娘是說,此事本就沒有人想嫁禍至您的頭上,流蘇突然停留在景泰宮.也不過只是個巧合?”
她的話,一語點醒了我。
停留在景泰宮如果是個巧合,那麼,它原先應該停在——永壽宮!
渾身一震,我自然是吃驚不小。
擡眸瞧向面前之人,看來她想的與我一樣。
如果東西在永壽宮,那麼要拿出來自然很簡單了,只因永壽宮,只裕太妃和小桃二人。她們一個只是小宮婢,一個又瘋癲,從她們身邊拿走一塊玉佩,想來是再容易不過了。
到時候,即使小桃發現玉佩不見了,也不敢伸張。不然,她也不會因爲怕出事,將玉佩交給我了。而姚妃這邊,不見了玉佩,也只會以爲是和裕太妃拉扯的時候,掉入了婪湖。就算姚妃執意要打撈,我想,浸了那麼久的水,再撈上來,即便之前塗了麝香上去,到那時,怕也會找無痕跡了。
只是,那人未曾想到,我先他一步去了永壽宮,而小桃卻把玉佩交給了我。可,他既然能盤算得到玉佩會到永壽宮,那麼,必然要讓裕太妃首先拿到才行。
兜兜轉轉了一圈,原來裕太妃突然發狂,到底還是一場陰謀。既然夏侯子衿說裕太妃不知道那玉佩是太后送給他的東西,那麼,定是那流蘇上的赤色玉珠!
記得當時我還特地注意了一下的,只因那種顏色的珠子不常見,尤其,還用來裝飾在流蘇上面的。
能讓裕太妃發狂的東西……
搖搖頭,這條線太長了,我幾乎要轉不過彎來。
思忖了良久,纔開口道:“此事都不要再提及,我們就端看着吧。”
“可是,娘娘……”晚涼還欲說什麼,卻被芳涵打斷道:“既然娘娘如此說.奴婢們自當切記。”
聞言,晚涼終是也未再說什麼。
打發了她們都下去,獨自坐在窗口。天色已經暗沉下去了,空氣也不再寒冷,緩緩的,還是能覺出一抹暖意。此事看來,和我是沒有關係了。我單只是想着,到時候那流蘇再次現身的時候,不管是在哪個地方,我又該如何向夏侯子衿解釋,本來在我宮裡的流蘇,如何去了那裡?
呵,我總不能說,它自己長了腳了吧?
想了好久,終是沒個完美的藉口。
搖搖頭,罷了,走一步算一步。
又隔了一會兒,便聽得外頭朝晨敲門道:“娘娘,晚膳準備好了。”
我應了聲道:“拿進來吧。”
朝晨這才推開門,而後,她身後的宮人們才一一進來。小心地將手上的東西放下,又恭敬地退出去。
朝晨過來扶了我過去,小聲道:“娘娘,奴婢聽晚涼說,流蘇的事不必再擔心了是麼?”她微微皺眉瞧着我。
我點了頭,才見她擰起的眉頭緩緩放鬆,笑道:“太好了,這樣奴婢就放心了。”她邊說着,邊爲我布萊。
我一面吃着,隨口問:“今晚皇上過儲良宮去麼?”
朝晨卻是搖頭:“奴婢雖不知道皇上去哪裡,可也總不會去儲良宮的。奴婢聽聞太后特別恩准了姚夫人在宮裡陪姚妃一晚上的,所以皇上肯定不會過儲良宮去。”
我不語,既然是姚夫人在,那麼夏侯子衿確實不可能會過去。
隨即,又想笑。
今晚要他笑臉去面對姚妃,憑他那驕傲的性子,那當真是苦了他了。明明那道聖旨早就在心裡策劃良久,他都遲遲不肯落筆。姚振遠的話,他是聽在耳裡,記恨在心裡的。
姚家是先皇嘉盛帝在世時的重臣,姚行年是兩朝元老了,夏侯子衿登基不久,也是不易從姚家的手中去要兵權。可我相信,只要有機會,他定會想方設法地去削弱姚家的兵權!
用過晚膳,命人收拾一下,打發他們都退了下去。
夜裡,睡在牀上,不免又要想起那流蘇的事情來。我想,結果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也就在這幾日了。
因爲想着事情,有些睡不着,側身的時候,才瞧見一個人影從窗口躥進來。我吃驚不小,猛地坐起身,纔要呼叫,只聽來人小聲道:“娘娘,是屬下。”
怔住了,原來是顧卿恆。
白日裡他聽聞我說“麝香”二字的時候,便瞧見他異樣的神色,後又是因着李公公回來,他才一個字都來不及問的。看來,他還是放心不下,所以親自來了
披上外衣,伸手拂開了幔帳,瞧向他,道:“你如何來了?若是被人瞧見,便不好了。我沒事,我這裡一切都好。”
屋子裡的燈都吹滅了,只剩下牆角處一盞昏暗的小燈,我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臉色。他只是站着,並不上前來,輕聲說着:“若是沒事,如何這麼晚了還不睡下?”
我倒是有些吃驚,現下很晚了麼?脫口問:“什麼時辰了?”
“過了亥時了。”
“這麼晚了!”他不說,我還以爲現下還早呢。難怪他會在這個時候來,想來外頭,除了巡夜的宮人,其他的人都已經睡下了。
他點了頭,纔開口:“娘娘……”
“卿恆。”我打斷他的話,有些苦澀地開口,“可否,私下無人處,不要喚我‘娘娘’。”
每次,聽聞他喚我“娘娘”,總覺得心裡特別難過。
他怔住了,卻是好久好久不答話。
想了想,我便催他道:“你快回去吧,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我相信這個道理他比我還明白,只是今日我要他去查那薰香,話也說得急,纔會讓他着急得不行,故而纔要深夜前來的。
他這纔開了口:“我會走,只是你必須告訴我,那薰香是怎麼回事?爲何你會以爲那上面有麝香?是不是……是不是跟姚妃……”他的聲音猛地低了下去.後面半句,硬是忍者沒有說出來。
他不再喚我“娘娘”,可,也依然沒有再喚“三兒”。我苦澀一笑,我知道.他定然是覺得尷尬的。
聽他的話,我也知道,他定是猜中幾分。而他深夜趕來,我越發地肯定了,他以爲此事跟我有關。
他聽我不說話,接着道:“你要的東西我一定給你,我知道,有些話我不該問。可我只是不想你出事,我想你好好的,你明白麼?”
他的話,說得我一陣心酸,年幼時候隨口的一句誓言,他都可以記得那般牢啊。
勉強笑着,開口道:“卿恆,你回去吧。此事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也不會再插手這件事了,我保證。”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卻明顯聽見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卻並沒有馬上離去,而是站在我面前,瞧了我許久許久。
我終是下了牀,走向他。他卻驟然退了幾步,與我保持這合適的距離。
我忍不住開口道:“當初要你走,你爲何不走?如今,居然還要做這御前侍衛。”
他的聲音淡淡的:“那都是皇上的恩典。”
我頹然笑一聲:“你真覺得這是恩典麼?”
不過是安撫,正如這一次,安撫姚家一樣。驀地,又想起明日將要下來的那道聖旨來。那還是一字一句從我嘴裡說出來的話呢。
這次,隔了片刻,他才道:“對我來說,是的。”
我一怔住了,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男子。
聽他低低的聲音傳來:“我只想你過的好。”
微微別過臉,我開口道:“我現在很好。”
“可我還不放心。”他的話語依舊是那樣清晰,我只覺得心頭一顫,他卻忽然輕笑一聲,又開口, “我只是怕你太要強,你總是堅強得,讓我心疼。”
“其實那次我送你新衣服,害你被罰,而我後來送你的衣服,你一次都沒有再穿過。這些,我都知道。你因爲要強,所以從來不在我的面前表露什麼,我卻不忍看見你傷心,所以纔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話,說得我一驚,有些訝然,他居然,都知道。
他的聲音依舊淡淡的:“三年了,我小心翼翼地守護着這份感情,所有人,都以爲你會嫁給我……”
他頓了下,終是沒有將“做妾”二字說出來,又繼續道:“不管是我爹,還是你爹。而我,則是希望你會嫁給我。可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女子,你從來,不肯跟在我的身後,每每見你,總要笑着搶在我的前面。我知道我太過懦弱,所以配不上你。即便,我之後再努力,你都瞧不見我。”
震驚地回眸,好傻的卿恆啊,他居然說他配不上我。
搖着頭,哽咽道:“卿恆……”
“不必說了。”他打斷我的話,輕言道,“你從來都是善良的女子,我都知道,我一直知道。我以爲我可以溫暖你缺失的親情,呵,也許是我的幼年擁有的太多,所以根本不知,你要的是什麼。如今我才知,原來我從來,不是你的良人。而皇上他……”
他突然提及夏侯子衿,心頭冷不丁地一顫,卻聽他始終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緩緩轉身道:“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話音剛落,只覺得他的身影在我的眼前一閃,待我反應過來,他便已經消失於我的房中。
他的身法之快,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瞧見。上回,也不過是隔了窗戶,瞧之不清的。
忽而,又想起他方纔的話,他說,即便他之後再怎麼努力……
我已然明白,他在背後,究竟有多努力多努力。
爲了進宮成爲羽林軍的一員,他付出的艱辛,是我遠遠無法想象的。
久久地立於窗前,我桑梓究竟何德何能,能讓他對我如此……
翌日清早,姚妃被冊封爲淑妃的消息便已經被穿得沸沸揚揚。欣羨的,嫉妒的,自然都有。
朝晨在我身邊說的時候,我一臉的平靜。相信誰都想不到,我一開始就知道,甚至連姚妃的封號是淑妃都知道。朝晨見我不說話,有些疑惑道:“娘娘,您怎麼了?”
淡笑一聲,搖頭道:“沒什麼,備轎吧,去儲良宮賀喜。”
我倒是很想看看,姚淑妃沒了帝裔,卻進了位,她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儲良宮的外頭,停了許多的轎子,看來,我還是來得晚了。
進去的時候,恰巧碰見安婉儀出來,她見了我,先是一愣,接着行禮道:“嬪妾給檀妃娘娘請安!”
我瞧她一眼道:“怎麼安婉儀這便要走了麼?”
她輕笑道:“嬪妾是心意到了便回了,淑妃娘娘那邊可熱鬧着,娘娘您請進吧。”語畢,也不再看我,只擡步朝外頭走去。
斂起了心思回身向內,安婉儀素來獨來獨往,不在儲良宮久待倒是也正常。眷兒見我進去,忙進去通報,隔了一會兒,出來朝我道:“娘娘請進吧。”
讓晚涼與朝晨在外頭候着,我獨自八內。正如安婉儀說的,裡頭可熱鬧着。我倒是有些詫異,姚夫人居然已經不在了,想來太后恩准了她陪了姚淑妃一晚上.清早便回了。
這裡到底是宮裡,有些禮數還是要遵守的。
未瞧見千緋,不過千綠倒是來了。我猜,千緋定是氣得不輕啊,她原來還以爲以後後宮之中,無人與她抗衡了吧?誰知姚淑妃,沒了帝裔,卻進了位。
這可也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衆人見我進去,忙都起身行禮,舒貴嬪卻不上前,只在姚淑妃的牀前稍稍起了身便算了事。不過此刻,我自是不會和她計較。上前朝姚淑妃道:“娘娘今日瞧着神色好多了,皇上、太后見了,定也放心。”
一旁的舒貴嬪微哼一聲,卻是笑而不語。
姚淑妃擡眸,朝我看了一眼,原本蒼白的臉上略微透着笑,開口道:“本宮還以爲妹妹不會來,卻不想,倒是本宮心眼兒小了。”
我一怔,笑道:“娘娘哪裡的話。”
她臉上的笑意不減,卻是轉向衆人道:“多謝各位妹妹掛念,本宮要休息了.便不送你們了。”
她的話音才落,底下的人忙識趣地起了身,都朝她行了禮,方出去。
我纔要轉身,便聽她道:“檀妃,本宮還有些話,要和你說。”她說着,朝一旁的舒貴嬪瞧了一眼,淡聲道,“晴妹妹也先回去吧。”
舒貴嬪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可思議的顏色,卻也只好應了聲,退了下去。
回眸的時候,見姚淑妃坐了起來,直直地瞧着我,她的臉上,已然連着最後一絲笑意都已經隱去。我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好。她看我的眼神,彷彿有些駭人,心下一驚,自然又想起那條流蘇來。
她將手深入枕頭底下摸索了一番,偶爾取出了那塊玉佩,置於我的面前,冷聲道:“想必妹妹對這塊玉佩不陌生吧?”
她果然,是知道了。那麼,我也沒有必要瞞着,否則,便是掩飾了。點了頭道:“自然不陌生,這是去年除夕夜皇上送給娘娘的東西。”頓了下,我又道,“前天,它還出現在景泰宮裡。”
姚淑妃的眸子一緊,咬着矛道:“果然是你!”
看來,她也是懷疑了玉佩上的流蘇有問題。想必夏侯子衿將玉佩還給她的時候並未曾說什麼,可,多疑如她,定會去查。只要一問,便可知,夏侯子衿在來她儲良宮之前,只去過我的景泰宮。
站直了身子,我從容地開口:“玉佩的流蘇的確是在景泰宮換下的,但娘娘所言‘果然是你’,請恕嬪妾愚笨,不知娘娘是何意。”
“哼,別跟本宮裝蒜!”她的話裡全是怒意,冷冷地道,“本來還以爲你抵死不會認,本宮還怕證據早已不在你的宮中,沒想到你還有點勇氣,敢在本宮面前承認!好,本宮也會留你一個全屍,爲本宮的孩兒報仇!”
開始我還有點驚訝,她既然懷疑我,爲何不先告訴了夏侯子衿。原來,她是怕我銷燬了證據,怕到時候也拿我沒有辦法,所以,才說有話要與我說。
看着她,開口道:“娘娘,既然嬪妾敢在您面前承認此事,您難道還不明白麼?此事……”我是本來想要與她說個清楚明白的,只要我說出來,姚淑妃也不是傻子,定會爲此事質疑。
只是,我的話才至一半,她忽然出手,狠狠地扼住我的頸項。我大吃一驚,想要逃,卻感覺她手上的力道一下子加大,雙腿連一絲力氣都使不上。
“呃……”喊都喊不出來,雙手去扳她的手,卻也用不上力。
如我想的一樣,她果然是身懷絕技的。縱然流產身子虛弱,要殺我還是依然綽綽有餘的。我只是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大膽,敢在寢宮內,對我出手。
撐圓了雙目瞧着她,只聽她狠聲道:“本宮知道,皇上喜歡你,難保本宮將此事說出來,皇上還想要保你!哼,就算此刻本宮殺了你又如何?不過是死了一個沒有任何靠山的女人罷了,皇上縱然責怪本宮,卻也不能拿本宮怎麼樣!本宮不過是傷心過度,一時失手罷了!檀妃!你在下手害死本宮的孩子之時,就該料到會有這樣的下場!”
所以,她懷疑了我,卻一點都不伸張。她知道我今日回來,就等着我進來!
我如何都想不到,姚淑妃竟然也是如此極端之人,她妄想用姚家的勢力,來壓夏候子矜。她賭他只能將此事吞進肚子裡,她此刻想的,只怕是定要將我殺了
要我死。
她掐着我脖子的手越來越緊,我幾乎不能呼吸了,叫不出聲,掙扎無用。
面前的女子面目猙獰,我知道,她鐵了心了,絕不會放過我。
我的力氣沒有她大,視線都有些模糊了,透不過氣,好難受……
恍惚中,似乎聽見誰疾步進來的聲音,接着,一人厲聲道:“淑妃,你做什麼?”一雙大手過來,一把推開了掐着我的人。
只覺得被扼住的頸項一下子鬆懈,我撫着脖子,難過地咳嗽起來,彷彿連眼睛都睜不開來。
“皇上!”姚淑妃失望地尖叫出來。
我只覺得心頭一震,他來了,真的是他來了……
他卻不看她,轉身來扶我,我擡眸撐開眼睛,瞧見他眼底的一抹痛楚。咳着,面前朝他一笑,我沒事,不過給姚淑妃掐了一下而已啊。
“皇上,您爲何要護着她!是她害了臣妾的孩子!是她害了我們的孩子啊!”身後之人淒厲地哭着。
我本能地朝她瞧去,卻見她的眼底閃過一絲戾氣,猛地下了牀,出掌朝我劈來。我倒吸一口冷氣,姚淑妃真是好大的膽子,夏侯子衿在呢,她都能繼續對我動手!
“淑妃,朕……”他纔回頭,猛地將我拉起,閃至一旁。我有些驚魂未定,一下子站起來,腿腳有些發麻,一時間站立不住。忽然聽他驚呼一聲“阿梓”,我只覺得手臂猛地一緊,身子被他甩至身後,而姚淑妃再劈過來的一掌,直直地打在他的胸口。
“皇上!”我嚇得不輕,忙扶住他的身子。
“皇上!”姚淑妃的眼底終於不再只是恨意,那裡擔憂之色慢慢地溢出來。她也上前來,回頭喊,“宣……”
“淑妃!”他冷了臉色打斷她的話。
姚淑妃吃了一驚,忙回眸瞧着他,顫聲道:“皇上……”
他卻甩開她的手,沉聲道:“宣太醫作甚?宣太醫來詔告天下,你姚淑妃打傷了朕麼!”
她的身子一顫,忙跪下道:“皇上,臣妾死罪!可是,她……”她又朝我看來,“是她害了臣妾的孩子,皇上,您要處置她!”
“誰告訴你是檀妃害了你的孩子?”他的聲音冷冷的,低頭瞧着地上之人。
姚淑妃的臉色煞白煞白,將手上的玉佩置於掌心,又道:“皇上最是清楚,這玉佩原來的流蘇去了哪裡!臣妾之前一直好好的,卻在這玉佩換了流蘇後的第三天突然出了事情!之後,她又命人換下流蘇!她哪裡會如此好心呢!”
她的話,讓我心頭一震,她說,是換了流蘇後的第三日纔出的事情。假設那流蘇真的有蹊蹺,那麼也就是說,宮裡頭有人.在裕太妃與她婪湖一事之前,就知道了她身懷帝裔!
我正想着,見夏侯子衿回頭瞧了我一眼,心頭不免一驚,的確,流蘇的事情,我不好解釋。當初我要換下,只是對裕太妃突然發狂一事略感蹊蹺,我哪裡會知道,那東西還和姚淑妃腹中的帝裔有關呢?
姚淑妃見夏侯子衿並未說話,頹然笑道:“皇上莫非是想包庇她麼?可是此事臣妾決不允許!您若是一意孤行,臣妾會……”
“會如何?”他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語氣不重,卻依然可以聽出那隱藏在內的怒意。我不知道是因爲姚淑妃,還是因爲我。只因此刻,我的心也忐忑着,揣摩着他方纔聽聞流蘇的事情,心中究竟有何想法。
喉嚨已經不那麼難受了,方纔還輕飄飄的身體如今也恢復了正常。
姚淑妃還欲說話,卻被他搶了光,只聽他道:“朕今日叫公公來念的聖旨,相信你定還記得清清楚楚。朕的淑妃賢良淑德,朕以爲最不該讓朕瞧見方纔進來時的那一幕。你竟然在宮裡公然行兇!”他忽然頓了下,而後又道,“朕可以念在你神情恍惚的份上,饒你一次,下不爲例!”
“皇上……”
“朕今日來,本就是想告訴你,母后已經查到害朕皇兒的真兇!”
他的話,別說的姚淑妃,連着我都嚇了一跳。我猛然想起那失蹤了的流蘇來,我以爲此事會很快露出水面,卻不想,竟然這般快!
聞言,姚淑妃忙失聲問:“皇上,是誰?”
他一字一句道:“舒貴嬪。”
扶着他的手一顫,擡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姚淑妃搖頭道:“不可能,皇上您騙臣妾!她,她用了何手段?”
“此事母后已經查證屬實,你若是不信,現下就可過玉清宮去。什麼手段?呵,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就是那掛與你玉佩下的流蘇!”他的聲音不大,卻聽得我倏然心驚。
姚淑妃冷笑一聲道:“據臣妾所知,那流蘇明明就在她的宮裡!”她一手指着我,話語咄咄逼人。
她的話,我聽得出,是在暗指夏侯子衿包庇我,所以拖了舒貴嬪出來做替死鬼。
他瞧我一眼,淺聲道:“檀妃便說說,你宮裡的流蘇爲何去了玉清官。”
我怔住了,沒想到他竟然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我。繼而又想起,我來的時候,姚淑妃只說她知道那流蘇在我的宮裡,我也只以爲她派人查過。我只是沒想到,或許她根本就沒查,而是舒貴嬪直接告訴了她吧?
現在,夏侯子衿卻要我說啊。呵,那好吧,我也只能撒個小謊了。幸好,是不會影響大局。
目光看向姚淑妃,我低聲道:“方纔嬪妾就是要向娘娘解釋的,可娘娘未聽便動了手。嬪妾正是要說,那流蘇嬪妾叫了初雪去換的,反正已經破損得厲害,嬪妾也便沒有注意。誰知,她竟然私藏了那流蘇,嬪妾一怒之下,將她調去了浣衣局。可她卻在第二日的清早,在浣衣局,死了。至於她身上的流蘇如何到了玉清宮,那嬪妾便是不知了。’
感覺得出,我在說初雪死了的時候,夏侯子衿微微動了容,他卻只悄然掃了我一眼,依舊是一句話未說。
明顯瞧見姚淑妃的眼裡升起一抹恕意,她猛地起了身,怒看着我,咬着牙道:“就算你說的是真,可你會因爲一個宮婢私藏一條破舊的流蘇而罰她去浣衣局?”
心下一緊,我瞧了夏侯子衿一艱,卻是輕輕放開他,上前一步,靠近姚淑妃,壓低了聲音道:“娘娘,關鍵不在那破損的流蘇,關鍵在於,嬪妾那宮婢是以爲那流蘇是皇上的,纔會私藏。這樣的人,嬪妾怎會留?”
她怔了下,我便是要告訴她,我爭對是,不過只是因爲初雪私藏了夏侯子衿的東西,而不是那流蘇。想必舒貴嬪與她走得那般近,當日如夢的事情,她定是有所耳聞的。在後宮,沒有人會允許自己身邊留着時時刻刻想接近皇上的宮婢。
舒貴嬪不例外,相信她姚妃也不例外。那麼我會如此做,也是理所當然。
她似乎是信了一點,轉身繞過屏風,大聲道:“來人,替本宮更衣!”
很快,便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我回身的時候,見夏侯子衿冷眼瞧着我,心頭微微一動,我知道,方纔他是要我解釋給姚淑妃聽,自然,也是要解釋給他聽。而我與姚淑妃耳語的那兒句,他定還是要我,親自與他解釋的。
才欲開口,卻見他稍退了一步,在牀頭的木凳上坐了,一手緩緩撫上胸口。我猛地大吃一驚,方纔見他神色依舊,我只以爲姚淑妃的那一掌並未傷及他。
疾步上前道:“皇上……”
他卻擡手,示意我不必說話。忙噤了聲,擔憂地看着他,他卻是低着頭,並不瞧我。
外頭姚淑妃只匆匆更了衣,便由眷兒扶着,疾步出去。她的身子未完全好,可此事關乎到害死她孩子的兇手問題,她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的。
猶記得就在方纔,舒貴嬪可還陪在她的牀邊呢!
如果她真是兇手,姚淑妃此刻想起來,定也是毛骨悚然的。
可,我卻並不這麼認爲。沒有人比我更加清楚,初雪離開景泰宮的時候,並沒有帶走那條流蘇,那流蘇,是在芳涵的房裡,被人偷走的。
如果此事是舒貴嬪乾的,她又千辛萬苦地從我宮裡拿走證據放在自己宮中,除非,她是瘋子。
所以,此事絕非是舒貴嬪做的。
她是做了誰的替死鬼。
夏侯子衿既然說,此事已成定局,那麼舒貴嬪這一次,定是躲不過去了。
我纔想着,便見他已經起了身,詫異地嗽他一眼,忙上前扶他道:“皇上,您覺得怎麼樣?”
他微哼一聲,淺聲道:“真是未想到,朕的淑妃身手居然這麼好。”他往前走了一步,又道,“此刻母后正在玉清宮,朕定是要過去的。記住,方纔之事,不得伸張。”
我如何不知他擔心的,傷他的是姚淑妃,可,事情終是由我而起。若是太后查下來,追擊原因,又要牽出姚淑妃流產一事。我那點藉口,還懸得很。
我自己清楚,相信他也不會糊塗到哪裡去。
心裡感動着,卻見他已經大步朝外頭走去。忙跟上前,卻不慎將桌上的香爐打翻在地,只聽“砰”的一聲,我嚇了一跳,聽他沉聲道:“你便不必過玉清宮去了。朕今晚過景泰宮去,朕還有話,要好好問你!”語畢,也不回頭看我,只大步出去。
我追至門口,見李公公遠遠地迎上來,他的身子突然微晃了一下,瞧見李公公的臉色大變,忙收起了拂塵去扶他。
“娘娘。”晚涼與朝晨小跑看過來。
晚涼附於我耳畔低聲道:“娘娘,外頭都在傳,說淑妃流產的事,是舒貴嬪做的。奴婢方纔瞧見淑妃娘娘匆匆出去.如今,又是皇上……”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晚涼忙閉了嘴。
四下看了看,並不見儲良宮的宮人,便對朝晨道:“方纔本宮出來時,不慎碰翻了裡頭的香爐,你進去收拾一下。”
“是。”朝晨應了聲,便進去。
不過一會兒,又出來,臉色有些異樣:“娘娘,那香爐破了。”
我回身進去,見被打翻在地的香爐蓋子裂了一條縫,彎腰撿了起來,纔要叫朝晨去換的時候,不經意間發現那蓋子反面的頂上似乎鑲嵌着什麼東西。
用指甲微微扣下些許,低頭聞了聞,頓時大驚。
舒貴嬪果然是被冤枉的,而我,已經知道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