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對泡澡是有着自己的執念的。
在日本租房,你常常能看到這種場景。
明明就只是一間小小的一室居,佔地面積不過二十多平。
日本人都會強行往衛浴間裡塞個小小的浴缸。
北野文並不是那種特別講究泡澡的日本人。
但今天實在太冷了。
而泡澡又有益於驅散身體寒氣。
所以今天的北野文待在浴室的時間就稍微久了一點。
大概二十分鐘之後。
北野文拉開浴室大門,心裡卻有些奇怪。
他原以爲按照自家女兒的性子,等他一出浴室大門,對方就會直接過來因爲《花火》的事情纏着自己。
結果
“今天這是轉性了?還是說已經回去了?”
看着安靜的走廊,北野文神情奇怪,半天沒弄明白自家女兒是不是又在玩什麼套路。
但是算了。
北野文搖腦袋。
反正北野花的撒嬌套路玩來玩去也就那幾套,不去搭理就行了。
他懶得繼續在意,向客廳方向走去。
然後
一陣細碎的聲音從客廳處傳來。
聽起來還有些哽咽的意味。
嗯?怎麼回事?這還哭上了?
北野文表情詫異直接來到客廳,隨即定睛看去。
接着
他就有點無語了。
因爲在他的注視下,北野花正坐在暖爐旁邊,淚水正向下不斷淌落。
瑩瑩的淚光,發紅的眼圈,時不時一抽一抽的小鼻子.
這把旁邊的北野文都給看得莫名其妙了。
他確實沒想到就只是《花火》的人選確定問題,居然會讓自家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兒如此傷心,眼淚都連成串下來了。
不過仔細想想
好像他做得也確實不太合適。
畢竟自家女兒事業呈上升期,的確需要《花火》這個機會,以此更上一層樓。
再加上最近自己因爲《我在這裡的理由》的問題,對她的確有些不管不問了
大概是被自己這個父親冷落了,所以對方感到傷心難過吧。
就是讓北野文覺得有些奇怪的是,爲什麼自家女兒要戴着CD機的耳機哭?
算了算了。
還是先安慰兩句吧。
輕輕地嘆了口氣,帶着些許愧疚之心,北野文走了過去。
“那個.阿花,這次確實是我有些不太.”
他一邊走一邊開口,但還沒等他這邊說完——
“爸爸!你選中的《花火》演唱者確實好厲害啊。”
雙手猛地擡起握住北野文伸過來的手掌,原本滿是淚珠的俏臉也直接擡起,戴着耳機的北野花滿臉激動地開口了。
“呃?”
看着自家女兒激動的表情,北野文張了張嘴,滿臉莫名其妙。
可還沒等他發問,北野花就已經轉而看向CD機。
“說實話,本來我還覺得爸爸你這次確實很過分,寧願考慮別人也不選我這個女兒,畢竟我認爲我的水平也不算太差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話鋒一轉,忍不住自己的讚賞。
“可是聽完這首《花火》之後,我才明白爸爸你不選擇我的理由,這確實是一首好歌,只靠現在的我是很難唱出這種味道。”
歌曲的名字叫做《花火》。
煙火升入空中,嘭地一聲散開,滿是橘色光華。
然而等到瞬間的光華散盡,便是夜空無盡的虛無與靜默。
這就和生命一樣,即便有頹唐的時候,也會有剎那的光輝。
曲子譜得很好。
該說不愧是藤澤戶作曲,依舊是超高的質量,真的將那燦爛的虛幻以及絢爛後的虛無表現得淋漓盡致。
即使是她這樣的歌手都因爲其中悠揚飄散的曲調而悸動。
演唱者的水平也很高!
真的很高。
即使像北野花這種心高氣傲,認爲自己不會輸給任何人的一線水平歌手,也不由得感嘆演唱者的水平。
而且最關鍵的還不僅是唱功。
更重要的是對方唱腔中攜帶的情緒感染力。
那種寧靜、悠遠、又帶着些許懷舊似的遺憾。
甚至聽到後面中文版。
明明她壓根就聽不懂歌詞大意。
但對方那悠揚寧靜的嗓音好像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染力一般,讓她聽着聽着就禁不住爲之感動,落下眼淚。
這大概就是俗話說的‘沒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意思吧。
“怎麼說呢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許就是歌詞吧。”
北野花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感嘆地開口。
說句中規中矩的話,《花火》的歌詞整體質量在中上左右,有些地方算得上是可圈可點。
但對比起藤澤戶的曲子以及這位不知名的演唱者的唱功。
反倒是讓這看起來還算可以的歌詞暴露出了不少短板。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藤澤戶只負責譜曲。
歌詞這種東西一般都是由北野文找圈內的作詞人幫忙代寫的。
當然,即使是這樣,也改變不了這首歌確實是一首好歌的事實。
曲子很好!唱得也很好!
即使是她自嘆不如。
她在那邊反覆感嘆着,同時還忍不住用手輕輕地摩擦着CD機,有種愛不釋手的感覺。
可旁邊的北野文看着她這模樣卻有些繃不住了。
嘴角抽了抽,他忍不住詢問。
“.也就是說,阿花你剛纔哭得滿臉淚水全部都是因爲這首《花火》?”
“嗯?那不然呢?”
北野花有些奇怪地看過來。
“.”北野文。
好嘛。
他原本還以爲全部都是他的問題,是他的父親的影響,才導致北野花傷心得痛哭流涕。
可現在看來.這反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這個父親的影響力在北野花的眼中遠遠不如一首歌曲。
不過
“這首歌唱得有這麼好嗎?”
腹誹歸腹誹,北野文也是沒忘記正事,皺着眉毛問道。
“超一線水平!絕對是超一線水平!”
沒有半點猶豫,北野花很乾脆地回答。
“.有這麼厲害?”
腦袋偏過去,對於北野花的高評價,北野文表示驚訝。
北野文是知道自家女兒水平的。
那可是連藤澤戶都表示只要北野花距離一線歌手的行列就只差人氣上面的積累。
也就是說北野花本身就有一線的水平。
而她都如此讚賞.
“真的假的.那個子役”
忍不住細聲嘀咕一句。
原先北野文還擔心北澄實會不會有粗製濫造,趕工趕速的嫌疑。
畢竟一個晚上.這速度實在太快了,快得讓他都有些不安了。
但現在看來.
這個世界上難不成真有那種即插即用的天才?
北野文忍不住懷疑。
正當他這邊思考的時候。
突然感受到的一陣拉扯感,讓他恍然回神。
一側的北野花此時正瞪着那雙亮瑩瑩的大眼睛看着他。
“說起來,爸爸,你這是邀請那位業界名歌手唱這首歌啊?聽着好有味道,但是我對他的聲音完全沒印象啊。”
她如此提問,興致勃勃。
音樂圈子也同樣屬於業界,不算大也不算小。
真正有名,唱功厲害的人物也就只有那麼一小撮而已。
可北野花搜尋腦內記憶許久,也完全找不到業內有什麼歌手擁有如此清朗空靈的聲音。
“.這首歌演唱者是誰有那麼重要嗎?”
側了側腦袋,北野文奇怪。
“當然重要啊!我跟你講,爸爸,我已經完全被他的聲音迷住了!哎呀!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其他作品!真的好期待啊!”
好傢伙.
感受着北野花明確帶着喜愛的目光,北野文也是沉默了。
他是越來越發現北澄實具有魅魔體質了。
就連聲音都自帶魅惑!
藤澤戶聽了讚賞,北野花聽了着迷。
主要是——
“就只是一首歌至於嗎?而且剛纔我看你還哭得那麼厲害。”
忍不住嘀咕一句,北野文瞥了眼北野花。
他一個導演,實在搞不懂他們音樂人這種精神彼此共鳴的情況。
但聽了他這話,另一邊的北野花反倒不樂意了。
“什麼叫做我哭得那麼厲害?我敢說,爸爸你要是完整聽完這碟CD,絕對和我是相同的表情!”
“.是嗎?”
對於北野花的話語,北野文並不怎麼信服。
藤澤戶和他是老搭檔了。
對方的曲子自己能聽的都聽過,確實挺好聽的,有些時候聽起來會有種心靈寧靜的感覺
可你要讓他像個北野花那樣淚流滿面?
這就有些過分了。
他的淚點可沒那麼低。
在女兒的再三要求下,北野文沒怎麼猶豫,很乾脆地就戴上了耳機。
而在下一刻。
伴隨着北野花摁下CD機。
悠揚委婉鋼琴曲調奏起。
與此同時,是北澄實那伴隨着曲調響起的聲音.
就是
這個子役的聲音是這樣的嗎?
入耳的聲音猶如春日山澗清泉般清朗。
讓北野文一個瞬間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拿錯CD碟片了。
聲音未免太好聽了
而且發音一點都不像是小孩子的發音啊
北野文忍不住東想西想。
可很快.
他就連這東想西想的想法都消失了。
耳機中傳來的悠遠、寧靜的聲音,已經將他的思緒徹底捎向遠方
“遠方的花火,怦然綻放。那條道路,無限延伸,筆直延續,直到遠方縱有數不盡的憂傷,縱然前路茫茫無盡,這雙相握的手掌也能抓住希望.遙遠的花火啊怦然升起,又怦然綻放”
人的一輩子就像花火。
有最燦爛的時候,也有頹唐的時候。
而對於北野文來講,自己人生最頹喪的時候。
或許就是因爲那場車禍。
那場車禍不僅造成他的面部8%面積的癱瘓,讓他就此行動不便,同時還帶走了他的妻子。
這也是爲何明明北野花這個女兒已經來到家中,她的母親卻沒有出來迎接的原因.
那場車禍事故後。
躺在病牀上的北野文常在思考。
妻子究竟是抱着什麼心情離世的。
因爲從救助人員的話語當中,他是清楚知道的。
當時遭遇撞擊時。
他直接陷入昏厥狀態。
但他的妻子卻因爲受傷嚴重,身體中的腎上腺素的原因保持了最後一點時間清醒。
可由於座位變形。
妻子無法動作,只能眼睜睜地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流逝。
北野文想。
妻子或許是滿懷着對他的埋怨與憤恨而離世的吧。
雖然車禍的發生不是他的直接原因,但當時坐在駕駛位上的人確實是他。
可他握住的方向盤,卻是致使妻子離世的罪魁禍首。
因此,對方在離世前,對自己抱有怨恨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直到有一天。
一位醫生告訴他。
救助人員對他們兩人進行救助的時候。
發現他的妻子在離世後,也保持着緊緊握住他手掌動作,似乎不想就此與他分離時。
眼淚瞬間從眼眶中涌出。
帶有些許面癱的面部輕微抽搐着。
北野文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第一次品味到了泣不成聲的滋味
歌聲悠揚,寧靜當中又帶有些許感懷。
它將北野文心中一直藏着的心事揭開,又用輕柔的手掌撫平傷痕。
一如自己的妻子。
每次自己回家。
那雙帶有溫度的手掌總會伸出,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臉孔
北野文睜開雙眼。
不知何時,眼邊已滿是晶瑩的淚花。
有句話說得很好,傷心的時候不要聽情歌。
可實際上,讓人傷心的永遠都不是情歌,而是潛藏在人內心中的回憶。
難怪藤澤戶聽完《今晚月色真美》後,就非北澄實不選了。
難怪北野花聽完《花火》之後,要向他打聽北澄實的事情。
確實啊.
“唱得真很好啊.”
與妻子之間以前的回憶一幕幕在眼前浮現。
感受着耳邊清朗悠揚的歌聲。
北野文感嘆着呢喃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