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鬧鬧的聖誕節結束之後就是靜文高中的冬假。
這也讓北澄實稍微鬆了口氣。
別看他平時很少提及靜文高中那邊的事情。
可實際上北澄實並沒有因爲靜文高中的湯本校長對他有所照顧就缺席課程。
他每天都是正兒八經完成了靜文高中的課業,然後再進行藝能活動的。
而與天朝學生一個月寒假不同。
靜文高中的冬假是從聖誕開始計算,到1月8日爲止,勉強算是有兩個星期左右的假期。
而這兩個星期的空閒,已經在東京都內取景結束的北野文當然不會放棄。
聖誕節只是剛一過完。
對方就給北澄實發來了拍攝的邀請——快過來!準備開機了!
對此北澄實當然是欣然同意。
《我在這裡的理由》開機時,天空是下着濛濛小雨的。
好像是北野文想拍一幕雨中戲份,所以才專程準備在這個時間點進行開機儀式。
至於開機儀式的具體流程。
無非就是果籃、雲中絕間姬、擺放着的攝像機這常見的三件套。
只不過與以前不一樣的是,以如今北澄實的名氣與地位,他現在屬於站在導演、製作人後面的第一梯隊演員。
等到雲中絕間姬燒完。
北澄實也鬆了口氣,準備下臺走去換裝化妝。
只不過他步子還沒邁開兩步。
“北澄師父。”
冷淡的聲音突然從背後追趕上來,讓北澄實下意識回過腦袋。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面無表情的女生往他這邊一路跑來。
“嗯?”
看着面前跑過來叫着自己‘師父’的女生,北澄實愣了一下,隨後有些奇怪地開口了:“不好意思,大姐姐,請問你是?”
“.”面無表情的女生沒有說話。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便宜師父,很認真地開口了:“我是三川奈央,北澄師父,之前給您磕過頭的。”
三川奈央把‘磕過頭’這個詞語咬得很重。
這就讓北澄實一下子就想起來她的身份了——這不就是之前三川武男帶過來向他拜師的三川奈央嗎?
“實在不好意思,三川姐姐。”
北澄實幹咳一聲,解釋一句:“最近我這邊的事情很多,所以有些昏了頭了。”
主要確實有些尷尬。
要知道他之前還答應三川武男要照顧三川奈央,教導她如何通過演技表達自己的情緒。
結果因爲最近事情太多。
不要說照顧三川奈央,教導她演技方面的事情了,就連電話都沒給她打一個。
還鬧出了剛纔那樣的烏龍.
這的確不太妥當。
他老實道歉,並且很乾脆開口:“如果在演技上面有什麼不懂的,三川姐姐可以儘管來問我。”
然而——
“沒事的,北澄師父,你不用有什麼負擔,本來拜師這件事就是爺爺要求我去做的。”
搖了搖腦袋,三川奈央頓了一下:“而且”
“而且?”
北澄實疑惑地看過去。
“而且我很厲害,我覺得北澄師父確實沒什麼能教到我的,而且擔心我的電話可能給北澄師父造成沒必要的負擔,所以才一直沒給北澄師父打電話。”
三川奈央很認真地回答。
“咳咳咳——”
這話一說出口,差點沒把北澄實給嗆死。
說實話,他能聽出三川奈央沒有任何看不起他的意思。
她說的這些話也都是她的真心話。
可這種心直口快的真心話,反而讓他有種又好氣又好笑的感覺。
行行行。
既然你要這樣‘心直口快’,那我也不慣着你。
擺了擺手,北澄實也笑着開口:“沒事的,三川姐姐,我比你更厲害,有什麼不懂的,你儘管問我。”
他這話純粹是照搬三川奈央模板過來的。
就算三川奈央反駁,他也能有自信說得對方心服口服。
然而.
“你比我還厲害?真的嗎?你有那麼厲害?”
一直面無表情的神色發生變化,宛若無機質般漂亮的大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三川奈央有些不可思議地看過來。
“咳咳咳——”
這一下子是真把北澄實弄得有點無語了。
不是?你還真信了啊?
雖然他確實有自信比她厲害,但這時候對方不該直接反駁嗎?怎麼反而像個憨憨相信他了?
交流到這裡,北澄實也算是明白了。
三川奈央看上去是個冰雕美人,行不言坐不語的,總是面無表情的模樣。
但實際上這冰雕裡封着的全都是沙子,說是沙雕也不爲過。
而像是爲了驗證北澄實的想法,三川奈央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半信半疑看了過來:“你比我還厲害.?我不信,除非你展示給我看。”
“展示給你看?三川姐姐想要我怎麼展示?”
來了些興趣的北澄實,反問道。
“.接下來的鏡頭裡,你讓我看看你到底厲害在哪裡,然後我再考慮相不相信你。”
“也行吧。”
北澄實點了點腦袋。
如果是其他人,北澄實壓根就完全不在意對方的看法。
但這缺心眼的憨憨畢竟是三川武男的孫女。
北澄實欠了老爺子不少人情,能照顧還是照顧一下吧。
他在那邊笑着點了點腦袋。
另一邊的三川奈央卻依舊緊皺着眉毛,發自心底覺得北澄實這個便宜師傅大概率是在騙她。
一個子役怎麼可能比她這種從小接受三川武男演技教育的一線女演員還厲害?
可問題是三川奈央又能感受到北澄實眼神當中的自信完全不似作假。
這就讓她更加疑惑了。
而就在她思考的時候,另一邊的場記剛好發出聲音。
“演員都已經化好妝了吧?調整一下吧,準備開拍了。”
聽見這句話,三川奈央剛準備擡頭應是。
畢竟這場戲裡她作爲女主人公手冢幸江的扮演者也有戲份。
然而她只是剛一擡頭,視線便直接移不開了。
因爲在她的注視下,北澄實的神情、站着的姿勢,包括那剛纔還笑着的眼神,只是在一個瞬間,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空是灰濛濛的。
整體色調是比較晦暗的。
雨滴從屋檐處滑落。
牆角的野草託着晶瑩剔透的水珠從翠色的草片滑落。
長屋檐底下。
一個長着老人斑,看上去已不再年輕,只穿着秋褂秋褲的老人正擡着腦袋,望着這淅淅瀝瀝的雨珠垂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從踩在木製地板上面的聲音就能聽出。
腳步聲的主人年紀絕對不算大。
“來了?”
老人頭也沒回,只是叼着煙,如此開口。
火紅的菸頭在這晦暗的天色下,顯得相當刺眼。
“嗯”
怯生生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先出現在鏡頭的是一雙白淨的小腳。
再往上移動,帶出了整個人物形象。
那是一個男孩子。
一個長相俊美的男孩子。
他的表情怯怯,聲音怯懦,小腳往前探出,好像想要繼續靠近,卻又停頓在原地。
這看上去有些不合理的動作,但卻又有些理所當然。
因爲陸之元跟害怕自己那些日本人同學一樣,害怕着眼前嚴肅的老人。
按照母親所說,外公自他出生下來之後,就從來就沒有擁抱過他。
而他對外公也盡是模糊不清的回憶。
他沉默着。
膽怯的陰影籠罩着他的身體,讓他不敢寸進。
只有那雙純真的大眼睛中閃過的一絲害怕,顯露出了他所有的情緒。
陸之元是個早熟的孩子。
同樣也是希望得到他人認可的孩子。
可是在日本,他得不到同學的認可,也得不到自己外公的認可。
他既想親近對方,卻又害怕親近對方後會招致厭惡。
所以只能站在原地,停滯不前。
察覺到他的動作。
只穿着秋褂秋褲的老人皺緊了眉毛,吮吸了一口煙。
火紅的菸頭在這個動作下更顯刺眼。
他知道自己孫子陸之元爲何會害怕自己。
因爲從對方出生後,自己就從未擁抱過他,平時也就是遠遠的看着。
孩子是很感性的生物。
你越是與他親近,他就越與你親近。
你越是疏遠他,他的距離就離你越遠。
以前的老人並不後悔。
因爲以前的他是個因循守舊的人。
以前的他重男輕女,痛恨自己生下了一個女兒,更痛恨自己的女兒居然嫁給了一箇中國人。
時間是90年代,日本泡沫經濟破滅,經濟大廈崩塌,而隔壁的中國卻不斷髮展,也因此,社會裡‘中國威脅論’言論甚囂。
但現在.
人是會改變的。
大概是已經年老體弱的緣故吧。
老人越發能夠感受到自己生命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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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的孫子,他只覺得對方就像是自己生命的又一延續。
原本充斥着歧視與偏見的想法也在逐漸改變
所以——
“坐我這裡來。”
輕輕地敲了敲旁邊的地面。
老人開口了。
看着他伸手示意。
嬌小的臉孔上明顯露出了猶豫之色,可陸之元還是乖巧地坐下了,但坐着的距離卻離他甚遠。
老人沒有多說什麼。
只是側頭盯着他,開口了。
“聽說你要和幸江一起去中國?”
幸江,這是陸之元母親手冢幸江的名字。
他的詢問沒有立刻得到陸之元的回答。
而是長久的沉默。
然後——
“.嗯。”
沉默着點了點腦袋,陸之元開口了。
“.”老人沒說話。
看上去他並沒有多少動搖之色。
只是手中越發火紅的菸頭似乎說明着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他的腦袋擡起,嘴脣蠕動,好像想再說些什麼。
然後又過了一會兒
“手冢幸江呢?!手冢幸江人呢?”
鏡頭被暫時叫停,擴音器被直接拿出,北野文忍不住開口了。
這個場景本應該是陸之元與他的外公交流,但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女主人公手冢幸江打斷,並且將陸之元帶走的鏡頭。
可是三川武男扮演的老人都沉默這麼久了。
作爲女主人公的手冢幸江卻還沒有出現。
這他怎麼忍得了。
當即就取出了擴音器,乾脆呼喚起來。
“不好意思,是我的問題。”
而在旁邊,三川奈央低下了腦袋,發出抱歉的聲音。
饒是她一向面無表情,這會兒都有一種不好意思的感覺。
沒辦法.
她居然被北澄實的演技所吸引住,直接看呆了.
如果說三川武男是紮實到極致的演技,那麼北澄實就絕對是讓她感到驚豔移不開雙眼的演技。
不管是語氣還是肢體動作亦或是感情方面的調度。
北澄實把握得簡直跟真的一樣。
甚至在剛纔,她都一度有一種躋身於電影場景當中的感覺。
而且還不只是她。
三川奈央道歉結束後,下意識看向四周。
在場的工作人員直到現在都還保持着大氣不敢喘的模樣,生怕他們的一個呼吸影響到現場的空氣氛圍。
這.
真的有些厲害啊.難道自己真的不如他嗎?
深深地看了一眼北澄實。
三川奈央伸手摸了摸腦袋,忍不住想到。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因爲中間沉默部分可以讓後期進行剪輯剪掉。
所以三川奈央就算有些失誤也無傷大雅。
鏡頭再次回到場內。
“你要對阿元做什麼?”
聲音從另一邊傳出。
那是一個長相清純,年紀輕輕的女人。
大概是跑過來的時候實在太着急了。
此時的她氣喘吁吁,裙角處還沾染着污水。
而那張清純的臉孔上,卻滿是對老人的敵視。
她毫不猶豫地對着陸之元伸出手。
“阿元,到媽媽這兒來。”
“可是外公.”
小孩子永遠是善良的。
陸之元大概是感應到了老人的想法,下意識回過小腦袋。
小小的臉孔滿是稚氣與懵懂。
但是——
“那種人纔不是你外公!”
聲音裡滿是憤恨,表情更是一陣激動。
年輕女人將陸之元的手掌握住,頭也不回地拉着他離開。
而陸之元則下意識回過腦袋,呆呆地看了眼自己的外公。
他似乎有點猶豫,好似要親近。
但最終卻只能跟着自己的母親邁開了離去的步伐。
在他們背後。
老人依舊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阻止。
他只是擡起腦袋,繼續拿起菸捲,深深地吮吸一口,看上去還是那種不在意的模樣。
但若是仔細看去的話.會發現他的手指似乎在輕微顫抖。
這是個往後拉的長鏡頭。
老人盤坐在屋檐下,佝僂着身體,擡着腦袋,看向空無一物的天空。
他的背後是已經拉開的和式拉門。
拉門的門框將他牢牢框死。
晦暗的天色下。
他黑色的身影很深很深
手中香菸的火紅亮光也已經燃燒到了極限,就像是即將衰敗的生命.
“好!就到這裡!咔!”
伴隨着一聲結束。
就好像空氣轉瞬間恢復了流通。
在場所有工作人員都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沒辦法。
剛纔那一幕實在太過壓抑。
父女之間的矛盾尖銳得連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生怕自己喘息聲將現場氛圍給破壞了。
“真是了不起啊,北野導演。”
場務組長看着面前的鏡頭,滿臉感嘆。
作爲手冢幸江父親的扮演者,三川武男的水平毋庸置疑,還是一如既往的恐怖。
最後的那個背景,已經佝僂的身形,顫抖着抽菸的手指,都將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演繹得完美無缺。
三川武男的表演水平奇高。
可更讓場務組長沒想到的卻是——
“那個叫做北澄實的子役也很了不起啊。”
是的。
如果從剛纔對戲的氣場來看的話。
北澄實絕對一點都不輸給三川武男。
面對三川武男那麼紮實的演技,北澄實卻絲毫不落下風。
不管是最後那一個回頭,還是像是被陰影籠罩的雙眼,都完美將陸之元面對老人那種恐懼,卻又想要親近的情緒表達的淋漓盡致。
他反覆地發出誇獎的聲音。
可很快,他就皺起了眉毛,有些奇怪地看向北野文。
明明北澄實和三川武男表現得那麼完美。
可爲什麼北野文卻皺着眉毛,看上去好像還是有些不滿意?
“怎麼了?北野導演?是覺得北澄君或者三川老爺的表演有什麼問題嗎?”
他好奇地問了一句。
“嗯倒不是北澄君與三川老爺的問題。”
北野文搖頭。
如果說三川武男的表演讓他感到堅如磐石。
那麼北澄實這個子役就真讓他有些驚喜了。
明明這是屬於三川武男的主要戲份。
可北澄實卻能夠憑藉着他的演技,在襯托三川武男的同時,讓他本身的存在感也相當不弱。
那俊美卻怯懦的表情,估計能夠引來無數女性觀衆的注意。
選這個子役確實沒讓他失望啊。
只不過.
“我要說的不是北澄君或者三川老爺子.而是這裡你看看,奈央小姐的鏡頭.”
手指擡起,指了指剛纔拍攝下來的鏡頭。
北野文皺着眉毛開口了。
三川奈央的演技相當不錯。
這也是他選擇對方作爲女主人公手冢幸江的重要原因。
而她在這一幕裡面一共就只有三句臺詞,根本就沒幾個鏡頭,所以也不是特別引人注意。
但不知爲何,原本相當不錯的演技,卻總給他一種和環境不搭的違和感。
“奈央小姐的鏡頭?”
按照北野文的說法,場務組長有些好奇地湊了過去。
隨後他也愣住了。
說句實話,三川奈央的表現其實相當不錯。
不管是情感表達,還是那乾淨利落,不帶半分拖泥帶水的動作,都讓人覺得演技相當到位。
但是
“有點奇怪啊。”場務組長摸了摸腦袋。
明明三川奈央的演技單單拆開來看顯得相當到位。
可爲什麼結合了前面三川武男與後面北澄實的鏡頭再看過去。
讓他反而有種格格不入,無比彆扭的不自然感覺?
“看樣子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錯覺啊。”
見場務組長這副表情,北野文也是點了點腦袋。
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不自然的感覺,也一直在研究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在經過反覆查看鏡頭後,北野文才隱約確認了——這可能是三川奈央的問題。
但只看演技的話又暫時看不出什麼名堂。
“要不要把奈央小姐叫過來?問問情況?”
場務組長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
“暫時不用。”
搖了搖腦袋,北野文摸着下巴開口了:“現在還沒確認問題所在.與其現在叫奈央小姐過來詢問情況,倒不如讓她繼續演下去等真正確認了問題所在,我們再和她好好兒交談一下。”
三川奈央剛纔的鏡頭太少了。
他們也沒確認問題所在。
等察覺到問題在哪裡,再將三川奈央叫過來改正也不遲。
免得到時候他們模棱兩可地說了兩句,反而導致三川奈央無法放開手腳表演那纔是真正的災難。
北野文與場務組長在那邊嘀嘀咕咕地商量着。
可還沒等他們商量出什麼對策。
拍攝組那邊便傳來一陣騷鬧聲,仔細看過去所有人都好像因爲什麼事情聚集了過去。
“怎麼回事?!還沒開始拍攝呢!拍攝組保持安靜!”
本就因爲找不出畫面問題而有些煩躁的北野文聽着這吵吵鬧鬧的聲音,更顯不耐煩。
皺着眉毛的他分開人羣。
然後
北野文就愣住了。
因爲在他的注視下。
本部電影的女主人公三川奈央,此時端端正正地跪坐下來,顯得分外乖巧。
而在她的對面,則是剛剛從場內下來,似乎同樣有些頭疼的北澄實。
不是?
這又是什麼情況?
北野文‘嘶’了一聲,也開始頭痛起來了。
這真是.
好不容易的開機第一天怎麼狀況百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