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三川奈央向北澄實‘拜師學藝’這件事,北野文實際上並沒有過多關注。
畢竟演技這東西並不是所謂‘拜師學藝’就能夠揠苗助長,使其迅速進步的。
更別說一線女演員向一個子役學習演技這種只是聽着就透着天方夜譚感覺的事情。
這大概率是某種捆綁北澄實人氣然後與三川奈央一起營銷的手段。
北野文沒有在意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而是將全身心的精力投入進拍攝現場。
畢竟這場小雨裡他還有其他鏡頭要進行拍攝。
與之前三川武男爲主的鏡頭不同。
接下來大部分是女主人公手冢幸江生活中的主要鏡頭。
身子下意識坐直。
北野文打起精神,聚精會神地注意着場控監視器的屏幕——他必須在接下來的鏡頭中找出三川奈央的問題。
畢竟今天才開機第一天,三川奈央的問題肯定是越早發現就越容易解決。
別看就只是一個鏡頭當中的些許違和感並不起眼。
但若是放在整部電影當中,如果每一處三川奈央的鏡頭都有這種違和感。
那可就不止是‘些許’級別了。
這些感覺重疊起來,只會讓觀衆看起來相當不適。
鏡頭先是挪移到北澄實身上
看着對方嫺熟的吃戲。
北野文鬆了口氣。
果然不愧是如今業界最厲害的子役!一遍就過已經成爲常態了!
這表現真的完全沒讓他失望!
別的不說,就這吃戲演技就完全對得起他花960萬日圓的大價錢!
不過北澄實這邊確實重要,但更重要的卻是三川奈央那邊。
畢竟這個鏡頭的主體是她。
目光偏移,轉向三川奈央那邊。
“阿元,今天就只吃這麼少嗎?”
看着陸之元只是吃了兩口,便開始扒拉着碗中的飯菜。
手冢幸江的表情滿是關切,並且伸出了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之上:“是不舒服嗎?”
“嗯?!”
從鼻中發出沉悶的聲音,北野文的表情發生了變化,變得困惑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三川奈央的演技並沒有多大改變。
可是爲什麼呢?這次的違和感卻比之前的違和感要減弱了不少?
“什麼情況.?難不成是湊巧?還是錯覺?”
摸了摸下巴,北野文還是有些不確定,決定繼續往下面看看。
畢竟只是一個簡單的小鏡頭並不能說明什麼。
然而讓他感到意外的是。
接下來不管是手冢幸江的日常鏡頭,還是頗有難度的哭戲鏡頭。
三川奈央的表現都一遍比一遍出色。
甚至於到了後面,那種違和感已經微乎其微,讓北野文都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可是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北野文是真的滿臉疑惑了。
三川奈央這演技難不成是自適應的嗎?
剛纔明明還違和感十足。
爲什麼現在讓他都有些移不開眼睛了?
等會兒.
北野文突然想到了之前三川奈央向北澄實‘拜師學藝’的事情。
當時的他還不怎麼在意,覺得純粹這大概是什麼新型營銷手段。
但現在看來.好像真不是什麼‘營銷’手段啊。
難不成那個子役真有什麼辦法能‘揠苗助長’?
那未免也太怪胎了吧?
“不管怎麼樣,接下來的鏡頭纔是今天的重頭戲。”
北野文搖頭。
今天開機一共有五場戲要拍。
這會兒已經拍完了四場,但最後一場戲纔是最重要的情感爆發點,甚至可能會影響到整部電影的質量。
這場戲緊接着今天拍攝的第一場手冢幸江與父親爆發矛盾,帶着陸之元憤然離去之後的故事。
在與父親爆發鬧頓後,手冢幸江在那場小雨後,便拉着自己的兒子離開了日本。
而這一去就去了足足兩年。
這兩年期間,來自日本老家的母親傳來了各種噓寒問暖的問候。
她與手冢幸江的父親不同,年輕時一直對丈夫重男輕女的思想心有意見。
但可惜的是,在日本的社會環境當中,重男輕女已是常態。
再加上她又是個傳統的日式女性,性子柔弱,根本不敢反抗丈夫,只能在生活上對手冢幸江多加照顧。
也因此,其實手冢幸江與母親的關係不錯。
甚至好幾次手冢幸江都將母親邀請到天朝這邊做客。
就是讓手冢幸江不理解的是,每次母親過來時都帶着大量伴手禮,其中包括日本的納豆、明太子之類的醃製菜。
可這些伴手禮數量對於身體瘦弱的母親來講實在太多了。
她一個人根本就帶不了這些東西。
只不過這些疑問在母親笑着告訴她有國際郵件幫忙後便煙消雲散了。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在她離開日本兩年後,她收到了由她母親從日本傳來一條消息。
她的父親因爲長年累月抽菸,引發肝臟硬化,情況相當危急。
母親希望她能夠回國見她的父親最後一面。
然而對於這個請求,手冢幸江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她痛恨自己的父親,痛恨對方那重男輕女毫不遮掩的輕蔑態度。
她堅信,就算自己回到日本,父親對她的態度也會與以前一樣,不會有多少改變。
手冢幸江表示拒絕。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陸之元居然主動站出來,表示想要見外公一面。
在天朝定居兩年。
在與天朝同學不斷交際,昔日從外公身邊逃離的陸之元已經完全發生了改變。
他有了重新面對外公的勇氣,同樣也希望自己的母親有面對外公的勇氣。
手冢幸江對於自己的兒子變化相當欣慰,可她還是準備拒絕母親的請求。
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自己的父親以前的所作所爲。
可這一次,一直支持她想法的丈夫陸之弘也站了出來,表示支持陸之元,希望她能夠回家看一看。
這就讓手冢幸江有些無法理解了。
要知道父親
“人一旦離世就什麼都聽不見了,不管是哭叫、遺憾,還是怨恨趁着父親還活着的時候,把這些都說清楚吧。不要等到他離世後再感到遺憾。”
這是丈夫的原話。
人死了就什麼都聽不見了,不管是埋怨還是憤恨都聽不見了,只會留下她一個人,執着於過去。
終於被丈夫的話語說動,手冢幸江帶上陸之元搭乘飛機前往日本。
可她終究還是去晚了。
她的父親離世了。
而《我在這裡的理由》這場戲,講的就是手冢幸江回到闊別兩年的老家的故事.
天空依舊是陰鬱的灰白色。
穿着喪服的手冢幸江跪坐在父親的房間,將視線從窗外的天空移開,看向面前擺放着的小小黑盒。
父親在她年幼時總對她冷眼相待。
因此,即使看着他的黑白遺像,看着他小小的骨灰盒,得知他確實已經離世。
手冢幸江心中也沒有半點悲傷的感覺。
她只是目光閃爍,有些不太真切。
因爲直到現在,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父親已經離開。
但既然人已經離世那也沒有多少值得留念了。
手冢幸江支起身子,剛準備牽着陸之元的手掌,下樓離開。
但好像是被她的動作所牽動。
旁邊的小櫃中傳來一陣響聲。
一方小小鉛盒露出。
鉛盒表面不沾染任何灰塵,像是長時間被父親愛惜,不斷擦拭,與這個破敗的房間形成鮮明的對比。
有些奇怪的手冢幸江靠了過去,下意識將鉛盒打開。
然後
手指頓住。
眼神閃動,滿是困惑。
因爲在鉛盒當中,全是父親在中國拍攝的照片。
極具生活氣息的廣場舞照片。
中國的道路.形形色色的指示牌
悠遠的高山大河.
而在這些照片當中,不乏有她與陸之元、陸之弘在中國生活的照片
雙眸不可思議地瞪大。
手冢幸江從未想過自己的父親居然會踏上他之前那麼討厭的中國。
她也從沒想過,父親居然會拍下她的照片——這根本不可能,父親不是一直都怨恨她嗎?不應該是巴不得她離他越遠越好嗎?
在這樣紛雜的情緒當中。
聽見樓上動靜的手冢幸江母親趕到。
看着她手中的鉛盒以及她失神的表情。
母親搖了搖腦袋,輕聲地講述起這兩年她與丈夫在日本的生活。
原來每次手冢幸江邀請她前往中國,父親其實都會暗暗與她一同前往,並且在暗處守望着他們。
這也是每次她都能帶上與她瘦弱身體不匹配的沉重伴手禮的原因。
“可是這根本不可能!那個人!那個人根本就不可能做這種事情!他不是一直都討厭我嗎?”
手冢幸江用力地搖頭。
手中的鉛盒無力滑落。
事到如今,她又怎麼可能相信這種事情?
這肯定是母親故意做給她看的!父親還是那個父親!是對她冷眼以待的父親!
然而——
“人不是一成不變的,幸江。”
母親輕聲開口了。
這句話讓手冢幸江轉瞬間啞口無言。
是啊。
人不是一成不變的。
正如同陸之元前往天朝兩年後變得不再怯懦。
那個滿是固執與偏見的父親也發生了改變。
“他知道自己以前犯下了過錯,也因此,他從來都沒有祈求過你能原諒他,這也是他把鉛盒藏起來,不想讓你發現的原因。”
母親搖了搖腦袋,將目光看向已經去世的丈夫遺像。
身體失去力氣坐下,手冢幸江表情呆滯。
父親放下了重男輕女的觀念,爲此踏上了前往中國的旅途,併爲之前被日本社會輿論所迷惑,歧視中國的行爲感到懺悔,爲之道歉。
固執的他爲所有的痛恨、埋怨感到後悔。
那麼自己呢.?
手冢幸江再次看向面前的鉛盒。
脣瓣緊緊地抿住。
眼淚如同串成線一樣落下。
手冢幸江站起身。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着父親的遺像靜靜地鞠了一躬。
角落中。
那被擦拭得乾乾淨淨鉛盒的表面正閃着淡淡的亮彩.宛若人的思念
爲什麼說這場戲很重要呢?
因爲這場戲的情感爆發很重要——之前的鋪墊會讓觀衆的情緒繃得很緊,必須要找個時間點爆發出來。
而手冢幸江鞠躬,這就代表着她原諒了父親以前的過錯,也代表着她與過去的自己徹底告別。
以後的她再也沒有任何仇恨,將以全新的自己面對在天朝的新生活。
而這場戲之所以要接着前面的雨戲。
其中也有‘她於雨中離去,又於雨中回來’的寓意。
這算是個前後的呼應。
因此,說這個鏡頭說是《我在這裡的理由》當中最重要鏡頭之一是完全沒問題的。
爲此,北野文當然要仔細觀察扮演手冢幸江的三川奈央表演。
而當他看到‘手冢幸江’攥住手掌,拉着‘陸之元’對着遺像用力鞠躬的那一刻。
他就已經忍不住站了起來,腦袋直接湊近擴音器。
“好!就到這裡!北澄實!你快給我過來!我倒是要問問你,究竟是施了什麼魔法!”
是啊!
北澄實這到底是對三川奈央施加了什麼魔法?
她表現怎麼可以出色?!
簡直判若兩人!
而且既然有這麼方便的‘魔法’,爲什麼一開始不直接給三川奈央套上?非得等她搞砸了再用?
可惡這搞得自己前面的鏡頭不是隻能重拍了嗎?!
北野文罵罵咧咧,如此想着,但臉上控制不住的興奮抽搐卻完全出賣了他——他出過車禍,有8%的面部神經不受自己控制,一到興奮的時候就可能會抽搐。
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電影就該像北澄實、三川奈央這麼演!
前面質量差了就得重拍!不能有半點馬虎!
而這也就是他能夠成爲日本名導演的最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