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回來的除了葉嵐以外,還有澗陽府另外兩位斬妖人。
葉婧臉色蒼白,顯然是身負重創,孟修文倒是沒什麼狀況,叼着根牙籤,臉色頗爲難看。
三人踏進宅邸,葉嵐掐了個傳訊法訣。
很快,一道佝僂身影便是從地上冒了出來。
“你們回來啦,情況怎麼樣?”
閔知言拄着柺杖,掃了眼葉婧,暗自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小姑娘的修爲臻至真仙,又是煙嵐將軍親手培養而出,一身的本事可圈可點,連她都出了意外,看來這次的事情鬧的不小。
葉嵐帶着幾人走入院中,對着沈儀點點頭,這才輕聲道:“神朝震怒,可惜七寶菩薩早有準備,還是讓其遠遁回到了教中,十七府斬妖司配合朝廷,打算控制住那蓮臺法的傳佈,收效甚微……”
葉婧雖不能亮出斬妖司的身份,但再怎麼說也是配合朝廷出手。
卻遇到了反抗,甚至被重創。
只能說明那天聽了菩薩講法的諸多修士和妖族,其中已經有很大一部分失了理智,在六品金蓮行者道路的誘惑下,開始不惜對抗朝廷,也要將此法帶回宗門或族中。
“亂跡初顯。”閔知言皺緊眉頭。
“這還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孟修文吐掉口中的牙籤,眸光泛冷:“拿了這金蓮法,指望他們去老老實實渡肉身劫?”
真不是神朝小氣,無論仙宗大教,只要按照正常途徑招攬弟子,傳法授道,朝廷向來是不管的。
但自從修士們琢磨出了心劫這條路子後,但凡是入了七品以後的功法,其本身就是在動搖神朝根基。
所幸掌握這些功法的,大多都是三教中人,亦或者與三教關係緊密之輩,數量稀少,朝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然而,七寶菩薩這次的突兀舉動,直接給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怕是不出數月,便是要淫祀淫祠遍地了。”
無論是三仙教還是菩提教,教中門徒獲取皇氣,總歸是還要講個章程,替神州百姓辦事,換取一份修爲。
但那些本就無人約束的散修,乃至於妖邪,拿了此等寶經,其攫取皇氣的手段,或許就沒那麼講究臉面了。
在如此龐大的數量下,總有運氣好的能成功躋身金蓮行者之境。
而到了這個層次,要追求的不就是果位大經。
菩提教壓根不用付出什麼,就能憑空多出一大堆自己送上來的“門徒”,作爲代價,神朝想要穩住這太平盛世,簡直難如登天。
“仙庭怎麼說,就這麼看着菩提教胡作非爲?”孟修文朝旁邊看去。
“仙庭……”閔知言苦笑一聲,稍稍搖頭:“要是仙庭想管,七寶菩薩壓根沒機會去到鶴山。”
這也是讓土地公最爲不解的地方,仙庭與神朝共治人間,人間大亂,對於上面又有什麼好處。
“……”
葉嵐眸光閃爍,明顯是知道些什麼,卻並未多言。
關於神朝和仙庭間的事情,離自己這些人還太遠,相較之下,還是眼前的麻煩更緊要。
趁着菩提教還需費心與朝廷交涉之際,得趁早把那羅漢果位的事情給遮掩住。
她緩步走至沈儀面前:“澗陽府先讓孟修文看着,你若是沒有別的事情要辦,就隨我一起上路吧。”
“好。”
沈儀安靜聽着幾人交談,並未插話。
他經歷過數次大亂,故此更明白,在這般局勢中,唯有提升實力纔是唯一有用的自保手段。
“嘖嘖。”
孟修文悄然拍了拍沈儀的肩膀,朝他擠眉弄眼的投去目光,這小子,上次還裝出一副不是很感興趣的模樣,這就出去了一趟,便是被葉嵐給看上了。
手段還不錯嘛。
念及此處,孟修文輕聲嘀咕道:“再加把勁,那太虛……”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葉嵐蹙眉給瞪了回去。
這位煙嵐將軍現在比較擔心的就是沈儀會誤會些什麼,以爲真的加入了神虛老祖座下,就她的現況,可沒資格傳授什麼道果給對方。
“上路吧,早去早回。”
葉嵐不再多言,帶着沈儀和葉婧,徑直掠出了宅邸。
……
修道者,從來便是嚮往閒雲野鶴的日子。
只有玉龍宗或白雲洞這般,還需要藉助朝廷的力量庇佑自身的宗門,纔會把門人安置在神朝管轄的範圍內。
真正的仙家,不喜約束,更不願意和朝官打交道,通常都把洞府打造在仙山大海之間。
神虛山便是位於大南洲之外的海域。
圍繞着主山,共有三百餘峰,一眼無垠,好似天造地設的大陣,仙氣飄飄,比之天庭也不逞多讓。
三百餘峰中,又有八座最爲高聳,佇立主山周圍。
也只有在真正翻山越海,跨越神州這般遙遠的路程上,修爲的差距才愈發的明顯起來。
葉嵐腳踏劍光,乃是真正的朝遊北海,暮蒼梧。
哪怕是攜着葉婧,也絕非七品真仙境的沈儀能夠趕上的。
當然,沈儀也可以顯化出五品羅漢金身,靠着雙腿趕路,不說追上葉嵐,至少也不會成爲累贅。
但那樣就太招搖了,本就是竊來的果位,跟找死沒區別。
故此,三人光是趕路,就花了足足兩月時間。
“到了以後,儘量少言語,忍耐住性子。”
葉嵐俯瞰着下方的諸多峰頭,眸光觸及第五高峰的時候,神情間多了淡淡的哀傷之意。
神虛老祖座下,二代弟子共有八位,各開一脈,延續傳承。
現在,第五脈仍存,但那位開脈祖師卻已經不在了,僅存三代弟子一人,故此,這位弟子才被人喚作葉嵐祖師。
“……”
沈儀輕點下頜,眼中卻是涌現幾分疑惑。
若是沒記錯的話,葉嵐曾經說過,她這一脈已經近乎斷絕。
但此刻正前往的那座峰頭上,卻是人丁興旺,數不清的弟子化作流光四起,忙忙碌碌,好不熱鬧。
藥香四溢,馥郁誘人。
葉嵐帶着兩人緩緩落下,來到山腰間,竟是有種與此地格格不入的感覺,彷彿一介外人。
她神情冷漠,目不斜視的朝山上走去。
有年長修士看見了幾人,稍稍怔神片刻,才神情古怪的駐足,俯身行禮:“葉師姐回來了。”
葉嵐只是輕輕點了下頭,便是徑直越了過去。
“這些都是第六峰的人,修仙百藝,姐姐這一脈主修丹道,在出事以後,第六峰的祖師就派人接管了此峰,包括那些丹道和天材地寶……”
葉婧安靜的跟在後面,輕聲提醒了沈大人一句。
來到仙宗當中,便不能再稱呼什麼將軍。
“知道了。”
沈儀同樣跟着葉嵐朝山上走去,感受着四周越來越多的古怪注視,他略微挑眉。
怪不得對方先前流露出那般神情,這分明就是被吃絕戶了。
葉嵐在這脈中還剩幾分話語權,還真不好說。
直到三人來到峰頂小院,她們歸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周遭數個峰頭。
“進來吧。”
葉嵐伸手推開小院的門,臉上的冷漠終於褪去幾分。
然而當看見地上並無落葉,分明時常有人清掃,石桌上還放着熱茶,碧綠的茶湯間飄蕩着近乎實質的靈霧。
她倏然用力攥緊了五指。
第五峰被人佔了,現在連這僅存的小院,也是被旁人住了。
院內那些封存於記憶中的陳設,被人改的面目全非。
“呼——”
葉嵐調整着呼吸,緩緩鬆開五指,走進了裡屋。
看着最前方供臺上擺放的那尊小臂高的祖師像,她雙眸徹底被寒意所佔據。
“葉師姐回來了,怎麼也不提前給師弟打個招呼!”
一個衣衫不整的俊俏青年快步衝了進來,扶着門沿,笑呵呵的打了個招呼,見葉嵐盯着供臺,他摸了摸耳垂,隨口道:“師姐常年不在峰內,都是咱們第六峰的門人在打理此地,師弟估摸着你很少會回來,方便門人祭拜祖師,便把這祖師像給換了。”
“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師姐應該不會介意吧?”
“……”
在這青年的注視下,葉嵐不喜不怒,只是探掌將那祖師像取下來,隨手扔在了青年的腳下。
砰。
祖師像滴溜溜滾了兩圈,讓那青年臉色大變:“師姐!這可是你的師叔,你未免有些太無禮……”
他話音未落,卻已經被冷淡話音打斷。
“帶上你爹,滾。”
葉嵐略帶嫌棄的揮掌,以靈光掃淨供臺。
她俯身從供臺下方的角落裡,取出一尊灰塵撲撲的中年男人雕像,以素潔白袖仔細擦拭了幾遍,然後認真將其擺在了供臺中間。
最後掐了供臺上的幾根殘香,重新取出新香點燃,一絲不苟的插入了香爐中。
做完這一切,她才緩緩轉身,連看都懶得看那青年一眼,朝沈儀道:“我已經傳訊其餘幾峰,待時辰到了,便正式收你入門。”
按理來說,三代弟子收徒是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的。
但葉嵐不同,她在神虛山內雖是三代弟子,卻承擔着峰主之位,與其餘七位二代弟子地位相等。
話音間,數道雄渾氣息忽然籠罩了這院落。
其強悍程度,便是已經親身體會過五品果位的沈儀都略感心驚。
下一刻,三位仙風道骨的身影悄然落在了院落中,有黑鬚中年,亦有鶴髮童顏之輩,最後一位則是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
發去了七道信函,卻只來了三位,而且其中並沒有先前那雕像男人。
“諸位師伯,你們快瞧瞧!”
衣衫不整的青年氣急敗壞的指着腳邊的雕像,方纔還怯怯不敢做聲,此刻卻是近乎唾罵出來,委屈的將之前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嵐兒!”黑鬚中年乃是第三峰的峰主,神情嚴厲,沉聲道:“沐陽乃是你的師叔,就算心中再不滿,又怎能做出這般目無尊長之舉。”
面對黑鬚中年的責問,葉嵐沒有去出言辯解,更沒有請人做主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千風師伯,勞煩您喚我峰主。”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千風道人臉色微滯,探出的指尖略微蜷縮一下,隨即怒而揮袖:“好好好,葉峰主,倒是老夫不識趣了。”
其餘兩位峰主對視一眼,倒是沒有摻和的意思。
葉嵐已經擺出了峰主的姿態,不再自認小輩,如此生硬的態度,那講再多道理,都是自討沒趣罷了。
“……”
沈儀沉默觀察着眼前的一幕,他現在算是外人,只能和葉婧一樣,老老實實站在旁邊。
但許多東西其實已經很清晰了。
別看這位千風道人上來就出言指責,但對方能到場,估計已經算是幾位峰主中,稍微中立的那一批了吧。
至於其餘沒到場的那些,恐怕壓根就沒把葉嵐真當一回事看待。
“時辰到了。”
葉嵐從頭到尾沒有對此流露出任何情緒,她只是在走流程而已,那些人來或不來,對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你來這裡。”
她指了指身後的位置。
在沈儀站定後,葉嵐轉身看向那雕像,然後撩起衣襬,徑直跪在了地上:“今日,葉嵐以第五峰主之名,代師收徒,收沈儀入第五峰,拜爲神虛祖師座下三代弟子,從此身爲同門,生死不棄!”
話音落,她恭恭敬敬朝着那祖師像叩首。
待其起身之際,臉上的神情再次化作淡漠,回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態。
“……”
三位峰主神情複雜,不約而同的掃了眼那墨衫青年。
第五峰早就名存實亡,唯一剩下的葉嵐,也因爲當初那事情心存間隙,很少再回神虛山,常年在外遊歷,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如今終於回來,卻是行那代師收徒之事。
莫非是打算要重啓第五峰?
隔了這麼多年了,這姑娘的心思未免有些太稚嫩了,第五峰的那一份資源,早就被沐陽師弟牢牢把控,哪裡是那麼好奪回來的。
單憑一個峰主的名頭可遠遠不夠。
那衣衫不整的青年站在門外,抱着那尊雕像,整個人都是一副錯愕模樣。
他並非峰主,沒有收到傳訊,全然不知道葉嵐此行回來的目的。
收徒?
替誰收,第五峰?
現在哪裡還有第五峰!
念及此處,他眼皮跳了跳,神情不善的盯着那墨衫青年,隨即轉身朝着第六峰掠去。
自己好不容易混成了半個峰主,可不能讓這賤女人再搞出什麼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