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嘖嘖!娘們兒就是娘們兒麼,這麼意氣用事!不像話,哪裡有點村幹部的作風嘛!”
“哼,嘴倒挺硬哩!”
底下,老陳望着剛剛給人衝得大敞四開,還在吱呀搖晃的會議大門,撇撇嘴,搖着頭感嘆,一幅苦口婆心的樣子。
跟着,會議室裡,又嘰嘰喳喳地小聲議論開來。
林學濤沉重地嘆了口氣,心裡,一股疲憊無力感蔓延開來。這會兒,他已經沒心思去計較底下那些村幹部們的閒言碎語了。
散完會,林學濤提着公文包,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村的路上走,一路上心事重重的,路邊田地裡街坊給他打招呼他也跟沒聽見似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總算進了林家大禾場裡頭。
林國慶老兩口對這幾天村裡的形勢也有些耳聞,這回看見兒子從鄉里開完會回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忍不住湊上前去,一直盯着。林學濤只顧想着自己的心事,絲毫沒注意到,這會兒老兩口臉上的神色都很是不對勁,老兩口好幾回想開口,你推我我攔你,欲言又止的。
林學濤站在臺階上猶豫了一陣,沒有進屋,轉頭朝旁邊村委辦公室走去,門虛掩着,林學濤木訥地擡腿踢開門,迎面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出來,幾乎跟他撞個滿懷,擡眼一看,是強子。
看到林學濤,強子的目光黯淡地扭向一旁,神色間陰雲密佈。
“強子,這是咋啦?”
“你自個兒看吧!”
強子拿嘴朝辦公桌上努了努,唉聲嘆氣地搖了搖頭。
順着強子所指的方向望去,林學濤這才發現,辦公桌上已經收拾得出乎異常的整潔乾淨了。蓋着厚方玻璃的桌面正中央,整整齊齊地放了一封信。
顯然,是剛剛纔被新放上去的。
林學濤的心裡咯噔一下,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襲上心頭。令他心口止不住地呯呯直跳。
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捧起材料紙。上面的筆跡,果然是山杏的。
一口氣慌亂地讀完,林學濤的心緒徹底亂了。
“辭去村長職務?她……她咋能這樣!不是好好的麼……”林學濤皺着眉頭喃喃道。
看見濤子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強子的神色也有些黯然。
“我來找你的時候,在禾場外頭碰見山杏,瞧她臉色就很不對勁,當時就估摸了個八九成!我就勸她哩,她這個村長幹得光明磊落,有啥過不去的坎兒!退一萬步說,就算出了啥差錯,只要問心無愧,能幹一天就得幹到底!可山杏卻是蛤蟆吃秤砣鐵了心,說啥自己已經想明白了,這回的事兒鬧得太過,與其讓你這個鄉長跟着受牽連,不如自己趁早退出來……”
聽見強子轉述山杏的話,林學濤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知道,山杏向來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人,不想因爲自己鬧出的麻煩,把他也跟着拖下水。
一村之長的職務,村裡多少老少爺們求之不得,一屁股坐上去就恨不得帶進棺材裡頭,可山杏竟然說辭就辭了!
正思索着,辦公室的房門口,一前一後兩個老人的身影走進來。林學濤娘瞅了瞅臉色難看,沉默不語的兩個後生,又瞅了瞅林學濤手裡拿着那封信,瞬間心裡已經明白了什麼。
“濤子!山杏才走沒多久哩!你咋還不去追呢!快去呀!”
林學濤娘拍了拍兒子肩膀,神色焦急地一邊朝門口努嘴,一邊吼着。
林學濤卻顯得有些無動於衷。擡頭瞅了一眼爹。林國慶這會兒低頭抽着悶煙,臉色有些尷尬,覺察到小濤跟強子這會兒都拿眼睛往自己臉上看,好半晌,總算吭了句:“騎車……興許還能攆得上……”
這話林國慶說得聲音挺小,可強子聽來,卻是着實地興慰了一回。林國慶跟村裡那些老學究一樣,一直對山杏上這個村長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可山杏畢竟用自己行動證明了自己。這會兒,當真人走了的時候,林國慶才覺出山杏的好來了!
強子當下就使勁兒拉了拉一旁的哥們:“濤子!你趕緊的呀!還等啥!連國慶叔都給你出主意了哩!”
林學濤木訥地朝門口挪了幾步,沉重地嘆了口氣,轉過身來,搖着頭道:“我看不用了。山杏的脾氣我知道!她可不像生意人,能屈能伸,她是寧拆不彎哩!”
一句話落音後。整個辦公室裡頭,一屋子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無話可說,剛剛的一番緊張急迫的情緒,被林學濤的話徹底給澆滅了。
寧拆不彎……是呀!山杏可不就是這麼一個烈性子麼,沒當村長以前,她寧可跟村裡的大老爺們幹架,鬧得聲名狼籍,也不願屈服那些男人們的淫威。
在場所有人,恐怕確實沒有比林學濤更瞭解山杏的了!這一點讓林國慶老兩口心中暗暗有些不爽,卻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現實……
一連幾天,山杏果然再沒有來村委辦公室。
緊跟着,山杏自己辭去村長的事兒,就像長了翅膀似的,慢慢地在村裡傳開了。
村長主動辭職,在辛莊多少年來還是頭一回的新鮮事兒!更重要的是,這一回,就連威風八面的林學濤也跟着惹了一身的晦氣。這下寶座的位置一空缺出來,其他那些覬覦的人們,立即就心潮澎湃,摩拳擦掌了。當然,這其中,就屬孔家最爲興奮難捺。
這天午後,孔大偉又尋了個沒人的當兒,一個人在天井裡把那把黑亮亮的軍用手槍從山雞籠子裡掏出來把玩着,忽然聽見外頭一陣顫巍巍又急急的腳步聲。
“大偉!大偉!好消息!好消息哩!”
孔大偉一個急慌,操起手槍就往褲子裡塞,差點兒忘記了關保險,褲帶要掛着扳機,這一顆鐵花生米下去,非得斷子絕孫不可。
“爺!您咋呼啥哩!差點兒沒嚇死我!”
孔大偉拿
襯衫蓋住半截槍手柄,轉過身來,一眼瞧見孔老爺子駐着柺杖朝他衝來,滿臉喜笑顏開,開口說話的時候,缺了的門牙直漏風。
“嘿嘿!風水輪流轉!這回可輪到咱孔家的運氣了!大偉,山杏辭職啦!咱們村的村長位置又空出來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小子可得給我打起精神來!”
“辭……辭職啦?”
孔大偉張大嘴巴,一臉的驚訝。
“千真萬確!村裡有人親眼瞧見山杏拿着報告交到村委裡的哩!這幾天也沒瞧見她人。”
“那……爲啥呀?”
“還能爲啥!哼,上回打到咱孔家禾場裡來,丟人丟大發了唄!我看這小娘們那是丟車保帥,不想連累林學濤呢!這小寡婦,倒是下得了決心。看來,老夫上回那顆門牙丟得值!真值哩……”
孔老爺子一雙老眼裡閃爍着精光,畢竟是村裡老學究老資歷,村裡的一星半點兒動靜,都瞞不過他。
“去!立即去準備,採辦東西,咱們要擺幾天酒席……”
“沒事兒擺啥酒……”
孔大偉嘀咕了句。不料立即就招來孔老爺子掄起了手裡的柺杖劈頭作了個打人的姿勢,嚇得孔大偉直縮脖子。
“敲你個榆木腦袋!”孔老爺子咬牙切齒地吼了句,“這不明擺着麼!趁熱打鐵,拉攏人心!很快不就得換屆選舉了?山杏辭了,這個村長你不來當誰來當!”
“可是我……”孔大偉撓撓了腦袋,臉上神色畏畏縮縮的,有些瞻前顧後。“山杏小寡婦雖然辭職了,不還有林學濤麼!他可不會讓我上位哩!”
“你個混小子!啥時候膽子變恁小了!”孔老爺子又是一聲怒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見孔大偉戰戰兢兢面有難色的模樣,不耐煩地解釋給他聽:“山杏打人的事兒林學濤自己弄得一身騷,泥菩薩過江哩,這回肯定沒功夫再把自己的人弄到村長位子上!你就儘管放心大膽去競選就成!”
孔大偉還是有些猶豫不決,眼神躲躲閃閃的,往爺爺臉上瞅了瞅,小心翼翼道:“爺,要不……咱們……別去爭算了!不就一個……村長……”
“你……你混帳!”
孔老爺子氣得青筋爆起,操起手裡的龍頭柺杖就掄了過來,這回可不是作勢嚇他,而真的砸落下來,一陣乒乒乓乓,冰雹似的落在孔大偉頭上,砸得孔大偉抱頭鼠竄,滿地亂跑。
“你狗日的莫不是給那小寡婦打傻了……這麼好的機會,你不爭?你狗日的敢……想氣死老子不成!”
孔老爺子一邊追在後頭打一邊氣急敗壞地吼罵。
“哎喲!別打!別打了!我聽……我都聽您的!”
孔大偉捂着腦袋哭喪着臉直告饒,這小子平時在外人面前威風神氣,在自己爺爺面前卻是不敢絲毫造次。
孔老爺子好容易才消了氣,停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