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素回到桑暖的醫舍時,天已經全黑的,醫舍門前的燈籠還亮着,門也虛掩着,夙素輕輕推開,屋裡沒有人,後院隱隱透着光,不知道這門是桑暖特意給她留的還是如桑暖所說,這醫舍的門是常年不鎖的。進到屋內,夙素想了想,還是把門鎖上了,才朝着內院走去。
那三間並排的小屋,其中兩間住着秦家姐弟,還有一間的門大開着,裡面點了燈。夙素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屋子不大,只看一眼就知道沒人。和旁邊兩間的佈局差不多,屋裡也只有牀和一張小茶几,牀上鋪好了被褥,牀頭放着一套淺藍色的衣衫。
夙素走過去,輕輕展開看了看,那衣衫不似女子的羅裙那般繁複,但也不像她身上穿的這套短衫這麼簡陋。夙素剛剛纔在墨淵那裡碰了一鼻子灰回來,現在看着手中布質柔軟,簡潔大方的衣服,不禁暗暗嘆一聲,還是阿暖細心,你真瞭解你表哥!
將衣服摺好放回牀頭,夙素起身,朝桑暖的房間走去。房間的門關着,夙素輕輕敲了兩下,桑暖輕柔的聲音從門內傳來:“門沒鎖。”
夙素稍稍用了點力,門果然開了。桑暖正背對着她在收拾牀鋪,夙素左右看了看,沒看到桑冷的人影,問道:“桑冷呢?他的毒解得如何了?”
“那些蟾蜍的毒性霸道,一時間我也不知道如何解,所以就用我的血給他驅毒,可惜,我的血毒性也烈,以毒攻毒很是傷身,他身體裡的毒現在已無大礙,就是身子還虛弱,需要好好調理,你都說你住我這裡了,我也只能把他趕回去了。”
桑暖話裡話外,都帶着幾分揶揄之意,不過和墨淵剛纔摔門一比,實在不痛不癢。不過桑暖前面的話,還是引起了夙素的注意,“爲何你的血會有劇毒?”
她記得二姨母說過,製毒之人,多少會受到毒物侵蝕,所以他們也會給自己煉製各種抗毒的藥,最後血之中都會帶有一些毒性,當然也比普通人更能抵禦毒物,但是血中含有劇毒,這倒沒聽姨母提起過。
桑暖收拾好了牀鋪,朝着夙素走了過來,聲音裡帶着幾分自嘲,回道:“母親去世得早,留給我的只有那些書,小時候被欺負怕了,就想着能長點本事保護自己和阿冷,但是當家的是不會讓我習毒術的,所以只能偷偷在自己身上試了,久而久之,就百毒不侵了。怎麼樣?羨慕麼?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
桑暖說到後面竟是笑了起來,夙素卻越聽越心酸,桑暖現在纔多大,看起來都不到雙十,那是從多小的時候開始使毒製毒?這其中若是一個不慎,她哪裡還能活到今日,即使是死,怕也是死得極爲痛苦吧。小時候的生活到底悲慘到什麼程度,才能讓她在一次次毒物侵蝕之下,還要一遍遍去試?
房間裡只有桑暖一個人的笑聲,夙素只是蹙着眉沉默地站着,最後桑暖終於也不笑了,房間裡倏地安靜了下來,夙素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桑暖卻很快恢復了平時那溫柔平靜的樣子。“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迎戰澹臺夜冽?能不能,晚兩天?過兩天桑冷的身體應該能恢復五六成。”
爲什麼要等桑冷?在各種權利紛擾交織的京城成長起來的夙素,瞬間明白過來,“你想讓他藉此機會立威?說實話,他現在的身體情況,並不適合逞強。阿暖,我知道,這個島原來是屬於你母親的,你做這麼多,是不是想幫桑冷把這個島奪回來,擁立他做島主?”她今晚聽了墨淵的話,多少猜到幾分桑暖的心思,她殺了那三個人,自然有報復這麼多年來欺侮之仇,但是更多的,還是想借此機會奪權吧。
夙素問得很直白,桑暖嘴角的笑有些僵,卻沒回答她的話,夙素也不需要她回答,沉思了片刻,說道:“阿暖,之前殺人的事,不管你是如何和易當家說的,此事我都不會再插手,算是還了你一個人情,現在我還你第二個人情,這些話,我只說一次,聽不聽,在你。”
桑暖斂下了脣邊的笑,看向夙素的眼神銳利了幾分,帶着探究,最後還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夙素的話。
“我夙氏一族興盛千年,不管是名聲還是兵力都足夠開國立業,根本不需要屈居人下,但是夙家從未這麼做過,只是擇明主從之,輔助其治國,你可知道這是爲什麼?”
桑暖搖了搖頭,她確實不明白爲什麼。正如夙素所說,夙家的名聲極好,手下強兵猛將無數,在亂世之中,常年混戰,多少人自立爲王,但是夙家依舊故我,擇主從之,不僅她想不明白,相信天下間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吧。
夙素只是坦然一笑,平靜地說道:“夙家有家訓‘能者上平者讓庸者下’,夙家雖然人才輩出,但是卻從未出過治世之才,要開創盛世,並非人人可爲,夙家正是知曉這個道理,所以纔會做這樣的選擇。你應該明白,桑冷並非島主的最佳人選,若我沒有猜錯,喚狼島那幾艘戰船,也是當年你母親留下的吧。如今喚狼島淪落至此,就是庸者上的後果。”
桑暖臉色一沉,說道:“桑冷並不是庸者!”
夙素聳聳肩,笑道:“我沒說他是庸者,我只是說,換狼島還有更好的選擇。”
“我會助他的……”
在夙素那雙清透的眼眸直視下,桑暖的聲音越說越小,夙素嘆了一口,反正都說了,不妨說透,至於最後如何選擇,那就與她無關了,“你錯了阿暖。你也說了,桑冷並不是庸者,那麼他就有自己的想法,也許一開始,他並不想要那個位置,但是在那個位置上待久了,一切就變了。你不可能完全控制得住他身邊的人,就像項二爺這種牆頭草,或者出現其他的奸佞小人,你當如何?輔佐之臣並不是那麼好做的,他想要做得更好,但他沒有那個能力,他不是傀儡不可能一直聽你的,慢慢的,一切就會脫離你的控制。你若真是爲他好,應該一開始就把他放在合適的位置上,只有你坐上了那個位置,你才能真正的保護你想保護的人。桑暖,好好想清楚。”
這一次,桑暖沒有找話來反駁她,看到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夙素微微一笑,眼裡的凌厲之色早已褪去,伸了伸腰,懶懶地說道:“這麼快就亥時了,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早點睡,阿暖。”
夙素說完,便轉身走了,走得瀟灑,這一夜,相信她也睡得很安穩。只是與她相對的房間裡,燭光一夜未滅。
這一夜確實是夙素這麼多日子以來,睡得最好的一夜,之前在海上飄了大半個月,後來又窩在那小小的軟榻上睡了幾日,她全身的骨頭都疼,好不容易睡在又軟又暖和的牀上,怎麼不叫她心情舒暢。
換上了桑暖爲她準備的新衣衫,夙素神清氣爽的出門,門剛一拉開,夙素便看到門前那道清麗的身影,她眼底有些青黑,眼神卻無比清亮。
夙素笑道:“阿暖,怎麼這麼早啊?”
“夙素。”桑暖的聲音有些沙啞。
“恩?”夙素心頭跳了一下,桑暖第一次這麼正式的叫她的名字,而且她終於收起了平日裡常常掛在臉上的溫柔淺笑,或者是說,揭掉了那虛假的面具。夙素靜靜的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幫我。”
夙素愣了一下,沒頭沒腦的,桑暖只說了兩個字,堅定而誠懇。夙素笑了,手中的紫銅鱗扇轉了個圈,輕輕拍在桑暖肩膀上,笑道:“這次,終於變成你欠我人情咯。”
落在肩膀上的力量很輕,但是落在心裡的力道很重,桑暖知道,夙素這是答應了,只是這次她欠她的,不僅僅只是人情二字可以帶過。
夙素和桑暖一起走進山洞的時候,敖天和易當家、項二爺都已經到了,不知道爲什麼,墨淵並沒有出現。
之前不知道易當家和敖叔叔聊了什麼,敖叔叔的臉色不太好看,不過在他看到夙素穿了一身淺藍的新衫,整個人都鮮亮了起來之後,眼中的冷色終於褪了些。
敖天和易當家並排坐在主位上,夙素自然的站在桑暖身旁。
項二爺看到因爲夙素的出現,敖天的臉色好了些,才繼續說道:“既然要戰,這戰旗,是掛喚狼島的呢?還是聚靈島的?”眼光掃過夙素,接着又小聲說道:“還是掛……夙……”
“當然掛喚狼島的旗。”夙素沒等他把話說完,接着說道:“這裡是喚狼島的地盤,澹臺夜冽挑釁攻打的也是喚狼島,自然是掛喚狼島的旗纔對。其實算起來,澹臺夜冽也只是小輩,有我和阿暖帶領喚狼島和聚靈島的兄弟們迎戰就夠了,易當家只需和敖叔叔端坐後方觀戰便是。”
“夙素,你這是什麼意思?”易當家越聽越不對味,她這是要他交出那羣手下,奪他的權啊!
夙素把玩着手裡的紫銅鱗扇,笑道:“沒什麼意思啊,江山代有才人出,易當家應該欣慰纔是。”
易猛怒道:“你這是要站在她那邊?”當年他在那個姓墨的女人手下苦苦掙扎,好不容易等她死了,殺了她其他的面首,奪了這喚狼島,若不是想到桑冷和桑暖身體裡留着墨家的血,怕下手殺了他們引來墨家不快,他又豈會留下他們。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那個女人的女兒居然還想虎口奪食?!他絕對不會讓喚狼島再次姓“墨”!
夙素冷笑一聲,說道:“易當家說得哪裡話,與我夙素結拜的,是桑暖,桑暖既是我姐姐,我自然助的就是她,敖叔叔是來幫我的,助的自然也是她,至於墨少主……我想不用我說,易當家也應該知道,他會助誰了?”夙素說得極爲囂張,她就是要讓這洞裡的所有海盜都看到聽到,桑暖背後站着的人是誰。不然以桑暖在海盜窩的地位,這些人從一開始就不會聽桑暖的調派,只要他們跟着桑暖迎戰,以桑暖的能力和手段,自然能馴服這羣海盜。
“你!”果然夙素此話一出,易當家立刻氣得猛拍桌子,那實木的茶几立刻碎裂來開。坐在旁邊的敖天隨手一撈,桌上被震裂的茶杯竟然被敖天端在手裡,水不僅一滴都沒有灑出來,就連那裂縫裡,也沒有一絲水滲出。
項二爺看的雙目圓瞪,劈裂一張桌子看起來很厲害,實際上有點力氣的人都能做到,但是這要多強的內力,才能將水牢牢鎖着掌心的茶杯裡……項二爺看向敖天的眼神越發驚懼。
“當家的何必動怒?”就在氣氛僵到一觸即發的時刻,桑暖那特有的清潤嗓音在洞內響了起來,“不管素素助的是誰,幫的還不是喚狼島,現在大敵當前,我們應該全力抵禦強敵,這樣才能保住喚狼島,保住這麼多兄弟的性命。”
項二爺眼珠一轉,趕緊迎上前去,壓住易當家又要舉起的手,急道:“是啊是啊,當家的,這是好事,我們喚狼島派出兩位千金出戰,可算給澹臺夜冽面子了。”
項二爺一邊說着,一邊朝着易當家猛使眼色,此時的情勢對他們很不利,敖天的武功深不可測,不知道什麼時候惹他不快,一擡手就是要命的。而桑暖現在擺明就是借夙素之勢,以奪人心,但是海盜是什麼人啊?強者爲尊,夙素能一直待在喚狼島嗎?!她一走,桑暖又沒有武功,到時還不是當家的說了算!
不知道是不是兩人默契真的那麼好,在項二爺眼神安撫之下,易當家居然真的安靜的坐了下來。
“姐姐要戰,怎能沒有我的份!”山洞裡剛剛陷入沉靜,一道冰冷的男聲在洞口響起,桑冷臉色依舊蒼白,但是手中那柄雙頭銀槍卻是熠熠生輝。待走到幾人面前時,那神色冷傲的人瞬間變成了呆愣的模樣,盯着易當家身邊的敖天,怔怔地叫道:“師……師父!”
師父?他叫誰?夙素看了看敖天,立刻懂了!原來那個拿着一根木棍教了別人一套功夫,卻連兵器都不告訴人家一聲的不靠譜師父,就是敖叔叔?!說起來,這確實很像敖叔叔會做的事……
桑冷終日冷酷的模樣,不會也是學的敖叔叔吧?!
可憐的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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