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寧聽到葉北辰說會給他買新衣服，卻沒有馬上露出高興的表情來，而是略有些惋惜地看了看地上的衣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隔了幾秒，他才努力地藏起自己的小心思，揚起一個天真可愛的小臉，衝着葉北辰脆生生地說了一句：“謝謝叔叔！叔叔你對我可真好！”
葉北辰皺眉，這孩子的心思也太深了。對於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來說，能夠擁有這樣的心機，簡直是妖怪一般的存在。
不對，他覺得這孩子也許不只是三四歲而已。
他冷不丁地發問：“小寧，你到底多大了？”
“五歲啊。”小寧眨巴着眼睛回答。
果然，他和蘇然都太想當然了，按照一般正常孩子的發育速度來推斷他的年齡，卻忽略了這孩子的成長環境。小寧明顯營養不良，又長期遭受虐待，身體發育得比同齡人慢也是正常的。
不過就算是五歲的孩子，這麼有心機，葉北辰也不喜歡，並且更加不願意讓蘇然跟這個孩子有太深的感情了。
小孩子的可塑性非常強，太早地懂得耍心機並不是什麼好事兒。引導得好了，他可以成爲那種非常擅長處理各種人際關係的人，那是在社會上非常吃得開的一種存在。但是引導得不好，就容易誤入歧途，做出各種卑劣的事情來。
想要把這樣的孩子教育成才，遠比教育一個普通孩子要更加費力。葉北辰不願意讓蘇然那麼耗費心神。
即便是將來需要收養小孩，也是要經過精心挑選，品貌俱佳，生父生母也都健康人品好、但是不幸死於意外的那種小孩。絕對不是像小寧這樣的。
葉北辰皺着眉頭看了小寧幾秒，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說，直接領着小寧去洗澡了。
既然小寧肯定不會是他的孩子，而且過不了多久就會離開，那他也沒必要浪費脣舌去教育這孩子。因爲這孩子已經學會耍心機了，根本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扭轉的事情，他沒必要浪費時間。
小寧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做錯了，明明他已經盡力表現得討人喜歡了，爲什麼這個叔叔還是很不高興呢？他非常擔心，生怕自己不能在這個家裡長待，於是更加小心翼翼地處處留意，生怕再犯什麼錯誤。
其實，葉北辰打算扔掉的那一套衣服，是之前某個好心人送給小寧的，也是他目前爲止擁有的最好的、最喜歡的一身衣服。可是爲了能夠在這個家裡呆下去，他還是選擇了做出方纔那樣的反應。
他以爲那樣做會讓葉北辰高興，結果似乎起了反作用一樣……小寧一直都在心裡不斷地反省着，自己剛纔究竟哪裡做得不好了，可是他卻想不明白。
葉北辰已經把花灑開起來了，調好了水溫，語氣淡漠地跟小寧說：“把手伸出來，試試溫度。”
他知道小寧肯定怕燙，所以纔沒有直接把溫熱的水流往他的身上淋，而是讓他先試試，給他一個心理上的緩衝時間。
小寧咬緊牙關，努力地不讓自己表現出畏懼的神色，把手伸過去感受
了一下，然後小心地問：“叔叔，可以讓水溫再涼一點兒麼？”
葉北辰沒回答，直接調節了一下溫度，又問他：“現在這樣呢？”
“嗯，可以了。”其實對於習慣了冷水洗澡的小寧來說，現在的溫度也還是略有一點點高，但是他不敢提太多要求，因爲害怕會惹葉北辰討厭。
葉北辰可是在商場上混跡多年的人精，根本不用看小寧臉上的表情，光聽語氣也知道這孩子沒說實話。但他懶得再問了，直接開洗。
這孩子既然選擇了說謊，就該承受一點兒說謊的代價。反正以現在的水溫，也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傷害。
小寧咬緊牙關，竭盡全力地抑制着心中的恐懼，但是當溫熱的水流經過肚皮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開始發抖了。
隨着浴室裡的溫度慢慢升高，小寧顫抖得愈來愈厲害，簡直就像是寒風當中搖搖欲墜的枯黃樹葉，看着就讓人覺得心疼。
葉北辰終究還是忍不下心看他一直這樣，灌了水，默默地取下旁邊架子上自己的毛巾，打溼，給他擦身子。
其實以他的潔癖程度，是絕對不願意把自己的東西給別人用的，可是現在這種時候，他總不能丟下小寧出門去買了新毛巾再回來繼續洗吧？與其給這孩子用蘇然的毛巾，他倒寧可選擇自己的。
因爲在他的心裡，蘇然是比自己更加重要的存在。
唉，大不了等下出門去給自己買條新毛巾吧。至於這條給小寧用過的，他不打算再要了。
葉北辰懷着糾結的心情，輕手輕腳地給小寧全身擦了一遍，想想還是覺得彆扭，便又擦了一遍。
第二遍擦完，想着這孩子晚上要跟自己睡同一張牀，他就還是鬱悶。其實他也知道，這麼兩遍擦下來，不可能再怎麼髒了，可畢竟不是正常地洗澡洗過的，他心裡總歸還是介意。
小寧看出來葉北辰似乎非常嫌棄自己，咬了咬牙，鼓起勇氣說：“叔叔，幫我用那個東西洗一下吧，我不害怕的。”他口中的“那個東西”，自然就是淋浴用的花灑。
“你確定你不會再嚇得發抖麼？”葉北辰問他，語氣略略緩和。
小寧用力點頭：“嗯，我確定！”
爲了能留在這個家裡，拼了！
“那好，你別反悔。男孩子是不可以出爾反爾的。”葉北辰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說出後面那句近似說教的話來。可能是身爲一個大人，在面對小孩子的時候，總會有忍不住說教的時候吧……
用花灑洗的時候，小寧真的沒有再發抖，於是葉北辰在心裡又多給了他一條評價——
這孩子的意志力，也遠比同齡人要強上許多。
看着小寧緊繃的小臉，葉北辰不知道爲什麼，忽然覺得這孩子跟自己小時候有那麼點兒像。
他其實也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懂得耍心機了，也跟現在的小寧一樣，努力地討好父母，想要獲得更多的關愛，期盼着父母能給自己一個笑容、一句誇獎。
但他
一直失望，他的父母從來就沒有對他笑過。
一開始的時候，葉北辰以爲是自己不夠優秀，父母不滿意，所以纔不肯對他笑。於是他就拼了命地努力，家教老師教的東西他全都要努力學會，佈置的作業或者任務永遠超額完成，甚至都學會了自己預習，主動要求老師加快課程進度……他努力在各個方面展現自己的能力，努力地想要表現得像個小天才一樣，可即便是那樣，葉天佑和冷月也從來都沒有對他笑過。
一次都沒有。
哪怕是他的成就遠超同齡人，被各種親戚朋友誇獎的時候，他的父母也沒有誇過他一句。
後來，葉北辰又長大了一些，他開始漸漸明白，父母對他的冷漠嚴苛，並不是他光憑努力就可以改變的。無論他有多麼優秀，都無法改變。
弄明白這些的時候，他心裡有多麼寒涼絕望，他到現在都記得。
從那以後，他不再那樣拼了命地表現自己，也不再試着去耍那些孩子氣十足的所謂心計。他彷彿一夜之間長大，變得穩重，成熟，卻也冷漠……
“叔叔？叔叔！”小寧的聲音傳入耳中，把葉北辰從記憶中拉了回來。
“叫我幹什麼？”他問。
小寧小心翼翼地問：“叔叔，什麼時候才能洗完啊？”
葉北辰剛纔走神了，沒注意時間過了多久，其實他已經拿着花灑給小寧衝了好半天了。
“就快好了。”他應付一句，關掉花灑，開始給小寧塗沐浴露。
浴球沾着豐富細膩的泡沫，塗抹在小寧的身上，讓他整個人顯得像是忽然胖了一圈似的，比骨瘦如柴的樣子看起來可愛多了。葉北辰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輕輕地笑了一聲。
這個孩子，其實也挺可愛的，並沒有特別討人厭嘛。
小寧見到葉北辰笑了，心裡的喜悅簡直無法形容。他瞬間充滿了信心，覺得只要自己肯努力，在這個家裡永遠地呆下去，應該不成問題。
葉北辰又替他把那些泡泡全都沖掉，用毛巾擦乾他身上的水珠，把他給抱了出去。
他其實本來沒打算抱小寧的，可是不知道怎麼的，腦子一抽，就把他給抱起來了。
小傢伙輕得簡直不像話，葉北辰的心也跟着輕輕地酸了一下，恍惚間覺得彷彿抱着的是許多年前的自己……是那個拼盡了全力想要換來一點兒溫情的自己。
這樣的錯覺，讓他沒辦法把小寧放回地上了。
就給這孩子一點兒溫情吧，就當做是……給當年的那個自己了。
小寧用細細的小胳膊摟着葉北辰的脖子，在被放回牀的那一瞬間，忽然在葉北辰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叔叔你真好。”他笑嘻嘻地說。
葉北辰傻傻地怔住，慢慢地擡手抹了一下剛纔被親過的地方，心裡頭的感受複雜到說不出來。
他到底還是被這個五歲的孩子給打敗了，面對外人時冰冷堅硬的心牆被融化出了一個缺口，露出了心臟中最柔軟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