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峰的青山劍舟在西海已經停了好些天。以成由天謹慎仔細的性格,絕對不會有任何遺漏,他也確實把西海劍派的遺寶找到了很多,卻始終沒有初子劍的蹤跡,明顯有問題。
“我不知道你在那個島上藏了多少天,也不知道你用的什麼方法連青兒都瞞了過去,但我知道在你手裡。”
井九說道:“白真人一時不查,總會想起來這件事情,到時候你交是不交?所以你乾脆跑了。”
這是很誅心的說法,是很惡意的揣忖。
童顏收回視線,繼續開始和自己下棋,沒有說一句話。
“那把劍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井九說道。
很多很多年前,道緣真人把他從朝歌城帶來青山。
過了些年,道緣真人死於南趨的偷襲,死之前他斬了南趨的道樹,奪了初子劍,給了井九。
三百年前,井九給了剛剛失去父親的新任神皇當作安慰,也算是慶祝他前些年登基。
他沒有說錯,初子劍從始至終都是他的,現在南趨死了,那就更應該是他的。如果是以前,初子劍上還附着烙印的時候,他哪裡需要來問童顏,只不過那年裴白髮殺西王孫的時候,初子劍被重新煉過一次,烙印已經消散。
可能是聽出了井九平靜語氣裡的態度,童顏擡起頭來,問道:“我有什麼好處?”
井九說道:“九峰秘劍,隨便你挑。”
童顏說道:“我修道法。”
世間最好的道法都在中州派,青山宗也承認這點。
童顏接着說道:“……而且我既然已經是青山弟子,這些難道不應該是我應有的待遇?”
……
……
現在的海州城異常蕭條,街上看不到什麼行人,陰三與玄陰老祖曾經吃過的那家火鍋店也關門了。
修行宗派之間的戰爭雖在天上,但只是些許餘波便足以改變人間很多。
成由天坐在城樓上,看着弟子送過來的那個盒子,微微皺眉。
盒子裡有顆碩大無比的海珠,極爲珍貴,但他還是想不明白宗門爲何如此重視,居然要自己親自送回青山?
這是碧湖峰弟子在西海劍派的廢墟里找到的,編號之後便被放在了劍舟裡,直到這時候才被取了出來。
想不明白便不再想,成由天馭劍而起。
這次那顆海珠不需要經過萬里奔波,也不需要被藏在魚腹裡,再被顧家想辦法送進青山。
數日後,那個裝着海珠的盒子回到了青山,在上德峰打了個轉,便被元曲抱回了神末峰。
井九坐在崖畔,接過那個盒子,在元曲、平詠佳好奇的視線裡打開。
看着盒子裡那個碩大、散放着幽冷光線的海珠,感受着裡裡面蘊藏着的天地元氣,平詠佳不禁動容,看着那個盒子上刻着的符文,感慨說道:“幸虧這個盒子上附着陣法,不然天地元氣外泄,肯定會引來妖魔外道爭搶。”
元曲微嘲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是成由天師叔親自送回來的,哪有人敢動妄念?”
白貓微嘲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知道個狗。
井九取出那顆海珠,扔給白貓去玩,左手微微用力,劍意噴發,破除了盒子上附着的陣法。
喀喇聲響裡,木盒碎裂開來,露出了藏在裡面的一道飛劍。
井九拈起那道飛劍,感受着劍身傳來的清冷感覺,說道:“童顏的陣法水平不錯。”
這個盒子一直藏在少明島的藏寶室裡,能夠瞞過陰三的感知,上面附着的陣法豈止不錯,可以說是非常好。
元曲與平詠佳這時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着那道明顯不凡的飛劍,不由呆住了,說道:“這是什麼劍?”
井九說道:“初子劍。”
聽到這個答案,元曲與平詠佳更是震驚無比。
白貓把那顆海珠在崖畔的裂縫裡擱穩了,把寒蟬放了上去。
海珠表面很是光滑,寒蟬很難站穩,不停向下滑。
每當它要滑到下面的時候,白貓便會伸出貓爪把它撥回去。
“你準備把這劍給誰?”趙臘月說道。
當年在桂雲城,她就是用這道飛劍貫穿了洛淮南的身體,記憶非常深刻。
白貓聽着這話,也轉頭望了過去。
啪的一聲輕響,寒蟬落在地上,腹部朝天。
這是誰都很好奇的答案。
弗思劍給了趙臘月。
不二劍在柳十歲那邊,在西海那邊已經過了明路。
宇宙鋒是留給顧清的。
貓不用劍。
現在神末峰就只剩下了元曲與平詠佳兩個人。
他們想到某種可能,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的狂喜。
很快便有一桶冷水潑了下來。
井九說道:“不是給你們的。”
元曲與平詠佳老老實實地喔了一聲,也沒有什麼失望。
井九揮手示意散了。
元曲與平詠佳向道殿裡走去,低聲說着什麼。
井九坐在崖邊,看着遠方的天邊,腳一蕩一蕩。
只是他的腿不夠長,所以還是碰不到雲海。
“至少你選徒弟的眼光比太平真人強多了,有什麼不開心的。”
白貓用神識安慰道。
井九沒有理它,依然靜靜看着天邊。
崖邊很安靜。
安靜往往意味着低落。
寒蟬小心翼翼地搓動肢足,發出很輕微的聲音,提醒大家自己還是仰面朝天的狀態。
它自己當然可以翻身,但它不確定自己這時候是不是應該露着肚皮哄井九開心,所以在請示。
白貓伸爪把它翻了過來,心想你又不是貓,這是在鬧哪樣?
誰都能看出來井九的心情不好,也知道原因,卻沒辦法安慰。
“不要難過了。”
白貓看着他被南趨割掉一截的耳垂:“反正你是對招風耳,割小些更好看,最好那個耳朵也割一截,求個對稱。”
它在心裡想着,反正我是割不動的,除非你自己動手,或者讓趙臘月天天去揪?
它正這般想着,趙臘月擡起手來,輕輕揉了揉井九殘缺的耳垂,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沒有平時的清冷,滿是心疼。
她心疼的自然不是耳垂,而是別的。
井九的臉色漸漸變得柔和起來,應該是被揉的很舒服。
他伸手揉了揉白貓的頭。
白貓也很舒服,伸出爪子把寒蟬摟進懷裡。
清風拂着山崖,沒有腳伸進去,雲海也漸生波。
井九說道:“我要閉關。”
趙臘月知道他爲什麼要閉關,說道:“我也要。”
……
……
在神末峰衆人閉關之前,方景天已經開始閉關。
他已經是破海巔峰,通天有望,如果這次閉關是爲破境,那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出來。
昔來峰的弟子們很是期待,那些知道內情的昔來峰長老們則是沉默不語。
緊接着,廣元真人也開始閉關,雲行峰主也開始閉關,各峰強者陸續開始閉關,兩忘峰的過南山等人也開始閉關,最後甚至就連南忘與清容峰的那些女弟子們也開始閉關了。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爲什麼。
現在的青山宗可以說是橫行天下無敵,但天空裡始終蒙着一層陰影。
那場春雨總有一天會落下。
南忘閉關,清容峰也不再追求夏雷、秋風、冬雪,更不想看到春雨,青山大陣全面開啓,與封山並無兩樣。
羣峰安靜異常,但並不像墳墓,因爲沒有死寂,在沉默的最深處有道力量正在緩緩累積。
……
……
兩年後的盛夏,井九走出了洞府。
按照神末峰的閉關習慣,這時候趙臘月與元曲、平詠佳也應該醒來,但這次他要自己去做些事情,沒有驚動他們。
他散開劍識看了一下峰間情形,猴羣迎來了些新生命,也送走了一些老人,那匹在山坡上吃草的馬兒倒還精神。
白貓在崖邊犯困,寒蟬在它頭頂打盹,那顆碩大的海珠不知道滾落到了崖下何處。
元曲還在衝擊遊野境,平詠佳的境界更低,但在沒有劍的情形下居然提升頗速,天賦果然不錯。
他的劍識落在洞府深處,發現趙臘月靈氣充盈、劍意自斂,竟是到了衝擊遊野上境的關鍵時刻,有些吃驚。
那年在果成寺,她在追殺太平真人的過程裡強行破境入遊野中,這纔過去了幾年?
這般的天賦,現在的青山宗裡大概只有卓如歲能與她差不多。
卓如歲在問道大會裡求戰無數,劍意漸鋒,這幾年也快要邁過那道門檻。
不知道柳十歲在一茅齋治好內傷後,會不會追上他們。
想着這些年輕人如此勤奮修行、進境頗快,井九覺得自己也應該抓緊些,決定就這些天破境。
破境之前,他還有些事情要做。
他去了上德峰一趟,隨着天光一道降落在井底。
屍狗睜開眼睛,看着他,眼裡流露出讚賞的神情。
他點點頭,走進了劍獄深處。
隔着那條通道與層層劍意還有那道門,他與囚室裡的雪姬再次對視了一段時間。
接下來他去了隱峰,確認方景天在閉關,沒有被屍狗偷偷放走,也沒有什麼異樣。
他有些意外地發現,同樣在閉關的童顏竟也有了破境的徵兆。
青山宗沒有云夢山的道法輔助,也沒有合用的丹藥,在這種情況下,童顏的修行速度居然沒有任何減慢。
他離開隱峰,從原路返回。
元騎鯨已經在井畔等着他。
井九問道:“傷好了?”
元騎鯨沒有理他。
一位通天境大物,哪怕被南趨偷襲重傷,只要道樹不倒,閉關兩年也能治好了。
他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說道:“可以。”
井九說道:“我一直可以。”
元騎鯨冷哼了一聲。
井九知道他的心情不怎麼愉快。
任何修行者看到井九這樣的修行速度,都會生出挫敗的情緒。
哪怕是元騎鯨這樣的人,哪怕他已經看了兩次。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修行不是倒油,不是手熟便能做得更好的事情,怎麼可能一次比一次還要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