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禪子的聲音,大殿裡的氣氛不停變化。
人們震驚之餘,覺得好生荒唐。
前一刻的陣勢那般大,各派與朝廷先後傳書,彷彿山雨欲來,冥界即將入侵,布秋霄拍案而起,而下一刻那位來自冥界的大人物就這麼死了。
那隻黑色的小野貓,感覺到不對,有些害怕地喵了一聲,再次跑向遠方。
人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禪子說的是那位十二祭司在冷山,然後被青山道友所殺,可青山遠在天南,與冷山有着數萬裡的距離……這件事情明顯有些蹊蹺,只是很多人還反應不過來,就算想到也不便說出口。
秋天的光影灑落在殿外,鐘聲已經止歇,白早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青山道友爲何會在那裡?”
天空很大,沒有兩隻鳥兒會撞到一起,除非是蒼鷹早就準備好了出擊。
井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做出答覆的是顧清。
他平靜說道:“因爲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這個答覆非常符合青山掌門的身份,正道領袖的作派,當然也就意味着是無甚滋味的官話。
顧清已經像趙臘月一樣,猜到了井九的安排,雖然他並沒有親眼看到童顏從通天井入冥。
中州派要求青山宗退讓的理由很光明正大,那就是現在的朝天大陸沒有冥界妖人殺,現在不就有了嗎?
井九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白早看着他問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井九說道:“是的。”
白早說道:“那大家再在果成寺多等幾天?”
井九平靜點頭,向殿外走去。
卓如歲抱着雙臂跟了上去,眼皮依然耷拉着,頭卻仰得頗高,以鼻孔視人的姿態擺得相當清楚。
顧清抱着宇宙鋒跟在後面,層層粗布裡散發出來的已經不再是清冷的意味,而是淡淡殺意。
趙臘月抱着阿大走在最後,白貓微眯着眼睛,看着對面的那些人,視線裡滿是輕蔑與嘲弄的意味。
青山數人離開了,大會也只能無疾而終。
有人緊張地議論冥界的動靜,有人則來到禪子身前拜見,想要求一個準信,有人與布秋霄低聲說着什麼。
但不管是誰,其實這時候最關注的還是白真人。
那團似虛如真的雲霧讓人們無法看到白真人的容顏與神情,自然也無從判斷她的想法與心情。
人們只知道,除了讓崑崙派放棄追查那件命案,今天她沒有再說一句話。
甄桃也察覺到了此事的蹊蹺,聽着四周的議論,擔心說道:“這也太巧了,都能看出問題來啊。”
雀娘在旁微笑不語,心想先生來果成寺之前必然已經算好了所有事情,哪有人算得過棋道無雙的他?
瑟瑟看了她一眼,本想把甄桃拉遠些,想到最近修行界的那個傳聞,好奇問道:“聽說你已經拜他爲師?”
雀娘微笑說道:“是啊。”
瑟瑟頓時覺得看她順眼多了,神態也更加親近,對她與甄桃問道:“你們知道十二祭司嗎?”
雀娘與甄桃搖了搖頭。
“母親說過那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極有野心,殺性極強,在冥界有很多支持者,只是從來沒來過地面。”
瑟瑟挑了挑眉,得意說道:“這麼一位人物來到地表,結果半點風浪都沒掀起來便死了,當然是青山宗早有準備。”
甄桃擔心問道:“那青山宗該怎麼解釋這件事?”
瑟瑟說道:“殺了十二祭司,這是爲人族立下了大功,有什麼好解釋的?”
……
……
都說金秋時節,但冷山的秋天是白色的,因爲已經泛白的霜草還有提前落下的雪。凜冽的寒風在原野間穿行,收割着所有的青翠,冰凍着所有的清澈,只有在地裂處纔會被岩漿帶出來的暖風薰軟,卻改變不了白色的主基調。
在這片白色的世界裡,那抹紅色是如此的顯眼,就算在高空俯瞰也能發現。
那是一個矮小的男子躺在荒涼的原野上,身上穿着紅色的袍子。
這是冥界祭司的常見打扮,與皇族的五彩有着明確的區別。
以他的身體爲中心,有無數道深刻的裂痕向着四周的山野延伸而去,竟是看不到盡頭。
遠處的裂痕裡有岩漿涌出,近處的山崖垮塌了大半,煙塵早已落下,均勻地覆蓋在地面,表明先前這裡發生了一場極其激烈、層級極高的戰鬥。
矮小男子的身體裡有着一道極其詭異而強大的氣息,此時也在順着那些裂痕,漸漸向着天地飄散而去。
他就是冥界的十二祭司。
他睜着眼睛,看着灰暗的天空,眼裡的異彩漸漸變得灰暗起來,生機也隨之而去,只剩下了惘然的情緒。
直到這一刻,他依然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這次他冒險離開冥界,通過隱秘的通道來到朝天大陸地表,就是爲了找到冥皇之璽。
按照中州派的說法,大祭司與冥師都被井九騙了,冥皇之璽根本不在青山。
他要在冷山地底的火脈裡找到一隻火鯉,據說那隻火鯉處有一塊烈陽幡的殘片。
接着他會尋找一個叫做蘇子葉的人族邪修,通過此人找到太平真人的蹤跡,最終拿到冥皇之璽。
這些線索非常清楚,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可是……爲什麼自己剛剛離開冥界,就會遇着人族強者的埋伏呢?
十二祭司看着天空,忽然覺得在那顆燃燒的火球裡,彷彿隱藏着一條無形的冥河,正在緩緩落下,那就是死亡來臨的徵兆?
自己苦修百年,在冥河裡煉身三萬個日夜,結果就要這麼迴歸冥河了嗎?他真的很不甘心,因爲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他想成爲大祭司,甚至成爲新的冥皇,他甚至想着帶領冥部大軍再次來到朝天大陸,重現祖輩的榮光……
啊,那就是傳說中的陽光?
他有些艱難地眯了眯眼睛,心想太陽並沒有傳說裡那般好看,光線也太刺眼了,還不如天火來得舒服。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忽然生出了極其短暫的悔意,心想自己和族人何必爲了這麼一個刺眼的火球拼命呢?想完這個問題,他便斷絕了氣息,閉上了眼睛,魂火消散成無數光點,被一道自天而落的劍火燒成了青煙,再也尋找不到任何蹤跡。
在冥界的新生代強者裡,十二祭司毫無疑問是人族最大的威脅。
他野心勃勃、意志堅定、眼光長遠、手段冷酷,最重要的是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朝天大陸的地面。
也是最後一次。
其實他遇到的情況談不上埋伏,因爲出手的只是一個人。
十餘里外的一座荒山上,站着一位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的容貌很是尋常普通,與幽深高妙的境界有些不襯。
確認十二祭司已死,魂火盡滅,青衣道人伸手召回了飛劍。
天空頓時變得灰暗起來,太陽也不再那般刺眼。
那道飛劍非常明亮,竟似是奪了數分日光。
寒風微起,風刀教主破空而至,落在峰頂。
他對着那位青衣道人揖手行禮,有些不確定問道:“可是廣元真人?”
廣元真人是青山的適越峰主,行事向來低調,往年很少出山,直到前些年的西海一役,修行界才知道他原來強大到這種程度。現在方景天在閉死關,那麼按照實力論,他便是青山排行第二的大人物。
風刀教主沒有見過廣元真人,完全是靠着那把明亮至極的飛劍,猜出對方的身份。
敢與烈陽爭光,當然只能適越峰的回日劍。
廣元真人回禮,如平常那般木訥,聲音也沒有什麼起伏:“聽聞有冥部妖人潛至此間,我便趕過來殺了。”
風刀教主有些微惱,心想這裡是冷山,青山遠在天南,就算是最快的弗思劍過來也需要一天多時間。知道有冥部妖人於是過來一劍殺了?你怎麼殺?誰都知道你肯定一直就藏在這裡,問題是你們青山宗能不能稍微認真些,找個理由?
他注意到廣元真人的青色道衣有些破損,劍意有些微亂,才知道對方應該受了不輕的傷,望向荒原裡的那抹紅色,神情微變,心想這個冥部妖人居然敢以真身出現,真是膽大包天,難道是冥師的哪位弟子?
“冥部的十二祭司。”
廣元真人停頓了一會,補充說道:“好像是這樣。”
這明顯是說漏了嘴。
風刀教主不想糾纏於此,向着原野上掠去。
片刻後,他與廣元真人來到了十二祭司的屍體旁。看着原野與山崖間的裂痕,感受着那些尚未完全消除的陰森氣息,風刀教主再次確認這位冥部十二祭司很強大,如果就自己一個人,應該很難留下對方。想到這一點,他對廣元真人的實力境界不禁有些歎服,同時對青山的自信感到不可理解,面對着這樣強大的冥部妖人,青山宗居然只來了一個人?
正想着這件事情,他忽然聽着遠方的一座山上傳來了鷹的叫聲……不,好像是有人在唱歌。
廣元真人木訥的神情終於有了些變化,語句有些不順暢說道:“師妹……在喝酒。”
風刀教主望向數十里外的那座山,心想原來南忘峰主也來了。
接着他看到了更遠處的一道孤立存在的風雪,才知道青山的準備竟是如此充分。
……
……
(當年開車路過瀋陽的時候,看到棋盤山,於是大道朝天裡面的梅會棋戰就在這座山上舉辦的,井九與童顏驚天一局,雀娘念念不忘至今。今天棋盤山着火了,看着視頻真是可怕,希望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