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些雕像來歷,彭向方纔就有一些類似猜想,現在得到沈崇親口證實,一時間也不禁聯想到了更多,過有一會兒,纔是轉神回來,試着問道:“這些同道爲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沈崇道:“有些人是壽數到了,因是無法出去此間,也就未曾還歸虛空,長久之後,受此間固束之力,便就凝化爲雕像,有些人則是因爲這裡無靈機存續,料到自己如此下去必無幸理,故是索性順從此力侵蝕,自願變化固合,以求將來還有機會能解脫出來。”
彭向不禁問道:“那道友卻爲何不曾變作這般?”
他過去並未聽說過沈崇之名。自從入了張衍座下之後,雖然他知曉山海各派是自九洲遷徙而來的,可關於九洲之前的一切卻是會本能迴避,不敢去多做探查,生怕無意中觸犯了什麼忌諱。
只是他感覺出來,沈崇絕不是新近到來之人,應該在此已是有極長一段時日了,那爲何他人盡化此像,而其人卻是無事?
沈崇理所當然道:“那只是因爲我不願認輸而已。”
彭向不解道:“不願認輸?
沈崇這時擡起頭來,環目四顧,道:“此輩碌碌,皆成固像,而今可爲我對手之人,也唯有這座堅牢了,我卻是要見識一下,它能固束我到何時,最後究竟是我被化像在此,還是我打破囚籠,從此出去。”
彭向此刻能清晰感覺到其人身上那股昂揚鬥志,儘管身爲玄陰天魔,可他與修道人接觸多了,也是知道,在此等逆境之下,還擁有如此堅定的心性意志是如何不易,他點頭道:“到此我便是明白,許多人並非是敗於外敵之手,反是倒在了那寂寞一途之上。”
這裡寂寞,非指離羣索居,也非指絕頂孤寒,而是前路渺渺,不見大道。便如眼下,修士進來只能被困束在此,無望上境,沒有出路,諸物更是一成不變,那又是何等絕望。
沈崇一揚眉,道:“縱入渾冥心不移,存神即可問太虛,區區寂寞,又有何懼?”
彭向看出他所言確實是內心之中如此認定,也是在想,若此人當初不是失陷在這裡,而是落身在外,那麼攪動諸界之人,則必有其一。
他道:“我有一事請教,這裡空空如也,毫無半絲靈機,既然諸多同道皆是身化固像,道友卻又是如何捱過去的?”
沈崇見他說及此事,卻是第一次露出笑容,道:“這正是此中樂趣所在。”
彭向道“怎麼講?”
沈崇道:“過往有不少同道來此,每來一人,身上多少會攜有些許紫清靈機,我便會拿出所有紫清靈機與之賭鬥,其人若勝我,那我身上靈機盡歸其人,輸了則我取其所有。”
彭向望了一眼周圍,洞窟數目着實不少,假設每一個洞窟之中皆是有一名同道的話……
他又看向沈崇,面前這一位到如今還是好端端坐在這裡,那就說明其人至今從來沒有落敗過哪怕一次,這個推論可謂十分驚人。
需要知道,面對的敵人可能不見得只有一個,有些修士儘管實力不強,可卻擁有着莫測手段,而在這等絕境中,往往會爆發出比以往更爲強橫的力量,這裡只隨便想一想,就知其中兇險了,也難怪自己方纔在此人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沈崇道:“道友不必想得太多,這裡只有半數人我曾經會過,其餘人在我到來之前便已化作雕像了。”
彭向搖頭道:“那也是十分了得了,可若來人無心與道友賭鬥呢?”
沈崇隨意言道:“那也隨他,只是時日一久,除非自願化爲雕像,終究是會尋我一搏的,便紫清用盡,能與人一戰,也是樂事。”
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彭向卻是從中感覺到了幾許殘酷意味,來人紫清靈機一旦用竭,那無疑會盯上沈崇手中所持,那是毫無退路的鬥戰。
不過若換作是他,則會將紫清靈機分作幾部用於賭鬥,這樣就可試探出沈崇實力,若是感覺不敵,那麼還可慢慢思索對策,等到最後再殊死一搏。
想明白了這些,也就知道,只要此間規序還是繼續延續,那麼沈崇就有辦法存續下去。
不過彭向認爲,等自己把這裡消息傳回去後,恐怕就將是另一番光景了,說不定此間未曾壽盡之人都能得以解脫。
他想了一想,又問道:“這些同道該是從不止一處地界飛昇上來的?”
沈崇道:“的確非止一處,只我所知,便有十餘處之多,只是其中唯有九洲來人鬥戰之能尚可,而那些其餘地界到來的,一個個俱是孱弱無比,不堪一戰,不提也罷。”
彭向想到那些九洲之人或許原本與太上識得,這倒不能不關注一二,便道:“不知何處是九洲來人?”
沈崇看他一眼,道:“你是從九洲來此的?”
彭向道:“非是,在下自山海界而來,九洲諸派因是靈機耗盡,故是諸派合力,破界飛昇至山海界,此地靈機豐沛,可容斬得凡身的修道人存身,故也無需再另覓他界了。”
沈崇點點頭,道:“九洲最後一次來人乃是一名喚作玉陵的道友,其人似是一派掌門,倒也有幾分本事,其人曾言,九洲靈機將盡,故手中並無紫清靈機,現如今也是一樣化爲雕像。”
他伸手朝某一處一指,“就在那處,那裡俱是九洲來人。”
彭向看了過去,那裡之人雖是化作雕像,可當時身貌形態仍在,可就在這時,卻感得某一處雕像似與別處有些不同,不由多看了兩眼。
那雕像形貌是一名中年道人,身軀魁偉,體格雄健,與他人不同的是,其上似有幾分生機流散出來。
“這是……”
沈崇言道:“這人乃是泰衡老祖,我以往在九洲時,也曾聽說過他的威名,當初到來此間,其人早已化作雕像,只是留下了一縷神意,除此還餘得不少紫清靈機用以接濟後來人,傳聞其人妖、魔、玄三道兼修,本事着實不小,縱化雕像,也還能留得一線生機,將來若得機會,難保不能化生歸來。”
彭向聽他言語之中有感嘆之意,便道:“道友可是遺憾不能與之一斗麼?”
沈崇搖頭道:“我曾入得其人神意中與之鬥戰,當初我來時他還能勝我,可惜其人身化雕像之後功行卻是再也不得長進,如今卻也不能算得是一個好對手了。”
彭向道:“道友以爲,這一位還能再還轉回來?”
沈崇很是隨意言道:“誰人知曉。”對於他來說,再非自己對手之人,已然不值得多做關注了。
彭向見已是說到這裡,便又順便問了問其餘人的名姓,對此沈崇所知也是不多,因爲這裡還包括一些西洲修士,早在諸派東渡之前便就飛昇到此了。
彭向記下其所知的一些人後,便問出了一個最爲關鍵的問題,“道友在此想來已是長久,可知曉這裡是何人所設麼?”
沈崇道:“其人從未在我輩面前露過面,難知其來歷。不過先前不少人到此時,言稱自家乃是借用先人接引符詔方纔到得這裡,可最後在此看過之後,方纔知曉其等先人也是一樣被困在此地,而這些人來自不同所在,足見背後這一位神通之大。”
彭向道:“將如許多同道困在這裡,也不知用意何在。”
沈崇無所謂道:“這位法力境界定在我等之上,若是修爲不到,那多想無益,何必去費那等心思。”
彭向點點頭,他也知背後那一位能開闢渾天,並能將諸多飛昇修道人接引到此,不定也是一位太上,所以也是未敢多談,於是道:“在下此次到來,非是飛昇至此,而是奉諭令而來,查探此界詳情,既已探明這裡大概,也是需要回去覆命了。”
沈崇道:“我知你是玄陰天魔,若還有分身在外,當不致就此敗亡,不過因這裡固束之力,你離去之後。這裡所見所聞,卻也無法爲分身得知。”
彭向道:“不瞞道友,派遣在下來此的乃是一位太上,有太上偉力相助,卻是不難離開此地。”
沈崇雖與諸界修士有過往來,但從未聽說過太上之名,可是彭向這一說,他卻是無端知曉了何爲太上。
而就在此時,這方似從來沒有變動過的地界卻是轟然一震,他與彭向都是不知原由,但都能隱隱感覺到,這是太上之稱說出後,自然干涉到了這裡原來規序。
彭向在虛空之中取出一枚金符,起意一注,霎時間,一道靈光大幕攀升起來,可就在這一刻,周圍又是發生了震動,有不少洞窟之中的雕像就因此碎裂開來,他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知曉必須快些離開了,臨去之前,他轉首對沈崇言道:“道友何不隨我一同離開此處?”
沈崇卻是並不領情,道:“道友若可以出去,自去便是,我早是說,這處牢籠乃我對手,若不得勝,不會離去。”
彭向也只是多問一句,且他此刻似有預感,沈崇不隨他而去,或許纔是一個好選擇,故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衝其人打一個稽首,就往靈光大幕之中投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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