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幽山被稱人之爲“上接天河,下通幽冥”,自天地間孤拔而起,嶕嶢入雲,似一根插天雄柱。
其峰巔之上,有數千裡廣大的天池之水,如天妝鏡,欲皺寒碧,魚躍鳥翔之際,水露灑散,銀珠飛濺,變幻起層層浮光遊影,耀出道道七彩飛虹。
此處乃是鍾靈毓秀,菁藻畢集之地,山虛水深,煙波浩淼,不單是一方難得的洞天福地,而且還盛產靈禽奇魚,水屬雲砂。
劉雁依先前凝結玄光之時,所得雲砂便是從此地千挑萬選而來。
天池水府之內佔地廣大,上下共有十二層宮闕,每一層皆有玉廊回梯相連。
桂從堯尚在時,只是一門心思修道,身旁也無使喚之人,因爲對洞內修飾並不在意。
而羅蕭與商裳等一衆魚姬美人都性喜華美,張衍又曾喝令她們不得隨意出得此山,是以平日裡除了修行之外,便是想着怎麼裝點洞府。
於是她們便尋了許多靈智稍開的精獸充當僕役,馭使其在這天池湖畔設下牌樓玉階,修葺亭臺水榭,宮闕閣觀,又命魚姬美人採集來無數靈貝明珠,用來照耀內堂,點綴樓宇。
如今二十年過去,昭幽天池已不復當年那清冷幽寂之貌,望去已是別有一番氣象。
這一層宮闕最爲廣大,往日只是用來招待外客,羅蕭等人則宿在第三層宮闕之中,往日裡她們也至多去得九層之所,再往下去已是不能,俱被陣法阻隔回來。
而洞中主府,卻位於第十二層最深處,這也是當初桂從堯常年參玄悟道之所,他所遺下的諸般珍寶籍冊都深藏於其中,無有禁制口訣,不得府主允許卻是不可入內。
張衍曾得桂從堯口傳心授,知曉其中陣門變化,根本無需從按部就班從正門而入。
到了幽池上方,他關照了羅蕭、劉雁依等人幾句之後,便自掐動法訣,將禁制一個轉動,就有一個漩渦水眼現於腳下。
他笑了笑,雙袍一攏,把手負後。毫不遲疑往裡跨入,眼前景緻忽而一變,只一步之間,便自到了主府之中。
他舉目看去,見這裡寬敞闊大,冰簾瓔珞垂掛,處處以明珠點綴,光暈柔和,暖玉生輝,如行晨日之下,洞壁透亮,似冰璃澈水,將洞外那光彩陸離的水中景緻亦是照得纖毫畢現。
三層玉階之上,有一方玉榻,其上之擺有一隻兩丈大小的扇貝,內中鋪有軟墊錦帛,足可坐入數人,貝口大開大敞,不時噴出水霧冰晶,寒氣瀰漫,冷意沁骨,貝面陰側還斜斜嵌入一面大鏡,其面似銀汞水磨一般,將洞中景物照得纖毫畢現。
這是桂從堯昔年留下來的一樁法寶,名爲“小壺鏡”,不但能自成一方天地,還能開闢洞府,養煉靈脈,這十二層洞府,皆是依靠此件寶才能孕育而出,可是說是此間最爲重要的一件法寶。
張衍微微一笑,走上玉階,徑自往裡步入,鏡面之上頓時泛起陣陣如水漣漪,一晃眼間,他整個人也是沒入其中。
待立定之後,他舉目望去,發現這裡也是別有一番天地。
腳下卵石鋪地,面前有一方池塘,幾塊圓石堆在水邊,水中睡蓮玉藕,粉嫩喜人,對岸是一片青碧碧的竹林,搖曳掩映之間有一園亭,有檐角自枝椏中顯露出來,幾塊石階之下碧草青青,綠意盎然。
遠處是一高崖,一條玉泉化作清瀑流淌沖刷而下,撞入池中,發出嘩嘩大響,一條條金鯉在下方不停躍動,似要逆流而上,十丈之外,卻有一葉扁舟飄在水面上,隨風遊蕩,任那飛濺水珠拍打,正有一個黑衣長髯的文士坐在那裡入神垂釣,只是他呆坐不動,如塑像一般,並不曾發覺張衍到來。
張衍知曉這黑衣文士就是鏡中真靈,也可是說這昭幽天池的洞府之靈,此間一切陣法禁制,秘府玄機,他俱是瞭如指掌,能自在御使。
他笑了笑,伸手一點,對準此靈打了一道法訣上去,這黑衣文生忽然打了個冷顫,似是猛然清醒了過來。
他回首一望,見是張衍站在不遠處,頓時面露歡喜之色,忙一把扔掉魚竿,竟自水面上匆匆走來,到了面前,他一揖到底,道:“可是老爺來了?自真人走後,小的已再此等了二十年矣。”
張衍看了看他,笑道:“昔日我來此處時,桂真人曾說,將洞中書冊丹藥,法寶器物,俱都付與你掌管,要我來日向你討取,我問你,可是如此?”
黑衣文士連忙說道:“正是正是,真人仙去之時,此府中共留下二百三十七卷書冊,三座丹房,一隻煉藥寶鼎,二十五件上品靈器,兩件玄器,一件真器,另有煉器寶材,奇藥靈花若干,除小的還需在此時時鎮壓洞府,操馭禁制陣法外,其餘諸物老爺可隨時拿去祭煉取用。”
張衍點點頭,便笑道:“你且先帶我去那藏書之處一觀。”
桂從堯生性慈和,又從不主動出手傷人,是以那兩件玄器都非殺伐之寶,他並不急着去拿。
而那書冊便不同了,桂從堯身爲洞天大妖,雖則所煉功法也未必能強過溟滄派,但若其中有此人修道途中的諸般感悟,那便是無價之寶了,是以他欲先去觀覽一番。
黑衣文士如今已是易主,他不敢不從,把手一指,遠處空地之上就有一座銀壁雲樓拔地而起,樓閣門窗洞開,現出內中一排排齊整如尺的書架來。
張衍一擺衣袖,就往裡閣樓中走去,先是駐足觀望了一番,隨後拿了一本書冊看了幾眼,見只是一本遊記,便搖了搖頭,將其放下,欲二樓步去。
然而就在這時,黑衣文士神色一動,側耳做出聆聽之狀,隨後言道:“老爺,洞府之外有人前來,口口聲聲要你交還他們二人的弟子。”
張衍眉毛一挑,冷笑道:“來得倒是快,也好,先把此事料理了再說。”
他一閃身,已是出了“小壺鏡”,往一層宮闕而來。
此時那大殿之中,來了兩名面色不善的道人。此二人一名塗宣,一名宋折,皆是玄門世家弟子,塗氏和宋氏放在溟滄派中也是望族之一,這二人弟子皆是因被張衍擒來,這才找上門來。
塗宣臉型瘦長,下頜略尖,留下三綹青須,他看了幾眼,雙目中卻是現出貪婪羨慕之色,嘿嘿笑道:“自三泊妖族被驅逐之後,貧道也去過涌浪湖做客幾次,卻也別無這般精緻,這張衍何德何能,竟能佔此一方洞天福地?”
宋折微微吃了一驚,看了眼四周,低聲道:“此處洞府是掌教真人親口賜下,塗兄萬萬不要胡言,需知如今師徒一脈正欲抓我等把柄,需小心纔是。”
塗宣正拿起桌上茶盞,聞言“砰”的一聲摔在石桌上,不服氣道:“這張衍不過一介玄光修士,若我手持北冥劍,也定然不輸於他,他那算得什麼本事?”
宋折連連搖頭,苦笑道:“塗兄如今說幾句也就罷了,稍候見了張衍,還望不要說得太過,也要給他幾分薄面,畢竟我那幾個子侄皆在他手中,若是將他惹急了,恐怕性命堪憂啊。”
塗宣哼了一聲,也不再說話了。
宋折鬆了一口氣,張衍一回來就殺了萬彰和文安二人,下手毫不留情,而那正清院卻也未曾將其拿去,得知此事後,他心中吃驚不已,心中躊躇再三,雖則知曉這是丟臉之舉,但爲了族中子侄的性命,也只得被迫上門來見。
而塗宣原本並不願意來此,可這被擒去的三人雖是宋氏子弟,但卻都拜在他的門下,身爲三人恩師,他卻也不得不來。
兩人等了片刻之後,張衍便自從內殿中走了出來,對着兩人一稽首,道:“不知兩位師兄到來,有失遠迎了。”
塗和見了他,“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駢指怒喝道:“張衍,你擒我徒兒,卻是爲何?還不把我徒兒放出來!”
張衍冷笑道:“你徒兒無故欺凌我門下,這才被我擒下,既然二位不是上門賠禮,那也沒什麼可以談,請回吧。”他袍袖一拂,便欲往裡而去。
宋折一看不妙,觸怒了張衍,族中那幾名子侄還要不要討回了?三天一過,按這張衍行事,可是當真要殺人的,因此地連忙上來打圓場,賠笑道:“張師兄,張師兄慢走,塗師兄與貧道同在杜師門下學道,就是這個火爆脾氣,你不用理他,宋某在此向你賠罪了。”
他雖是上來軟語相求,但言語之中隱隱點出了自家的師承,張衍知道對方覺不出會無緣無故說起此事,他略略一想,把姓杜的世家修士想了一遍,卻突然記起個一名字來,道:“你們皆是杜德杜道長門下?”
宋折連忙點頭道:“正是。”
張衍心下思忖道:“倒是巧了,我當日所殺那王盤,聽聞便是那杜德門下。”
王盤雖是杜德門下,不過當日只是一個明氣三重弟子,且入門未久,連同門都不認識幾個,杜德乃是門中十大弟子之一,門下掛着他徒兒名頭的有上百人之多,是以當日王盤被張衍打殺之後,他根本懶得去多問一句。
宋折在那裡苦苦哀求,卻見張衍站在那裡,雖不離去,卻也始終不爲所動,突然靈光一閃,拍了自己額頭,暗道:“糊塗了,怎麼把此節忘了?”
他忙退開幾步,從袖中取出一隻玉匣,恭敬呈上道:“聽聞張師兄此番門中受了驚嚇,此物乃是我族中祭煉的一口法劍,名爲秋泓,還請師兄笑納,以作壓驚之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