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拔舌地獄
輦都巡撫高昌遠遠看着魘木。
魘木枝葉招搖,樹冠籠罩方圓十多畝,枝條掛着一千多具屍體,有的在空中舞動,有的在地上行走,這一幕即便是他,也有些頭皮發麻。
他從未見過如此利索的破陣。
從陳實被點燭人暗算,將他拉入天羅地網大陣,到陳實殺點燭人,闖陣,殺人,破陣,放魘木,堵陣,一氣呵成!
也從未見過如此大的殺性。
搬山宗和百鍊堂的一千多位好手,幾乎完全葬送,只有五人倖存!
這一千多人中,有六七百人是整個西牛新洲千挑萬選的盜墓行家,他們白天或是鄉野間的算命先生,或是走街串巷的風水先生,或是挑着貨擔下鄉的貨郎,或是棺材鋪的老闆,或是磨刀的師傅。
晚上他們便是手持洛陽鏟,進入死者陰宅挖墳盜墓的君子。
他們倒賣墳墓中的珠寶,懷中養血玉,甚至豢養陰魂。
他們一身本領,來無影去無蹤。
但在輦都城外,破陣一戰,西牛新洲的盜墓行家裡手,幾乎死絕!
剩下的四五百人是百鍊堂精挑細選的煉器煉寶好手,也幾乎盡數葬送!
就算是輦都的府兵,想圍殺這一千多人,也須得付出很大的代價。
“陳實一人,將這些人葬送。”
巡撫高昌低聲道,“誰說陳實靠的是陳寅都的餘威?誰說他靠的是體內藏着的諸魔?這麼想的人,只怕都小覷了他。真正危險的,不是他體內的魔頭,而是他自己啊。不知道西京,是否注意到這一點……”
他得到的消息往往是來自西京,其中有關於陳實的傳聞,說的都是不要招惹陳實,陳實體內有魔頭,若是陳實死亡,這些魔頭也會釋放出來,云云。
如今,輦都城外的破陣之戰,讓高昌意識到陳實的危險性。
百里牧面色鐵青,手足冰涼。
自從他成爲宗主後,搬山宗在他手中日益興旺,開掘了不少大墓,也斷了幾道龍脈,奪了些法寶。宗內弟子也越來越多,大有中興之勢。
這些年,搬山宗內的高手越來越多,弟子到處開花,單單是金丹境的弟子都數以百計!
若非他做主追隨公子,搬山宗也不可能有如今的成就。
沒想到,搬山宗竟在今日,遭到近乎滅頂之災般的打擊!
陳實下手太狠了。
用玄機百變爐堵住天羅地網大陣,塞入一個魘木符,原本困住他的陣勢,便演變爲搬山宗和百鍊堂的噩夢。
他的面前,魘木上掛着一千一百四十三位金丹境和元嬰境的高手,還有三個化神境的高手屍體也掛在魘木上,隨着枝條舞動而手舞足蹈。
若非他及時趕到,剩下的五位化神境高手,只怕也會被這株樹木吞噬掉。
這株怪樹已經變得極爲龐大,樹冠遮蔽方圓十畝大小,千餘具屍體掛在它的枝條上,壯觀無比,詭異無比!
“魔……陳實,你是魔!”
百里牧怒喝,元神出竅,屹立虛空,擡手祭起如來寶印。
他猛然翻手,寶印隨着手掌蓋落,彷彿如來佛的手掌,從天而降。
陳實控制的這株魘木實力極爲強大,否則也不能圍攻五大化神境高手,但面對此等法寶,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在如來寶印的壓迫下,魘木動彈不得,寶印還未落在它的身上,它便開始不斷炸裂,碎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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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來寶印摧枯拉朽般將魘木碾碎,重重落地,地面出現一個巨大的掌印,長百丈,寬六十七丈!
百里牧收回寶印,目光森然,起身離開鹿輦,徑自向大南湖走去。
那五位化神境高手筋疲力盡,正欲跟上他,然而追到湖邊,便看不到百里牧的蹤影。
湖水濤濤,洗去一切足跡。
五人停下腳步。
他們中一人來自百鍊堂,其他四人則是來自搬山宗。
“現在怎麼辦?”一人急切道。
另一人道:“宗主是神降境的強者,又帶着法寶如來寶印,此去斬殺陳老魔,定然無礙!”
“可是,宗主若是有閃失的話,我們搬山宗只怕便要除名了……”
湖畔一片安靜。
若是從前,絕對不會有人說出這種話。
因爲百里牧是搬山宗的中興之主,實力高強,縱觀歷代搬山宗的宗主,也往往不及他。
陳實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毛頭小子,就算從孃胎修煉,也不過修煉十來年,拿什麼與百里牧這等高手相爭?
但現在,非但有人說出這話,還有人相信這話。
因爲陳實殺得太狠了。
一千多位金丹、元嬰,以及四位化神境的高手,先後葬身在他和魘木之手!
就在這時,噠噠的蹄聲傳來,萱聖女駕駛鹿輦趕至。
這女子一手託着百鍊堂的法寶,玄機百變爐,越過他們,衝入大南湖。
兩隻梅花鹿足踏雲氣,在湖面上奔行,鹿輦四個輪子在水面上疾馳,速度極快,將五人遠遠拋下。
五人各自皺眉,萱聖女身體有傷,就算帶去玄機百變爐,只怕也幫不了忙。
“要不,通知輔正閣吧?”有人提議道。
輔正閣與公子麾下的各方勢力不一樣。
公子麾下有着各種各樣的勢力,如太平門採摘還魂蓮,胭脂巷從事賣笑生意,鳴鳳閣唱戲,快活林賭博,紅娘會說媒,百鍊堂煉寶。
他們從事的生意不同,宗派也不同。
但輔正閣與衆不同。
輔正閣是公子麾下的一幫能人志士,類似大唐時期的天策府結構,組建了一個小朝廷,爲公子出謀劃策,或者統領兵權,又或者聯絡各方勢力。
輔正閣的人,有的來自世家,有的來自名門正派,有的是不世出的高人,形形色色,各種人都有。
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擁有極高的修爲成就!
五人遲疑一下,終於下了決心。
“聯絡輔正閣!”
鹿輦上,萱聖女還是有些魂不守舍。
她此次跟着百里牧出城圍剿陳實,本以爲憑藉搬山宗和百鍊堂的本事,定是手到擒來,沒想到,竟死了這麼多人!
她從未見過這麼多死人!
一千多具屍體掛在樹上,風吹過,樹葉般搖擺,這種場面壯觀且詭異!
她定了定神,才發現鹿輦已經來到湖面上,放眼看去,不見百里牧的蹤影,回頭看去,也不知陸地在何處。
兩隻梅花鹿拉着寶輦一路疾馳,二鹿乃是異種,可以踏祥雲而升騰,但奔行這麼久,也有些乏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百里宗主!”萱聖女呼喚道。
她的聲音遠遠傳盪開去,湖面上不知何時泛起了霧氣,霧氣中有迴音傳來。
“百里宗主!”
“百里宗主!”
彷彿霧氣中有另一個她在呼喚,或者是有什麼東西藏在霧氣中學她的聲音。
萱聖女心中警覺,五大湖的水域都十分寬廣,如同海面,湖中也多有怪事。
她聽過許多傳聞,往來的貨船經常看到龍形生物在湖中游蕩,還有人看到陰間的鬼怪,傳聞還有海中的魔怪逆流而上,來到湖中,藏在霧氣中吃人。
“百里宗主!”呼喚聲越來越近,還在學她的聲音。
萱聖女喝道:“你是何人?”
霧氣中的聲音道:“我乃菩提道場妙音師太門下弟子紀萱萱,你又是何人?”
霧氣散開,又有一輛鹿輦駛來,寶輦中另一個萱聖女正襟而坐,寶相莊嚴。
此女面帶神聖之色,掃向萱聖女,有些憤怒:“你是何方妖孽?膽敢冒充我佛門聖地的弟子?”
萱聖女冷笑一聲,手結師子印,喝道:“你既是佛門弟子,那麼敢跟我念誦一段佛經麼?”
那個萱聖女冷笑道:“有何不敢?”
萱聖女喝道:“唵、弩、弩、麼、引、裡、迦、引、呬、帝、娑、嚩、二、合、引、訶、引!”
那個萱聖女跟着唸誦,待唸誦到“帝”字時,突然口吐鮮血,身軀扭曲,寶輦連同兩隻梅花鹿也嘭地一聲炸開!
萱聖女向水中看去,卻是幾隻魚妖,此刻已經被佛法煉死,翻了肚皮。
“妖物作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膽敢隨我念誦訶利帝母真言。死有餘辜!”
她剛說到這裡,突然天色變得昏暗下來。
萱聖女仰望天空,只見兩輪太陽不知何時已經閉上眼睛,只剩下月亮掛在天幕上。
天空一輪月。
湖中一輪月。
月隨車走。
風徐來,帶着一絲涼意。
萱聖女心中焦躁,湖面太大了,她非但沒有尋到百里牧和陳實,甚至尋不到回去的路!
這時,她看到燈光從湖面上傳來,心中一喜,急忙驅使梅花鹿跑過去。
待靠近燈光,梅花鹿不敢近前,只見那幾盞燈光下是幾艘貨船,船家是幾個身穿衣裳的白骨骷髏,正在船上走動,有的掌舵,有的調整風帆。
“是在湖上遇難的人!”
萱聖女心中一驚,停車打算超度了這些枉死的冤魂野鬼,免得他們日復一日的重複死亡那天的情形,不料車輦剛剛停下,兩隻梅花鹿便口吐白沫,沉入水中。
——這兩隻鹿跑了一天一夜,不得休息,終是累死了。
萱聖女於是誦經,超度了幾艘船上的白骨骷髏和累死的梅花鹿,而後獨自啓程。
“嘩啦——”
一聲巨響傳來,接着湖面巨震,掀起滔天巨浪,將萱聖女掀飛,重重砸在湖裡!
她心中驚慌,翻身而起,向那巨震處看去,但見一座巨大的陸地從湖中撞出來,陸地的另一端顯露出水面,巨大無比,陸地上的山巒影影幢幢,一望無際,竟似看不到邊際!
“這塊陸地,比大南湖還要龐大吧?”
萱聖女駭然,向這塊突然出現的陸地走去,突然間,她無意中看到水面下的自己竟是一具白骨,與自己互爲倒影,在水下行走。
白骨萱聖女的手中也託着一口巨大的爐子,正是玄機百變爐,只是她手中的百變爐已經鏽跡斑斑,威能盡失,像是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侵蝕。
萱聖女注視白骨,領悟此相非相的奧妙,心中歡喜,只覺修爲又有提升。
她向這塊飛來的陸地走去,陸地的規模極大,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萱聖女行走在這片陸地上,四周陰暗的角落裡,到處是探頭探腦的小東西,她看過去,那些小東西便藏起來,不見蹤影。
待到她不去看,這些小東西又冒出頭。
萱聖女正欲看清這小東西是什麼時,突然聽到了百里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陳實,你引我過來,卻又不現身,意欲何爲?”
他距離這裡還很遠,約有數十里地,元神散發的光芒傳來,不甚清晰。
“陳實也在這裡?”
萱聖女心中一驚,然後便看到了鬼鬼祟祟的陳實。
萱聖女看到陳實的同時,陳實也看到了她,立刻邁步奔襲而來,瞬息間便衝到她的面前,提膝便撞!
萱聖女飛身後退,催動玄機百變爐砸向陳實,心道:“我先前被你近距離暗算……他好快!”
她來不及催動玄機百變爐,陳實的膝蓋便已經撞在她的小腹上!
萱聖女悶哼,向後跌去,忍住劇痛,後悔自己催動玄機百變爐的舉動。
催動法寶,畢竟還是慢一些,何況這法寶並非自己的。
她正欲祭起神龕,陳實已然追上她,轉身一拳砸在她的後腦,將她玉枕穴封住。
萱聖女正欲元嬰出竅,陳實的另一隻巴掌已經蓋在她的腦門上。
萱聖女啪嗒一聲摔在地上,連翻帶滾,砸到十多丈外才堪堪停住。
她怒火攻心,又羞愧萬分:“難道我的功法,小腹、後腦和天門三處有破綻?”
陳實接住即將砸在地上的百變爐,輕輕放在地上。
萱聖女見狀,一邊咳血一邊觀察他,突然道:“你懼怕百里牧!你在躲避他!你害怕與他正面衝突!陳實,我猜得對不對?”
陳實瞥她一眼,沒有否認:“我的確怕他。他一印打死魘木,我便知道我施展渾身解數,也不是他的對手。我到了湖上,一直想方設法避開他,沒想到還是被他追到這裡。”
萱聖女目露異色,這個人居然如此實誠!
“那麼,你爲何還要向百里牧挑釁?”她詢問道。
“男子漢大丈夫,輸人不輸陣。”
陳實笑道,“他是神降境,我是元嬰境,我打不過他,但我嘴上一定能打過他。”
萱聖女忍住痛,道:“沒想到閣下還是個實誠人。”
陳實面色肅然:“因爲這裡是拔舌地獄,說謊,是要被拔掉舌頭的。我這話,你信不信?”
“我……”
萱聖女剛剛要說話,突然警覺。
陳實疑惑道:“聖女,你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