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自血肉之軀中悠悠轉醒,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沙婆婆舒了口氣,急忙詢問道:“小十,發生了什麼事?你被其他鬼神捉住了,還是囚禁了?你爹快擔心死了!你娘沒心沒肺的,一直說你沒事……”
陳實安安靜靜,面色如常,道:“秋桐嬸,我沒事,不用擔心,只是出了點變故。”
陳棠快步走上祭臺,覺得自己太急切了,便放慢腳步,輕輕頷首道:“平安回來就好。你娘擔心死了,總覺得你在陰間出了事故。”
沙婆婆瞥他一眼,心中冷笑,明明是陳棠一直催她召回陳實的元神,免得兒子出事,偏偏推到巫輕妤身上。
陳實站起身,熟悉一下身體,道:“爹,我沒事。”
陳棠看着他,覺得兒子有些變化,從前的那種跳脫少了些許,多了一些成熟。
但陳棠隨即便又覺得,陳實好像不太熟悉這具身體,走路的時候沒有之前那麼協調。
他展露一手幻天異象,滿天星斗,瑰麗異常,這種異象籠罩千里之地,讓衆人臉色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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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實繼續道:“黑鍋,我以爲我們是鐵哥們兒。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吃喝拉撒睡,沒想到你竟視我爲外人。”
黑鍋晃着尾巴跑過來,向他叫了兩聲,很是親暱。陳實與它分開了許多日,它十分想念。
三生魔那次比較危險,“陳實”一個身子長出三顆腦袋,可以同時決戰四面八方,全無破綻可尋,硬生生突破陳棠、杜怡然、阿拙等人的封鎖。
他們對這隻災無計可施,只好放棄繼續拔魔的舉動,讓沙婆婆爲陳實招魂復生。
陳實聽得目瞪口呆,時而連連點頭,時而眉頭緊皺,時而露出駭然之色,時而又緊張無比,最後滿臉疑惑的擡頭看着天空。
沙婆婆等人查看陳實的識海,發現深淵閉合,那隻“災”依舊深藏在陳實的識海中。
陳實蹲下身子,抱住狗頭,黑鍋掙脫他的懷抱,在他臉上塗滿口水。
“小十的識海深淵中,魔應該已經被徹底拔除了,但是不知道里面還有幾隻災。希望只有一隻。”
沙婆婆也猜不出這方面的原因。
陳棠面色平靜道:“沒有。你該回家了,你娘很擔心你。”
巨蛇雙眸如懸掛在天地間幽幽的炬火,注視着他們。
但天災“陳實”所展現的星空,與他們按照星圖所補齊的星空也不一樣!星斗的排列順序,方位,以及四宮圖的形態,星河的形態,乃至周天圖,都不一樣。
陳實躺在歪脖子柳樹下,仰頭看着天空,嘴裡咬着一根狗尾巴草。
真王封仙,莫非沒有封盡天下仙人?“不論這個人是誰,他很快就會再度出手。”
陳實回家和孃親巫輕妤打聲招呼,立刻與黑鍋回到黃土坡上,一人一狗沉入陰間。
黑鍋奔向天池國都。
他們深入幹陽山在陰間的投影,巨大無比的山巒中,神秘莫測,陰寒無比陰泉海,倒懸於天的巨樹,林立的巨棺,藏在山間的拔舌地獄和無妄城。
“不知道他們是否安全……”陳實心中默默道。
黑鍋坐在他的身邊,伸直脖子,下巴趴在前爪上。
陳實傷心道:“原來你和陳棠纔是好哥們兒,終究是我錯付了……”
這個“陳實”不似其他魔那般甦醒後便要吞天噬地,相反,他很冷靜,彬彬有禮,與衆人話家常,說裡短。若是不知他的來頭,還以爲他是個飽學之士。
黑鍋終於下定決心,前爪按在他的肩頭,嘆了口氣,道:“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
陳實興奮起來,伸手指向無量崖,“去那裡!”
他與黑鍋搜尋,奔走,連續十多日,始終沒能找到陰山所在。
黑鍋在羣山之間狂奔,速度越來越快,終於來到無量崖,踏魔火,翻身上崖,連綿不斷的天池映入他們的眼簾。
陳實輕輕點頭,與黑鍋一起離開陰間。
一股陰風吹過,陳實和黑鍋出現在黃土坡上,陳實向朱秀才問好,又給他和乾孃上了幾炷香,返回家裡向孃親巫輕妤報平安。
他定了定神,又向黑鍋講起霧月現象,死者復生,天真道人邪變,追殺他們的故事。講起他護送衆人返回天池國都,卻被沙婆婆強行招魂,不得不留下一念來護送衆人……
可惜肉身不能這麼用。
陳實笑道:“原來如此。你們沒有其他瞞着我的地方吧?”
“汪汪!”
但此次他們已經能夠應付。
黑鍋坐了起來,面色嚴肅的叫道,“汪!汪!”
陳實振奮精神,笑道:“好兄弟,你這些日子的經歷果然很奇特,但我的經歷也毫不遜色,甚至更加精彩!你知道麼我在陰間做了天池國的國主。”
黑鍋鄭重點頭:“汪!汪汪?”
陳棠淡淡道:“不瞞着他能怎麼辦?難道告訴他,我們拔魔到最後,出來了一隻災級?”
“黑鍋!去那裡!”
“你說得對!他就是想讓天真道人的屍身邪變,化作天災!”
沙婆婆,杜怡然,胡小亮,青羊,喬拙,當年與陳寅都一起探索遠古的奧秘,搜尋真王時代的遺蹟,尋找渡劫飛昇兩個境界,他們的確發現了許許多多與當今時代的修行體系不一樣的東西。尤其是還虛境開闢虛空大境時,所要用到的星圖。
“爹,秋桐嬸,我體內的魔拔除乾淨了麼?”陳實從祭臺上走下,詢問道。
黑鍋揚起脖子,面帶難色,欲言又止。
陳實目光閃動,道,“此人萬萬沒有料到,天真道人開創了陰陽蕩煉,哪怕是死後依舊能壓制邪變。他的目的註定不會實現,所以他一定會引發第二場災變!第一次出手,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第二次出手,他便會露出馬腳了……”
滿天星斗,燦爛無雙。
陳棠從祭臺上走下來,對他和黑鍋的親暱頗爲嫉妒,但不動聲色,道:“還沒有。已經拔出了一百零二隻魔,搜神袋不夠用,我們只好停下,搜尋煉製搜神袋的材料。”
沙婆婆道“但這隻天災帶給我們的最大震撼,就是他所展現的星空。”
“罷了,終究是生分了。”陳實黯然道。
陳實稱是,放開黑鍋,道:“爹,我們一起回去。”
真王時代覆滅,真王隕落,從此哪怕是最強大的修士,也只不過百餘年壽命,想盡辦法延壽,也不過二三百年。不可能有人知道這個秘密,還能活到現在。
陳棠目送他們離去,沙婆婆在他身後道:“你還要瞞着他?”
而沙婆婆和陳棠也立刻判斷出,天災“陳實”所展現的星圖,很有可能就是被天外真神阻擋的星空!
黑鍋面色肅然,叫了一聲。
若非禍鬥及時現身,將他擋住,他便要逃到陽間去!待到那時,三隻魔分散逃走,想要抓到他們,只怕千難萬難。
黑鍋一爪託着肘,一爪託着下巴,陷入沉思。
不過好在沒過多久,陳實便熟悉了自己的肉身。
星圖分爲星斗圖,星河圖,四宮圖,中天圖,周天圖等。
禍鬥親自現身,衆人準備與他殊死一搏之時,那個“陳實”見到禍鬥,自忖同時面對衆人和禍鬥,難有勝算,便主動退去,沒有爭鬥。
那些星辰,在他們的腦海中閃爍,一點點確定方位!
陳棠喃喃道:“問題是,這隻天災爲何要展現給我們滿天星斗?他不像是耀武揚威,反倒像是故意將滿天星斗展示給我們看。”
他們找到很多這方面的圖錄,詳細研究,逐漸補上星圖,因此杜怡然和喬拙兩人開闢虛空大境時所用到的星圖,和其他修士都不一樣。
一切看似恢復平靜。
陳實笑道:“我纔不擔心我體內有沒有天災。之前不也一樣有麼,日子還不是照常過?我更感興趣的是,天災的星圖,是否真的是被真神掩蓋的星空?若是真的,爲何真神要掩蓋真實星空?爲何天災知道真實星空形態?還有,他又爲何要展示給陳棠他們看?”
但這些都不是陳實要找的陰山。
之後也一直很順利,直到一隻不一樣的“魔”出現在陳實的體內。
“你和我爹、婆婆他們,有事瞞着我。”陳實咬着狗尾巴草,突然打破沉默道。黑鍋原本趴着的耳朵立刻支棱起來,卻依舊趴在地上,眼珠子骨碌骨碌轉動。天災“陳實”的事情出現後,陳棠的確吩咐過它,讓它不得告訴陳實免得陳實擔心。
這一日,黑鍋奔行在羣山之間,突然間一片大山變得陌生起來,陳實愕然,打量四周。
從真王時代至今,已經過去了最低六千年。
沙婆婆聽他說到這裡,不由自主打個冷戰,回憶起他們拔魔的那一幕。
因爲他們觀想存思這星圖時,會感應到天外不同的星力。
而且此人能夠動用仙火,說明來歷更是驚人!知道這個秘密,同時又動用仙火,難道真的是當年的親歷者還活着。
黑鍋站起身來,揹負兩條前爪,圍繞着柳樹走來走去,長吁短嘆,一副糾結的樣子。
陳寅都和陳棠也是如此。
因此讓他們深深震撼。
他這些日子做骷髏做習慣了,總覺得自己可以隨時分解,變成一塊塊骨骼,然後在遠處重新組裝起來。
黑鍋現出真身,化作龐大無比的禍鬥,腳踏地獄魔火,如同一座靜謐的黑山矗立在高崗之上。
還有莊婆婆近乎無窮無盡粗大如蛟龍的根鬚,從天空蜿蜒延伸下來,小老太婆在樹洞中的形象變得巍峨無比……
陳實笑道:“好兄弟,說定了,咱們一起去陰山尋找他們!我一定要帶你去我的王位上坐坐,王冠也給你戴,還有宮女用岩漿池爲你洗澡,這樣骨頭上就不會有屍蟲了……對了,我還有個太子……肯定不是我生的,我是骷髏,怎麼生……”
陳實道:“我知道,那朵仙火絕對有問題。仙火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天真道人封印自己的山上,更不會落在解開封印的關鍵符籙上。肯定是有人知道天真道人死在那裡,故意留下仙火,破了天真道人的封印。”
此次拔魔一直都很順利,陳棠爲拔魔做了各種準備,演練了許多次。後面果然如陳實娘巫輕妤所預料的那般,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狀況,比如說出現的魔越來越強,出現雙生魔,三生魔等奇特現象。
巍峨如山的青羊目光洞徹而來,從他們身上掃過,露出一抹驚訝之色。
黑鍋緊張兮兮,面色嚴肅道:“汪!”
“你的意思是說,你懷疑陳棠他們懷疑天災展現的星圖就是被真神掩蓋的星空?”
黑鍋縱身而起在空中足踏魔火而行,一路向羣山之中而去。
他拉着黑鍋坐下來,慢慢講述自己在陰山的遭遇,講到自己搜尋天聽者之主溫無虞,與溫無虞的一戰,講到探索仙人真相,進入仙殿發現天真道人,天真道人的託付。又講到那朵奇怪的仙火……
陳實站在它的頭頂,遙望四周,擡手指向遠處巍巍羣山,道:“應該就在那邊!”
這一幕帶給他們極大的衝擊,尤其是五大惡人。
陳實面色凝重,道,“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有一點很古怪,真王當年命人誅殺天真道人時,用的是太華青宮的真武誅邪劍。天真道人中劍,死在陰山,他心地善良,擔心自己死後依舊會邪變危害陰間,所以自我封印。知道這件事的人,應該都死絕了纔對……”
陳棠搖頭:“我要幫秋桐嬸收拾收拾。黑鍋,你送他回黃坡村。”
黑鍋還在自顧自的奔行,一株株巍峨無比的槐樹映入他們的眼簾。
陳實翻身而起,笑道:“我也很想去營救他們,但我又不能再死一次。我若是死了,我爹他們肯定壓制不住我體內的天災。”
杜怡然等人各自去參悟天災“陳實”展現的星圖,只餘陳棠和沙婆婆二人爲陳實招魂。
國都中,象堃、右妃等人依舊鎮守在骷髏陳實粉碎的屍骨前,守護着他們的國主。
突然,碎骨晃動起來。
他們又驚又喜,這時聽到人們的喧譁聲,循聲看去,但見一尊如山般的禍鬥足踏魔火走入了天池國都,向這邊走來。
禍斗的頭頂,站着一個人族少年,面向他們,露出燦爛陽光的笑容,衣袂迎風飄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