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院中時,黃梅花一腳明顯一滯,下意識地皺眉打量着刑天和“猛士”,此刻這一人一狗圍在十力嘉措身邊,竟以同樣的姿勢蹲着,小喇嘛搖着噝噝作響的古舊轉經桶,口中念着不明內容的經文。
“家裡有客人?”黃梅花小聲問李雲道。
李雲道搖頭道:“去北京的收穫,據十力說是這兩個傢伙跟他有緣,和尚的事情,旁人終究是無法理解的。”
黃梅花恍然,不再去看那一人一狗,卻又見到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從堂屋裡奔了出來,身後跟着一條黑白斑點相間的土狗。“三叔三叔,你總算回來了,我都快悶死了。”虎子從小就跟着老煙一起上山打獵,就算是念書時也要不時地幹些爬樹掏鳥窩的勾當才能釋放多餘的精力。跟着李雲道到了江南,爬樹顯然是不可能了,更不用說打獵一類的趣事,這大半月天天呆在家中,也實在是太憋屈了些。
李雲道笑道:“我讓你做的事情你做完沒?”
虎子低頭苦着臉不再說話。打獵、爬樹,哪怕帶着蛋子是進山攆攆狍子他都不發愁,唯獨唸書這種事情讓他無比頭疼,不然也不會才唸完九年制義務教育就匆匆託人在鄉里找了個看倉庫的活兒。“三叔,我不是念書的那塊料……”虎子極小聲地抗議着。
李雲道沒理他,給黃梅花介紹道:“我舅舅家的孫子,李虎,小名叫虎子。趁回北京的時間,我回了趟東北,走的時候,這孩子藏在後備廂裡頭跟了出來。”
黃梅花失笑,打量了虎子兩眼:“倒是個有趣的娃娃。”
“你是誰?”虎子聽到這個陌生人稱他爲娃娃,其實心裡挺不樂意,說話的口氣也衝了起來。
“虎子,這是黃叔,你得喊大爺。”李雲道拍了拍虎子的腦袋,笑着介紹道,“黃叔一身本事,也是你三叔的師父。”
虎子雖然虎頭虎腦,但腦子不笨,嘿嘿傻笑道:“那我得喊師祖了。”
黃梅花笑道:“你這院子我還真不敢再來了,一下子就成祖師爺的輩份了,想不老都不行。虎子,你過來。”
虎子撓着腦袋走上來,卻突然感覺一股大力道扳過自己的身子,那寬大的手掌飛快從他的腦門子摸到腳後跟,又飛快拍打了數下,虎子生生退出兩步才怒目相向:“你幹啥打人?”
黃梅花仰頭笑道:“雲道,這孩子倒是天生習武的好料子,要是早個十年開始習武,他日倒是能在武道上有一番收穫。”
虎子聽得莫名其妙,但也聽得出來這個高材高大的大叔似乎並沒有什麼惡意,撓頭問李雲道:“三叔,他說啥?”
“虎子,你願意跟着黃叔習武嗎?”李雲道自然明白黃梅花話中意思,這麼多年,黃梅花只收了周樹人一個徒弟,顯然是收徒弟的標準是極高的,今天能主動開口評價虎子,自然有一番他自己的用意。
虎子低頭看着滿是灰土的舊布鞋,突然擡頭:“我不想跟着他學武。”
李雲道詫異道:“你不是經常羨慕你小熊叔的身手嗎?”
虎子低着頭不吭聲,就是不說話。
黃梅花竟難得露出微微失望的表情:“虎子,我問你,你以後做什麼?”
虎子看着李雲道,李雲道點了點頭,他才低着頭小聲道:“我想當兵。”
黃梅花失笑:“當兵好啊,尤其是是當特種兵。”
虎子困惑道:“特種兵?”
黃梅花身材高大,虎子得仰着頭才能跟他對話,黃梅花乾脆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了下來,耐心問道:“你今年多大?”
虎子道:“算虛歲十五,不過還沒過生日。”
黃梅花扭頭對李雲道笑道:“十四周歲,有他這個個頭也算是不容易了。”
李雲道點頭:“這孩子從小跟着我舅舅一起進山的獵,鼻子倒是靈光得很,估摸着運動量比較大,所以比一般的孩子要壯實些。”
黃梅花點頭笑了笑,又轉向虎子道:“跟我學滿三年,三年後我送你去當兵!”
虎子原本一直低頭着不說話,此刻突然擡頭,卻是看着李雲道,孩子就是孩子,眼中的嚮往絲毫不加掩飾。
李雲道笑道:“學武可是很辛苦的。”
虎子狠狠一點頭:“我不怕苦,只要能當兵。”
李雲道好奇道:“你就因爲看到小熊叔的身手好,纔想去當兵的?”
虎子搖頭:“鄉里也有去當兵的,可是都要走後門,看那些當兵的回來探親,一身綠裝,要多神氣有多神氣。”
黃梅花輕嘆了口氣:“當兵,可不是神氣兩個就可以簡單概括的,你還小,等你真正穿上那身衣服,就你明白了。”
虎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還是看着李雲道:“三叔,可以嗎?”
李雲道笑道:“你的路,終究還是要你自己去選的,三叔也只是儘可能幫你提供些參考和力所能及的幫助,只是如果以後進了軍隊,也只能靠你自己了,就是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弓角能不能混出些名堂……”李雲道腦中又浮現了那個赤着上身背一張牛角大弓的大個子。
虎子道:“三叔,我都懂。”
李雲道笑罵道:“你懂個屁。”
虎子摸了摸腦袋,又跟蛋子一起湊到小喇嘛身邊,蹲着托腮看着正在念經的十力,時不時看兩眼在堂屋中談事情的三叔和黃梅花,此時此刻,漫天星光下,這個從東北小山村走出的少年也不知道在憧憬着些什麼。
堂屋中,茶香四溢,配着古色古香的深色調裝飾,倒也頗有幾份古意。
“來江南才幾年功夫,掙下這份家業也不容易。”黃梅花打量着屋中的擺設,微笑道,“馬上就要北上江寧了,倒是可惜了這麼風雅的小院。”
李雲道給黃梅花斟滿杯中清茶:“叔,我還遠遠沒到坐臥溫柔鄉的年紀,趁着年紀,還能再打拼打拼,這種江南小院入手不易,出手倒是容易。”
“這一點說得倒是真話,現在滿世界尋這種宅子入手的人不在少數。另一邊還有個院子,聽說是崔家賠給你?”
“跟崔家大少也是不打不相識,小夥子挺靈氣,比許明家的那位敗家子強不少。之前王小北在,說是有機會帶着崔家一起玩,能攀上王家這條大船,這對崔家來說也是百年難遇的好機會。”
黃梅花點頭:“崔亨偉我打過交道,油滑是油滑點,但商人嘛,總沒有老老實實做生意的。他那兒子倒是沒有接觸過,不過雲道你說不錯,那應該還是上得了檯面的。”黃梅花輕抿了口茶,頓了頓道,“其實我也是有些困惑,也不想貿然去驚擾老爺子。這種事跟樹人是沒法交流的,也只能跟你這個聰明人嘮嘮。”
黃梅花終於步入正題,將他此去美國和臺灣的經歷詳細敘述了一遍,其中有些讓他疑慮的地方,他也一一標出了重點,待他說完,李雲道的眉頭已經皺成一團。
“叔,你是說這一路你都覺得有人跟蹤?但你卻一直沒能發現對方的蹤跡?”
黃梅花點頭。
“會不會是老爺子那邊另派的人?”
“這個可能性不大,老爺子那邊派人的事,向來是我親自安排的,總不會我自己安排的人我自己都不清楚。但我想不通,爲什麼一直沒能跟對方打上照面。”
李雲道眯眼喝了口茶道:“叔,如果對方在跟蹤過程中一直在換人,就算你之前跟他打過照面,你也認不出。”
黃梅花皺眉點頭:“這個倒是很有可能。只是我不太明白,二少爺雖然是總參二部的人,但是身份也還是保密的,這次赴美,更是變換了身份,中途走漏消息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很可能是源頭上出了問題。”
“你是說總參?”黃梅花微微吃了一驚,隨即又平靜了下來,嘆了口氣道,“這些年也不是沒有被糖衣炮彈打敗的案例,這年頭,真正能好好兒下定決心爲國捐軀的又能有幾個?”黃梅花的表情有些蕭索,顯然是因爲某些事情觸動了心底的那道弦。
“叔,何青蓮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樹人說他是你師兄?”李雲道見氣氛不對,連忙換了個話題。
黃梅花點頭:“我八歲拜在古燈大師門下,青蓮師兄更早,四歲就已經隨古燈大師學藝。師兄其實是個很命苦的人,以前他不是這樣的,後來發生了一些變化,這才性情大變。”黃梅花今晚似乎特別願意說話。
“命運這東西,向來都是不靠譜的,賊老天就願意欺負老實人。”李雲道苦笑着道。
“欺負老實人?”黃梅花失笑,屋裡的氣氛卻依舊壓抑,“是啊,這年月,好人往往都不長命的。”
“叔,何青蓮那邊需要我幫忙嗎?”
黃梅花搖頭:“以後這種江湖事你還是儘量少插手。這也是我今晚來找你聊的一個主要原因。往後你的身份不同了,走的路也不一樣的,老爺子的意思你應該明白。以前你的身世我不清楚,現在清楚了,更不可能讓你走我的老路。走江湖這種事,無論今日我如何得勢,將來有一天,總是要有報應的。”
李雲道點頭:“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黃梅花道:“就是這個意思,你還是好好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有些你自己不能出面的,是時候安排別人去出面了。”
李雲道點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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