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沒有再出門。
從那一天回來直到五月初八,對外宣稱閉門讀書,就連陳盛要見她都被拒絕了,陳盛只得等到五月初八,藉着會試考生們向禮部呈交公據的時候見一見。
雖然根據籍貫不同將呈交時間劃分爲三天,禮部停下了所有的日常事務專爲考生們驗明正身,但每天大幾千人的考生也讓禮部水泄不通喧譁震天。
康岱站在室內,隔着兩道門窗,依舊能聽到外邊考生們的議論,口音雜亂,議論的內容也雜亂,從青霞先生之死案件進度到會試新主考副主考生平來歷到今年考題可能是什麼,在如此繁雜之中,還夾雜着提到薛青的名字。
少年家貧,寄人籬下,詩詞神童,勇鬥權宦,君子試榜首,如今又號稱要連中三元。
薛青是號稱過考狀元的,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那時候只被當少年無知笑談,讀書人都懶得理會,現在說要中會元卻被讀書人們正視相待議論,這也算是他在讀書人中被認可了,雖然還不是欽服。
“我看過他在國子監寫的文章,很不錯。”
“但他只參加過一次縣試,焉能與我等相比。”
“他沒有府試道試鄉試歷練,那君子試什麼都不算,說白了只參加了一次縣試,我可不信他就能拿到會元。”
“...現在的考官可不是他的先生。”
“...聽說這薛青閉門讀書不出,發誓要連中三元告慰先生。”
“...得了吧,給青霞先生守靈跟他讀書哪裡衝突,不過是不想去罷了。”
“...去青樓作詩,去西涼太子那邊喝酒怎麼沒耽擱?”
“...如此人品,就算有才華也難當君子。”
聽着這邊的議論,走進來的一羣少年站住腳,視線都落在其中一個少年身上。
“感覺怎麼樣啊?壓力大嗎?薛少爺。”張雙桐道。
薛青道:“不懼也。”
張雙桐撫掌道:“那就恭祝你心想事成。”又擡擡頭,道,“你的新小友來了。”
薛青看去,那邊索盛玄等西涼少年們走出來,他們不用等候排隊已經辦完了,也看到了薛青,高興的招手喊青子少爺。
滿院子裡的人側目。
薛青淡然走過去,身後的柳春陽遲疑一刻跟着邁步,並沒有跟着他走向索盛玄,而是與索盛玄身邊不遠處的幾個讀書人打招呼。
“喲,柳春陽來京城閉門讀書也結交了不少朋友啊。”張雙桐道,視線又落在與索盛玄說話的薛青身上,“看啊,多美的畫面。”
張蓮塘道:“不要鬧了,他壓力很大。”
張雙桐道:“那還真看不出來。”
張蓮塘道:“要是能被人看出來就不是他了,先前他做的事你們誰看得出來?從蹴鞠開始,不,從他與郭家兄妹賭拳開始。”
張雙桐默然,想到那瘦弱的少年在巷子裡突然三拳擊倒了從小習武的強壯的郭家三兄妹,想到那上場前還沒有玩過蹴鞠的少年只看了三次就在賽中做了球頭帶領他們得勝,想到了那草屋裡不聲不響的少年主導了從學生到長安全員對抗權宦....
“那這一次,我們還能信他嗎?”他道。
這一次可是青霞先生死了,雖然說大理寺立案,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結果,而結果也不一定會是他們期待的,朝廷都不能做到的事,他可能?
“如果不信他,這世上也就沒有可信的了。”張蓮塘道,看向諸人,“我知道大家壓力都很大,心情也很不好,就不要內部互相傾軋了,將悲痛悶氣到會試上發泄先考個好成績吧。”
少年們應聲是,再看那邊薛青與索盛玄施禮告辭。
“..你還沒有交公據嗎?人好多的。”索盛玄說道。
薛青道:“我先見見陳相爺。”
索盛玄了然,這意思是也不用像其他考生那樣等候排隊,嘻嘻一笑:“對啊對啊,青子少爺可不用跟別人一樣。”
薛青笑了笑。
索盛玄又附耳壓低聲,眼睛亮亮道:“七娘辦事青子少爺放心。”
薛青含笑點頭,道:“我知道。”再次施禮告辭向內而去。
索盛玄看着他的背影,歡喜讚歎:“青子少爺就是厲害,作弊都如此的雲淡風輕渾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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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岱將門親手帶上,外邊的嘈雜便變成了嗡嗡。
“人太多了。”他對薛青笑道。
薛青看他笑了笑點點頭:“這是三年一次的國之大事,天下讀書人的盛會。”
陳盛道:“外邊的議論你也都聽到了吧?”
薛青應聲是。
康岱在旁道:“相爺是擔心殿下過於自污。”
薛青道:“自污也是一種揚名,守靈嚴謹悲痛悲壯是能博得好名,但過後也不過如此,現在這樣被人質疑,等到時候取得好成績再敬先師效果更好。”
陳盛道:“這樣也還可以。”又問,“你去結交索盛玄和秦梅是爲何?”
薛青道:“我去與他們和解。”
和解?
陳盛和康岱看着她。
“秦梅權盛又行事無所畏懼,在會試爲難我是很容易的事,你們要應付也只怕難以周全。”薛青接着道。
這樣啊,康岱忙點頭道:“是啊是啊,殿下所慮極是。”又看陳盛神情感嘆,“秦梅那邊行事無矩,我們要花費心思時間人脈也很麻煩,由殿下出面,年輕人的事年輕人解決合情合理,真是太好了。”
陳盛看着薛青一刻,道:“這樣啊。”
薛青道:“是,爲了青霞先生,會試一定不能出紕漏。”一向平靜的神情毫不掩飾倔強,悲痛的倔強。
就知道這孩子不去給青霞先生守靈不是不在意不悲痛,而是太悲痛了躲起來。
康岱感嘆道:“殿下知恩知義,青霞先生泉下有知欣慰。”
陳盛神情柔和,道:“不要想太多,我還是先前說的那句話,你現在就是個學生,做學生該做的事吧,會試不用擔心,青霞先生的案子我們也自會盡心,殿下將來重登大寶之日也就是青霞先生真相大白冤仇得報之時。”
薛青嗯了聲點頭。
康岱伸手道:“殿下,我來與殿下辦好考試的事,您自回去歇息養神。”又告訴她考場座位安排在哪裡,考題雖然現在拿不到,但也不用擔心,“名次必然是最合適的。”
薛青安靜聽着點頭,將公據交給他,道:“康大人,你也辛苦了。”神情真摯,鼻音濃濃。
這孩子待人一向彬彬有禮無可挑剔,但這般真情流露還透出幾分委屈依賴是第一次,至少在他面前是第一次,康岱受寵若驚歡喜不已,對於少年來說失去一個親近的人,會更加珍惜依賴身邊的人....
“殿下這話說的折煞臣了。”康岱整容道,恭敬的接過公據,“殿下放心。”
薛青對他點點頭,再看陳盛:“老師,那我先走了,會試後見。”
老師啊,陳盛也點點頭,道:“好好考。”聲音柔和,“不僅僅是爲了將來的大業,你先生也希望你成爲一個真正的讀書人。”
薛青笑了,道:“好,我記下了。”
看着這少年走出去,伴着嘈雜喧鬧陳盛視線目送。
康岱道:“殿下真是很懂事,我等之福啊。”
陳盛看着那少年漸漸遠去的背影,想說什麼又停下,道:“會試,盯緊些吧,我總覺得有些不安。”
康岱道:“相爺放心,秦潭公王烈陽那邊我們都盯好了。”
陳盛張張口又停下。
康岱不解道:“相爺還有什麼吩咐?”該盯着的也就這兩方人馬吧。
嗯....不好說,爲什麼他覺得還要盯着薛青呢?陳盛收回視線,道:“沒事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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