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去了.”
這算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竟然讓那整個人羣陷入了一瞬間的寂靜。
爬上去?
一片開闊的雪原,沒有山體,遠離城區更加沒有建築,什麼叫“爬上去了?”
這整個視線之中,唯一能用得上這個詞兒的地方,似乎只有那巨大的惡魔了!
是的,只有惡魔!
所以夏洛克此時此刻,正在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的前肢上近乎不可思議的向上狂奔!
那兩隻惡魔還在進行着最兇險的廝殺,獵犬的前肢在瘋狂的進行着最沉重的攻擊動作,但是夏洛克的手死死地抓住那些蓬亂血腥的毛髮,利用對身體強大的掌控能力往上不斷攀升,在那些遮蔽着月光的陰影裡,夏洛克的身體顯得是那麼的渺小,但是卻無比的靈活,前一刻還在手腕處承受了一次巨大拍擊的反震,下一刻便猛地藉着這股力量,雙腳藉着毛髮捲曲的接力點直攀而上,越來越快,就像是一條想要躍出海面的魚在漆黑巨浪之中直衝天空。
他要幹什麼?
誰都不知道這傢伙要幹什麼,巴斯克維爾的視線穿過煙塵,也看到了夏洛克的身影,他也完全不知道這傢伙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隻是稍微的猶豫了一下,竟然也跟着衝進煙塵之中。
於是,這一幕無比詭異的畫面出現了。
也許在整個戰場上,都不曾出現過這樣的畫面,兩隻強大到不可思議的惡魔在彼此搏命,打的地動山搖,而兩個人類竟然在其中一隻惡魔的身上奔跑和追趕.巴斯克維爾的獵犬身體上因爲在剛纔的戰鬥中翻滾,沾上了不少巨大的碎石,而此刻因爲身體的震顫從脊背處滑落,夏洛克就快速而準確的藉助這些發力點,鬼魅的在惡魔身體表面的凹凸和縫隙之間無聲的攀爬,似是隻要有一丁點的着力處便能猛然的拔高,那些因動作而造成的起伏和緩坡,更是成爲了他向上狂奔的律動。
但是速度也帶來了身體巨大的負荷,而且那些看似柔軟的毛髮只是對於一隻惡魔而言,對於人類,卻幾乎算是最尖銳的鋼針一般,夏洛克在攀爬和奔跑的過程中,身上已經滿是傷痕,如同沐浴在盛滿了刀鋒的水池裡,而因爲攀爬和奔跑,他胸口的傷勢已經到達了一個極爲恐怖的程度,地獄之中的觸手在爲其修復,但是似乎趕不上不斷撕裂的速度,隨着每一絲動作,都濺出大量的血。
他早該死了,但是他卻還是沒有死,甚至如果這時候,有人看到他的表情,那可能會被嚇一跳,因爲他竟然在笑,一副很興奮,很新奇的笑容,配合着那幾乎被千刀萬剮的身體,顯得恐怖至極!
終於,在惡魔撕咬所造成的巨大振動之中,他到來了一個位置,那是巴斯克維爾的獵犬頸部後下方的某個區域。
他沒有任何的遲疑,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嚥下口中流出來的血,猛地拽起手邊的一撮毛髮,拼了命的朝向外撕扯!
他撕扯的是那麼的決絕,旁若無人一般,幾隻觸手從他那破爛不堪的衣服裡蔓延出來,也跟着用力,地獄裡的小型惡魔現在完全成爲了夏洛克維持生命的養分,不然,估計也會有那麼幾隻冒出來,幫着夏洛克一起撕扯,或者啃食度這隻獵犬的皮膚。
沒有這麼打架的.
整個契約者羣體,甚至整個聖歷史上,都沒有他媽的這麼打架的!
一個人,竟然敢衝到一隻20多米高的巨大惡魔身上,直接試圖對其造成物理上的傷害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但是夏洛克卻是那麼的決絕,他甚至沒給自己留下一丁點的力氣用來逃跑,更加沒有餘力去對付跟着爬上來的巴斯克維爾!
他就那麼撕扯着,無數的觸鬚不斷的在他周圍涌現,對方惡魔頸後的一塊區域,幾乎凝聚了夏洛克此時能展現出來的所有力量。
終於,隨着一陣輕微的‘嘶啦’聲,幾根毛髮被硬生生的拽斷,而更多的則牢牢地紮根於皮膚之中,然後,帶着一塊血淋淋的皮膚,被扯開了!
雖然只是表皮,但是依舊無比的瘮人,鮮紅的血肉彼此還連着,不捨得分開,一點點的被巨大的力量拽的拉絲,斷裂!
“嗷嗷嗷————”
和巴斯克維爾的獵犬那巨大的身軀比起來,夏洛克只是造成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傷,但是依舊使其覺得頸後一陣撕裂的疼痛,併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獵犬的骨骼結構沒有辦法向後彎曲,拍向自己的身後,而因爲它自己的契約者也在後背上,所以更沒辦法原地軲轆一圈,把身後那個可惡的人類碾成肉泥,就算是巴斯克維爾真的想這麼做,深紅也不會讓它那麼做,此時,它正死死的限制住對方的身體。
而就在這一刻,巴斯克維爾已然趕到,分江錯海般的衝開密集的毛髮,直奔夏洛克而來!不管夏洛克在幹什麼,他的行爲讓巴斯克維爾很不舒服,所以巴斯克維爾已經附身前衝,一拳就朝着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夏洛克轟殺而去。好在深紅及時放棄了防守,一巴掌拍向他,逼迫其趨避身子,這纔沒有讓他一拳轟爆夏洛克的腦袋。
其實這一幕說起來無比的複雜,但是也就那麼十幾秒鐘的時間,遠處人羣中的一些人拿着望遠鏡,看着這一幕幕驚心動魄的畫面,幾乎都屏住了呼吸。
可是,依舊沒有人知道夏洛克想要幹什麼。巴斯克維爾也同樣不知道這傢伙要幹什麼。
他總不會是想用這種方法,一塊一塊的,把腳下的那隻巨大的惡魔給活扒了皮吧。
夏洛克當然不可能有這種想法,就算是對方一動不動的真的讓他扒,估計也要扒上半個月才行。
所以就在這時.夏洛克踉蹌着丟下了手中剛剛撕扯下來的那塊皮肉,近乎脫離一般,戰鬥站不穩了,可是他身周的那些觸鬚卻無比的活躍.它們簇擁着,開始瘋狂的順着那傷口,鑽入了對方的身體之中!
之前也說了,整個契約者羣體裡,也沒有這麼打架的,因爲除了像巴斯克維爾這種變態之外,人類很難用肉體對三階大惡魔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最多也就是在其巨大的身軀之上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傷口,無法影響其肌肉,更加不可能一拳轟斷對方的骨骼,那麼,這些搏命的舉動也就毫無意義。
但是夏洛克不一樣,他與惡魔之間,除了契約和傷害之外,還有另外一種關係。
那就是他原生惡魔的能力———佔據。
直接用觸鬚鑽入對方的身體,將其轉化爲自己的東西!
這一刻,夏洛克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單膝跪在了地上,身體幾乎變成了一個血人,只有靠着最後的意志保持着平衡,纔不至於倒在地上。
但是,這樣虛弱且悽慘的他,身體周圍卻轟然的爆發出無數的觸鬚,一根根的匯聚成猩紅色的潮水,順着那個缺口涌入那巨大惡魔的身體之中,那些觸鬚很細,相比與巴斯克維爾的惡魔巨大的身體而言,如那些單細胞生物的纖毛一樣,鑽入肌肉的縫隙之中,暢遊在血漿裡,瘋狂的尋找着那些粗壯的神經,然後侵入,並且佔據.
巴斯克維爾的心跳開始加快。
他不知道對方在幹什麼,但是這一刻,他莫名的產生了某種恐懼的心理。
說實在的,在地獄之門前線生活了三十多年,他幾乎除了那些心智沒有成熟的夜裡,做過那些年幼的夢境之外,就沒有過一丁點恐懼,就算是最慘烈的廝殺,受過最痛苦的傷,見過身邊的人一個個的死去,他都沒有過恐懼。
然而這一刻,他竟然開始害怕了。
可他不知道原因,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害怕了,還是自己的惡魔害怕了。
但如果是後者,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因爲自己的惡魔幾乎已經是三階段的巔峰了,雖然他不知道惡魔的第四階段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那是隻有但丁大人窺見到的領域。但是巴斯克維爾很確定,自己的惡魔,已經強大到了一個令人咂舌的地步了。
它怎麼可能害怕?
有什麼東西,能讓它感到害怕.
能讓一個生物害怕的因素很多,而其中最直接,最與生俱來的,當然就是對於死亡的恐懼。
一隻惡魔當然不會明白‘死亡’的含義到底是什麼,那是連人類都想不明白的哲學問題,但是此時此刻,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卻本能的覺得,自己似乎在一點點的消失。
有着某種力量,在一點點的侵蝕自己,奪取自己的身體,甚至想要入侵自己的思維,並且取而代之。
這種一點點的消失感,在它的認知裡,似乎要比死亡更加的恐懼.
所以它害怕了,怕到身體都有些僵直,不住的顫抖,而這種畏懼也遵從着契約者的反饋,無比清晰的兇猛的衝入了巴斯克維爾的腦海。
讓他剛剛要躍起,衝向夏洛克的身體一個哆嗦,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怎.怎麼了?”
他有些蒙了,瞪着驚恐的眼睛,似乎感覺到了一股子瀕死感。
但是他明明沒有受傷,也想不到有任何東西能夠殺死自己。
可是,爲什麼這麼恐懼,爲什麼全身抖得連站都站不穩了,他開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想要驅動自己的契約惡魔,卻發現對方竟然無法迴應自己,甚至比自己更加的害怕.這種莫名而來的情緒之中,讓他甚至回憶起了自己幼年之時,臍帶還沒有斷開的時候,在死人堆裡的啼哭,那種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隨時間的流逝,而離自己遠去的恐懼感。
他已經多少年沒有這種真實到極點的感覺了?
遠處,那些能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傻了。
傻到一個個拿着望遠鏡一動不動,甚至別人推搡,詢問,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而很快,其餘的人也都傻眼了,因爲他們不知道爲什麼,上一秒還在瘋狂撕咬的惡魔,突然就不動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了,爲什麼突然,那邊一直都在驚天動地的戰鬥,突如其來的靜止了?
那些人終於第一次感覺到,在巨大的轟鳴聲之中,突然的安靜,竟然也能這樣的震耳欲聾.
就這樣,寂靜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終於,夏洛克晃了晃身子,站了起來。
滴答~滴答~
他身上的血在往下滴落,如同一個剛剛在血漿裡爬出來的惡鬼。
這一幕被一個拿着望遠鏡的人看到了,他下意識的一哆嗦,不知道爲什麼那個人如此的虛弱,卻如此的讓人畏懼!
但他不敢放下望遠鏡.他就那麼直挺挺的看着,而周圍似乎響起了一些倒吸涼氣的聲音,可能又有很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幕,他們看到了那隻惡鬼踉蹌着起了身。
然後猛然的一個加速,衝向了剛還不可一世,如天神一般的巴斯克維爾!
他的速度其實已經並不像剛開始時候那麼快了,因爲靠人的眼睛,已經能捕捉到其痕跡,但是此時此刻,卻顯得那麼的攝人心魄。那道殘影是血色的,在身後帶起了猩紅的流光,那一抹光在顫抖,在憤怒,從頭到尾,他終於在自己最虛弱的時候,拼了命贏得了一次攻守易型的機會,於是,他的拳頭猛然的砸向了對方的面門,手掌結結實實的砍向了對方的脖頸,他的身軀在狹小的範圍內瘋狂的展開着眼花繚亂的攻勢,鮮血在崩飛,月光下那些鮮紅的血也顯得耀眼,帶出的風將惡魔脊背上的血捲起。
而巴斯克維爾在腦中不斷侵蝕着自己的恐懼和混沌之中,竟然第一次覺得,有些招架不住對方的攻擊!
明明自己更強,明明對方傷的更重,明明對方的速度不快,但是自己卻還是擋不住,巴斯克維爾的胸膛被拳頭砸的血氣翻涌,在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攻擊之後,也開始往出噴了幾大口的血,腹部被踹的踉蹌乾嘔,頭部在劇痛,身上一團團的血漿在炸散,甚至搞不清楚這是自己噴出來的,但是對方身上淌出來的。
這是一幕單方面的施虐.
只是來的太突然,太不可思議,所以竟然讓一切看起來那麼的觸目驚心。
終於,隨着巴斯克維爾身形的一陣晃悠,他終於悽慘的倒在了地上,而那個渾身浴血的惡鬼順勢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就跪在巴斯克維爾的身旁,然後,雙手交叉緊握,高高舉起.
照着對方的臉正面結結實實的砸了下去!
“轟!!”
其實這個聲音根本沒那麼大,而且也無法傳播這麼遠,但是這一下子卻似是真真切切的錘在了所有人的心裡,而隨着這一砸,那隻獵犬也跟着身子猛地一顫。
“轟!!”
又是一下。
寂靜如從天而降的驚雷,響徹了整個雪原!!
“轟!!”“轟!!”“轟!!”
他就這麼砸着,砸着。
直到覺得自己砸的無聊了,累了,或者是什麼別的原因,終於虛弱的垂下了頭,任憑自己的血滴滴墜落。
然後口中喃喃着,
說了些什麼.
但是,這整個世界,應該就只有巴斯克維爾能聽得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