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證禁止政策實行的第四周,伊斯坦布爾騷亂進一步升級,市區內各地已經成爲了實質性的“華人禁止區”,甚至有衆多店鋪堂而皇之地掛出了“華夏人禁止入內”的標牌。
同時,混亂的人羣開始在市區內尋找目標,只要是落單的華人,都有可能受到攻擊。
更可怕的是,除了使館意外的聚集區也開始受到衝擊,官方人員報道了數起入室暴力案件,譴責了暴力行爲-——但這種譴責的力度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汪洋已經整整一週沒有出門了,提前囤積的糧食和水讓他們得以度過困難的時間,但如果局勢進一步惡化下去,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咱們還有多少吃的?”
汪洋一邊清點着冰箱裡的東西,一邊對着妻子問道。
“你自己不是在數嘛,還沒數明白?”
“數不明白,心裡亂.這局面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啊。”
看着他憂慮的神情,妻子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新聞不是說了嗎?國家已經在溝通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解決了。”
“咱們之前囤的吃的用的起碼還能堅持半個月,總不至於半個月都還解決不了吧?”
汪洋搖了搖頭,回答道:
“那可真不一定,我記得之前聽他們說在lybia的時候,圍城圍了得有兩個月,好多人到最後水都喝不上了。”
妻子皺了皺眉頭,語氣有些遲疑地說道:
“不會到那一步吧?咱們這畢竟不是打仗,土耳雞官方肯定也不敢把事情做絕”
“他們是不敢,但是這些暴民可不一定-——他們又不用承擔法律責任,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妻子還想要反駁,但就像是迴應汪洋所說的話一樣,窗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接一陣的鼓譟聲。
汪洋一個激靈站起來,衝到窗邊向外看去,隨後赫然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樓下的街道上已經聚集起了數百人的隊伍。
這支隊伍一路喊着諸如“把市場還給我們”、“補齊稅款,交齊罰款”、“華夏人滾出土耳雞”之類的口號,將樓下一家早就已經關門的華夏餐廳的大門砸了個粉碎。
汪洋看到躲在店裡的店主被拖到了大街上,失去理智的民衆一擁而上對他拳腳相加,甚至還有手持棍棒的民衆絲毫不手軟的向店主的頭上揮棒。
汪洋看得心驚膽戰,他連忙回頭對妻子說道:
“快把沙發搬過來,把門堵上!我們這裡肯定也會被發現的,房東跟他們都是一夥的!”
聽到她的話,妻子首先把兩個孩子推到了臥室裡,拉上了臥室的窗簾,隨後又囑咐孩子躲到了牀底。
“千萬別出來,如果待會我讓你們跑,你就帶着弟弟,從窗戶外面的消防梯爬到一樓去,別害怕,知道嗎?”
大兒子重重地點了點頭,在此刻,他終於也感覺到了被強加在自己這個家庭、甚至自己這個民族身上的危機。
鎖上臥室的門後,妻子轉身來到客廳,跟汪洋一起用沙發堵住了客廳的大門,而就在他們堵好門的瞬間,門外就已經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他媽的,動作真快!”
汪洋馬不停蹄地又從廚房拖過來餐桌和椅子扔到門後,隨後又指揮着妻子給使館打去了電話,電話一直處於忙線中,好不容易打通之後,對面的工作人員只給他們留下了一句話:
“請再堅持十分鐘。”
隨後,電話掛斷,汪洋愣愣地看着手機屏幕,他不知道十分鐘後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是他知道,自己這扇薄薄的門板,絕對撐不了十分鐘了。
已經有人從樓道里取下了消防斧在破門,與這樣的利器相比,那扇合金的大門顯得無比脆弱。
更要命的是,破門已經不是最大的危機了。
瘋狂的民衆手裡有了這樣的武器,誰能保證破門之後,他們不會把斧子揮向自己、揮向自己的兩個孩子?
汪洋再一次衝到窗子前,在陽臺的一側有一道外懸掛的消防樓梯,從陽臺爬過去,可以直接順着樓梯下到一樓。
但問題是,現在的街道上同樣有人在把守,下去也不比留在屋裡安全。
就在他猶豫的一瞬間,客廳裡突然傳來妻子的一聲尖叫,他扭頭看去,消防斧的斧刃已經穿透了大門,就那麼明晃晃地卡在那裡。
“不行,困在房間裡肯定沒命了,走,先下樓!”
說着,他猛地踹開臥室的門,從牀底下把兩個兒子撈出來拉到陽臺上,隨後一個一個將他們抱出陽臺,送到了消防樓梯上。
此時的高度足足有7層,年紀不大的兩個孩子不免恐懼,汪洋只好儘量穩定住自己的聲音安慰道:
“別怕,這不就跟爸爸以前帶伱去玩的高空索道一樣嗎?拉好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就行!”
“記住,到三樓的時候停下來等爸爸,不要自己先下去,明白嗎?”
消防樓梯在二樓的地方是懸空的,最下一層階梯只能從上往下放下,所以汪洋倒也不擔心街道上的暴徒會順着樓梯上來。
“還有什麼要帶的嗎?”
妻子緊張地在慢慢一堆行李中翻找着,樓梯上的小兒子突然說道:
“媽媽,我的模型!”
妻子連忙打開他的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一個模型塞進自己的揹包裡,隨後又看向了汪洋問道:
“你呢?還有嗎?”
“別管了,什麼都不用帶!到了這一步了,帶什麼都沒有用,快下去!”
說着,汪洋一把托起妻子,緊緊拽住她的手,把她送上了消防扶梯。
隨後,他拖來了最後一個可以移動的沙發,將其橫放在陽臺的玻璃門後緊緊頂住,試圖延緩即將衝進房間的暴徒的行動。
但他也知道,這樣的行動只不過是一種心理安慰罷了,它根本無法阻擋那些暴徒。
汪洋跨出陽臺,小心翼翼地跳到了對面的消防樓梯上,兩個兒子已經下到了三樓,而妻子還在七樓等着他。
“快走快走!”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隨着一聲轟然巨響,客廳的大門終於被劈開,汪洋回頭看了最後一眼,發現起碼十幾個暴徒已經衝進了房間。
他們第一時間向臥室的方向跑去,這讓汪洋突然有些後悔。
早知道不要把沙發拖到陽臺上了,這樣反而暴露了自己逃跑的方向。
但是,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他能做的,只有不顧一切地帶着家人向下跑去。
然而,街道上的衆人已經發現了他們,人羣正在向消防樓梯的方向聚集,有人開始向樓梯投擲石塊、甚至是燃燒瓶,不得已之下,他們只好又退回了四樓。
可是,四樓的住戶,是一個土耳雞人。
他已經打開了自己的窗戶,呼喚着其他的暴徒從這裡爬出去,去攔截汪洋一家。
絕望。
這是在海外十年一來,汪洋第一次感到絕望。
他還記得剛剛到土耳雞的那一個月,他弄丟了所有的身份證件,身上也沒有一分錢,也許過不了幾天,他就要流落街頭、甚至餓死。
但他沒有感到一點絕望,那時候的他靠着半生不熟的英語問到了去使館的路,最終在他們的幫助下補辦了證件,把自己安頓了下來。
這樣的事情使館都能解決,可是現在呢?
現在他都已經面臨生命危險了,國家的力量在哪?
汪洋穿着粗氣,頹然地坐倒在地,一旁的小兒子似乎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伸着手對媽媽說:
“媽媽,我的模型。”
妻子苦笑了一下,從隨身的挎包裡掏出那個模型,模型的體積其實很大,哪怕是裝在包裡也只能裝下一半,她費了好半天的勁才拽出來,交到了小兒子的手裡。
“現在怎麼辦?”
汪洋看着上方試圖從窗子往外翻到消防樓梯的暴徒,又看了一眼二樓位置已經被燃燒瓶點燃的樓梯尾部,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
“還能怎麼辦?說是十分鐘,現在幾分鐘了?”
妻子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回答道:
“8分鐘要不試試從5樓爬進去?我記得那家人還挺和善的。”
然而,她的話音剛剛落下,五樓的窗子便被打開,手持着棍棒的暴徒出現在了窗口。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陷入了沉默。
在這個時候,四人中唯一還能保持着平靜的就只剩下小兒子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把這件事情當做是一場刺激的冒險。
他費力地用手托住那個相比起他來說有些太大的模型,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控制着模型在空中飛來飛去。
看到這一幕,汪洋不由得有些悲哀,他嘆了口氣問道:
“團團,你這是什麼飛機啊?能帶我們飛走嗎?”
團團看了一眼汪洋,隨後嘟了嘟嘴回答道:
“爸爸,這是轟炸機,轟炸機是不能帶人的!”
他舉着飛機飛到汪洋的旁邊,坐在地上的汪洋感覺自己的臉上被籠罩了一片陰影,他睜開眼睛,伸手想要去抓那架飛機,但團團卻敏捷地躲了過去。
汪洋無奈地搖了搖頭,但,下一秒。
巨大無匹的陰影掠過了他的臉,他看到兒子手中的模型升到了空中。
不,不是模型升到了空中,而是一架跟模型極爲相似的巨型飛機,正在從空中掠過。
緊接着,爆裂的引擎轟鳴聲和音爆聲響起。
再下一秒,他眼睜睜地看着那架巨型飛機的機腹打開,排列整齊的數十枚導彈暴露在空氣中。
人羣瞬間陷入了寂靜。
在這詭異的寂靜中,接踵而來的第二架飛機尾部潑灑出了密集的熱誘彈,熾熱的黃光結成了一張巨翼,一時間,這架飛機彷彿浴火而來。
看到這一幕,團團語氣輕鬆地說道:
“金烏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