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金，午後，暴雨過後，空氣中有泥土混合青草的香氣。
林永菲推着坐在輪椅上的林老，站在蓮花盛放的湖心小築，觀看雨後園景。
魚羣冒着泡，不是躍起，拍起水花。
林老在上週三走路的時候，突然摔了一跤，從那以後就沒能從牀上爬起來。
此刻他竟然從輪椅上起身，朝西邊走了幾步。
林永菲望着林老紅潤的側臉，突然有些潸然，知道爺爺是迴光返照。
“不要悲傷，我這輩子經歷過很多，用不枉此生來形容，一點也不爲過。即使現在離開，也無憾了。但我放不下你，放不下永正，也放不下永霖。”林老的聲音有些沙啞。
林老在八十年代初期，就賺到了第一桶金，進入九十年代，更是風生水起，成爲華夏屈指可數的隱形富豪。
林家的崛起，不僅是林老一個人，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兄弟。
只是那兩個兄弟已經陸續離世，林老如果也離開，意味着林家將進入第二代掌舵期。
林老是一個很理性的人，他知道第二代當中並沒有出類拔萃的人選，而第三代雖然自己耗盡心力培養——養正、養妖、養野，也只有養妖達成所願。
無論是林永霖還是林永信，與自己的預期，還是稍遜一籌。
但，林永菲很不錯，這幾年長期在外，歷練出了商業妖后的氣息，無論是在戰略佈局還是細節處理，都跟當年的自己相似。
林永菲擅長以大博小，以奇制勝，無論是陽謀還是陰謀，都遊刃有餘。
因此，林老選擇讓孫女陪自己走完最後一程。
林永菲強忍住淚水：“我會照顧好他們。”
林老頷首，“三個人當中，你的謀略最佳，可惜是女兒身。不要怪我重男輕女，女人從政是一條坎坷之路，相對而言，從商會更加適合。”
林永菲點頭，“能體諒你的良苦用心。”
林老虛弱地一笑，“我走之前，基本已經佈局完成，最後還有一句話，你千萬要銘記於心。”
“什麼話？”林永菲眼中滿是凝重。
“人生短暫，要和傳奇在一起。”林老道。
傳奇？
“像您這樣的人嗎？”
“我？尚且稱不上！但你心中肯定已經有答案。”
林永菲沉默數秒，目光平靜。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與他靠近，最近正在瞭解他。”
“瞭解他還不夠，還要跟他的生活有交織。他身邊的那些人，人生也是異樣精彩。你不僅要研究他，還要研究他身邊的那些人。如今才兩年，等再過個五六年，你會發現那羣人的人生都大不一樣了。”
林永菲輕輕嘆氣，“別人都說我是個妖孽，其實他纔是真正的妖孽。”
林老伸手在林永菲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什麼都不要想，不能瞻前顧後，看中的東西就努力伸手去夠，即使夠不到，也問心無愧。你在這一點上很像我，有強烈的佔有慾，有手段，也有拼勁、狠勁。”
林永菲眼中多了一抹自信，“爺爺，謝謝你。”
林老搖頭，“不要謝任何人，也不要相信任何人，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和判斷，無論做什麼選擇，只要是發自內心的，即使沒有人支持，你也不會後悔。晚點你去找一下曹律師，他會給你交代幾句。”
說完這幾句，林老劇烈地咳嗽起來。
林永菲連忙將輪椅推過去，讓林老坐在輪椅上，坐穩之後，林老的氣色瞬間就暗淡了下去，蒙上了一層灰色。
林永菲知道爺爺不行了，拼命地推着輪椅朝不遠處的大路上奔跑，已經沒法顧忌輪椅會顛簸。
途中，林老的頭歪了下去，沒有了氣息。
林永菲的淚水從眼角滾落。
林家的靈魂終於還是走了，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林永菲曾經質疑過林老的嚴苛，抱怨他爲什麼要控制自己的人生走向。
但成熟之後，她想明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
林永菲在林老的訓練之下，擁有了超越常人的智慧與城府，身上自然也肩負着扛起林家的重任。
林老精準地計算好了自己去世前的每一步，讓林家潛龍入淵。
但未來林家能入林老的計算那樣，穩紮穩打，做一個神隱的百年家族嗎？
林永菲沒有那個自信。
但林老給的一個判斷很精準，讓自己靠近喬智，接近這個身上具有傳奇色彩的人。
在很多人的眼裡，喬智是個廚師，是個年輕創業者。
但在林老和唐勁的眼中，喬智卻是一個能改變命運軌跡的傳奇人物。
林家如果能借助他的氣運，至少二十年無憂。
一個成熟的家族，不是自己發展內部人才，還要緊跟趨勢，尋找合適的主流。
比如隋唐的獨孤家，儘管沒有出帝王，但卻依靠借勢，利用姻親成爲四朝煊赫的最強外戚。
路上等待着一羣醫護人員，見林永菲驚慌失措，連忙走過去幫忙。
林老躺在擔架上，醫護人員準備給他帶上呼氣器，林永菲阻止他們，“不用再搶救了，人已經走了，靈魂散去，即使還有生理機能，也只是一具軀殼而已。爺爺，是個硬氣的人，讓他有尊嚴的離開吧。”
醫護人員錯愕地望着林永菲，一米八多的個子，使得她很有氣場。
旁邊還有林永菲的父親、叔伯，他們商議了一下，同意林永菲的建議，不要再做其他努力，讓林老安然離開這個世界。
林永菲坐在轎車的後排，身側父親壓低聲音，“你爺爺最後跟你講了什麼？”
林永菲沒有看父親一眼，輕聲道：“他告訴我，以後要按照本心去做事。”
父親錯愕地望了一眼林永菲，自己的這個女兒從小就跟自己不親，長大之後，更是有巨大的隔閡。
但他知道林永菲不會對自己撒謊。
原本以爲老爺子死了，林永菲會成爲最大的贏家，結果好像沒有什麼區別。
老爺子的遺產大家早就看過了，雨露均沾，十分公平。
第三代林永正、林永菲以及坐牢的林永霖，是最大的受益者。
原本以爲女兒會比其他兩人的收穫更大一些，結果好像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
喬智和陶茹雪在徐家享受了一頓很有溫度的午餐，口味如何放在其次，關鍵是主人的盛情拳拳，讓他們賓至如歸。
陶茹雪坐在車內，笑着說道：“終於知道你一直嚮往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了。”
“蛤？”喬智驚訝地望着陶茹雪。
陶茹雪道：“不就跟徐謙一樣嗎，找一個賢惠的媳婦，一日三餐，餐餐有愛。”
喬智微笑，“原來是這個！其實只要跟你在一起，是風平浪靜，還是刀山火海，一切都不重要了。”
陶茹雪哼了一聲，“好啊，原來跟我在一起，讓你這麼累，這麼痛苦。要不咱們……”
陶茹雪戛然而止，“離婚”這兩字，她絕不說出口。
有文章說，離婚這個詞，夫妻之間不能說，說的越多，分手的概率和可能性越大。
見陶茹雪表情窘迫，彷彿寒風吹硬了樹梢，喬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想好了，等過段時間，桃花島建好了，咱們每隔一段時間就過去休假。到時候當個勤勞的莊園主，養雞、養鴨，種自己愛吃的蔬菜，衝浪、釣鯊，感受一下世外桃源的幸福生活。”
陶茹雪輕輕地嘆了口氣，“你年齡沒多大，心態卻老了。”
手機鈴聲響起，喬智看了一眼，是一個陌生號碼，接通之後，裡面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林永菲打來的。
“我爺爺去世了！你能否出席他的葬禮？”
“林老去世了？什麼時候的事情？”喬智錯愕。
儘管跟林老只見過一面，但他給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一個睿智的老者，經歷過腥風血雨，但晚年卻異常地平和，擁有一雙看透一切的眼睛，跟唐勁很像，卻又截然不同。
唐勁求進，林老求退，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掛斷電話，陶茹雪見喬智的面色不大好，“出什麼事情了？”
喬智道：“一個長輩仙遊了，我得提前返回瓊金。”
陶茹雪點頭，“茜茜的事情，我會在這邊盯着，你趕緊回去吧。”
喬智陷入沉默，對人生有了全新的感悟。
林老算得上一代梟雄，卻熬不過歲月流逝，自己即使能擁有財富地位名望，那樣如何？
到最後還不是一抔黃土？
明知極端的悲觀情緒不對，還是不免神傷。
乘坐最快的高鐵，歷經四個小時，抵達瓊金。
林永菲安排人接站，喬智出了站口，跟隨人來到了林宅。
大家對喬智的到來很意外，因爲喬智曾和林家發生過一場爭執，他的到來更像是一種挑釁。
“永菲，你怎麼讓這臭小子來了！”三叔伯紅着眼，憤怒地說道。
林永霖是他的兒子，喬智將他送進了監獄。
“咱們將他趕出去！我覺得老爺子之所以身體突然變糟糕，就是他索致。”三叔身側的一箇中年男子冷聲道。
穿着素白孝服的林永菲站在喬智的身側，“你們都在好奇爺爺在湖心小築跟我說了什麼，現在我跟大家宣佈結果。他有一份秘密的遺囑，必須要喬智在場，才能公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