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街仔了,我在掉動力。”
聶劍鋒和陳飛衝進塔臺指揮室的時候,恰好聽到擴音器裡傳出李戰的這句話。
“再次檢查動力系統,我頂,塔臺,我發動機着火了。”
李戰用普通話把粵語的獨有詞彙講出來,別有一番風趣的味道,但誰也不覺得有意思。但是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李戰的鎮定自如,一如他上次降落遭遇沒油、強側風、亂流的時候。
於成林沒有看錯,037號遭到了雷擊,引發了發動機火災,一開始只是星星點點,沒有造成實際的影響,隨着火勢的擴大,影響才直接體現在座艙的相關儀表上。
“返場!洞三拐,返場!”方成河沒有慌亂,果斷命令李戰返回本場。甚至此時他心裡已經有了決定,寧願損失掉飛機,也不會讓李戰冒險迫降。
李戰回答,“洞三拐收到,返回本場。”
“報告情況。”方成河繼續問。
李戰眉頭緊鎖,看着勻速下降的發動機轉速,道,“轉速線性下跌,其他的沒問題,可能是供油給燒壞了,但是沒徹底失效。”
這是個好現象,最怕的是驟然失去全部動力,那樣的話就只能跳傘了。可是他不能在下部隊半年之內當兩次傘兵。
飛機是有防雷擊裝置的,開飛機的沒有被雷劈過幾次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的老飛行員,雷擊很多都是小意思。尤其是常年活動在雷雨地區的飛行部隊,應對此類情況的經驗可謂豐富得很。
西縣地區就是著名的雷雨地區。
李戰判斷,發動機着火的原因八成是和線路有關。之前那一下驚雷之後,戰機的確顫抖了一下,但並無反常表現。也許就是這一下給閃電擊中,引起了線路着火,火勢是慢慢增大。
此時此刻,塔臺指揮員必須要無條件相信飛行員的判斷,因爲塔臺什麼都看不到。
“報告速度高度。”方成河問。
張雪陽也過來了,和聶劍鋒、陳飛站在後面,塔臺所以值班人員的腎上腺素都飆升了起來,沒有人在意他們的存在。那名宣傳幹事更是用三腳架架起了單反,隨時準備拍攝戰機迫降的畫面。
“高度一千五,速度七百,都在跌。”李戰報告,卻轉而請示,“我準備推油門。”
方成河和於成林幾乎同時明白了李戰的想法,林浩東皺眉一想也明白了,心裡不由的給李戰豎起了大拇指。人家既然得了“一哥”這個外號,那自然是有本事的。
“同意,注意動力。”方成河簡短提醒。
這個時候要儘可能縮短表達的時間,使用關鍵詞提醒飛行員能夠幫助飛行員集中精力。
爲什麼要推油門?
以現在的情況,飛機是絕對回不去的,但發動機依然能夠工作的情況下,推油門嘗試把轉速拉起來,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李戰之所以沒有馬上這麼做,是因爲發動機在着火,必須要得到塔臺的允許。否則也許一起本可以挽救戰機的事故變成摔飛機的事故,他是逃不掉一個操作不當的。
遇到哪種險情應當如何處置,對於已經使用了三四十年的殲-7系列飛機來說,是有着所有機型中最完整的處置方案。李戰必須要按照方案流程來。
發動機着火看着嚇人,其實如果沒有立馬失效,在距離不過二百多公里的情況下,撐着飛回本場一點問題沒有。
因此,在瞭解情況之後,方成河反而最擔心的是本場的天氣條件——雷電雨一點衰弱的意思都沒有。
把油門杆推到底後,李戰清楚地看到發動機轉速止住了跌勢,隨即緩慢的提升,他鬆了口氣,向塔臺報告,“塔臺,我轉速上來了。”
“應該繼續備降桂西,本場依然不具備降落條件。”林浩東提出了建議。
既然動力能維持,飛往五百多公里外的桂西纔是最好的選擇。你返回本場也照樣沒辦法降落。
於成林立馬提出反對意見,“發動機火災,你能保證一定能堅持到桂西?我建議本場強行迫降。”
後半句“不行就棄機跳傘”他沒說出來,參謀長在這,輪不到他拿這個主意。
方成河扭頭看向氣象員,少校氣象員搖頭,“沒有窗口,不符合降落條件。”
氣象部門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換言之,如果指揮員命令飛行員強行迫降本場,氣象部門是沒有責任的。正如氣象部門給出了起降方向建議,而指揮員不採用的情況下,所有責任由指揮員承擔。
“我支持備降桂西方案。”抱着胳膊站在後面的張雪陽舉步走上來,絲毫的沒有怯場的意思,對方成河說,“參謀長,洞三拐距離本場二百公里,距離桂西場站三百公里,飛行時間差不了多少,備降桂西最保險。”
聶劍鋒和陳飛就沒有這個膽量上前提建議了,只能乾着急。雖然都是中隊長,可是人家是開SU-27的中隊長,是二師最年輕的王牌飛行員,算上參軍前的飛行小時,許多大隊長都趕不上他的。
方成河卻沒有馬上選擇,而是詢問李戰,“洞三拐,本場不具備降落條件,是否考慮繼續備降桂西?”
衆人都在屏氣凝神等着李戰的回答。
最清楚自己狀況的是李戰。
“嗞嗞”的電磁干擾聲中,李戰竟然帶着笑腔說,“我基本能肯定飛不到桂西,轉速已經不可抑制地下跌,請求本場迫降。”
張雪陽嘴角輕輕的撇了撇,本場沒有降落條件的情況下,只有備降桂西這個選擇。歸根結底,他和其他人一樣,根本不相信李戰能毫髮無損的降落本場。
他相信二師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同意,做好跳傘準備。”方成河拿定了主意。
大家再看參謀長就肅然起敬了。
李戰說,“明白,我會把飛機停在地面的,請首長放心。”
“別魯莽,聽我指令。”方成河絲毫不懷疑李戰的決心。
“明白。”李戰道。
037號戰機很近了,但是什麼也看不到。外面黑乎乎的一片,頭頂是嚴嚴實實的烏雲,電閃雷鳴大暴雨。
少校氣象員持續報告,“本場風向二百七,風速每秒八米,陣風每秒十二米。”
聶劍鋒和陳飛對視一眼,低聲說,“坦克也降不下來。”
“陣風比較麻煩,一旦失速,進入尾旋的概率很大。”陳飛低聲說,滿臉的凝重。
時間以秒爲單位計算,所有人的神經線都進入了極度靈敏的狀態,偌大的指揮室除了方成河與李戰溝通的聲音,再無別的。
“塔臺,我通場一次。”李戰報告。
“可以,高度二百,注意速度。”方成河同意,但是給李戰限制了高度。
此時通場飛行有兩個目的,第一,是觀察風速風向切身感受當前環境條件下是否能落下去,第二是爲了讓塔臺近距離觀察機身情況,他是沒有辦法完全觀察到發動機火災的全部情況的。
幾秒鐘後,所有人都看到了037號戰機拖着火焰從西面的雲層裡穿了過來進場,高度不斷的下降。方成河、於成林和林浩東都舉着望遠鏡睜大了眼睛仔細觀察從塔臺前方主跑道上空二百米左右高度飛過的戰機。
這一看,他們渾身都冒出了冷汗來。
037號戰機搖搖晃晃的通常飛過,但是最讓人心驚膽戰的不是飛行姿態,而是火災的嚴重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估!
聶劍鋒和陳飛哪怕沒有望遠鏡,也清楚地看到李戰的座機整個發動機艙都在燃燒,長長的火焰在黑乎乎的天上極其的醒目。張雪陽更是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如果真的按照他的建議備降桂西的話,李戰恐怕真的飛不到地方!
有時候就是差那麼一兩分鐘的時間!
抓起送話器的時候,方成河才發現手在顫抖,他果斷命令李戰,“洞三拐能不能降下來?你整個發動機艙都在燒!”
根本管不了其他的了,降不下來就要跳傘。
此時,李戰拉起轉彎脫離了起降航線,打算重新進場。
風向有利,但是李戰方纔明顯的感到了下沉氣流和強側風的威力,然而,他沒有選擇了。整個發動機艙都在燃燒,也許下一秒就會變成磚頭。
“轉速還在跌,動力衰退明顯,可能只有一次機會。下沉氣流很強,側風很強,我沒把握,但我盡力。”李戰實事求是地回答。
方成河一咬牙,命令道,“執行跳傘方案,放棄飛機!”
“參謀長,讓我試一次,不行我就跳傘。”李戰爭取道,又補充了一句,“飛機沒有失控,有機會。再者,我不想當兩次傘兵。”
明明很幽默,但誰也沒絲毫的笑意。
“我直接進場了。”
什麼二轉彎三轉彎的全都省略了,李戰直接進場,黑乎乎的天色影響了視距,他睜大眼睛仔細辨認着地表和地面建築,找到了主跑道。
方成河沉聲道,“做好救援準備!”
“是!”
於成林立馬啓動了預案。
聶劍鋒和陳飛對視一眼,隨即轉身就跑,雨衣也不穿了,下了塔臺就一頭扎進暴雨裡朝滅火車那邊跑,跳上車就跟着應急救援隊的官兵們疾馳到準備位置,在暴雨中仰望搖搖晃晃落下來的037號戰機。
前緣活動襟翼向上揚起,主襟翼同樣向上揚起到最大角度以達到下降高度的目的。這架戰機的性能,李戰該利用的都利用到了極致,也許接下來就看老天爺給不給他繼續吃這碗飯了?
不,飛行員天生就是要和老天對抗,他決不妥協!
比之上一次遭遇的側風,這一回纔是真正的生死考驗。
037號戰機如同海浪滔天的海洋中的一葉扁舟,頭頂是接連閃過的無數閃電,傾盆一般的暴雨砸下來,風雨飄搖中的孤獨死士也不過如此。相比於之前張雪陽駕駛SU-27猶如夕陽武士歸來的英雄風範,此時此刻的李戰,也許只能用無家可歸又面臨生死考驗的流浪狗來形容。
狼狽不堪也無法貼切形容他的狀態。
可是誰都看到了高大的李戰,身影越來越高大的李戰,直面死亡也高高昂起的頭顱,不正像此時此刻戰機高高昂起的機頭一般嗎,彷彿在衝老天爺吼出他的宣言——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戰跌跌撞撞落地,垂尾都在燃燒了,剎車也出了問題,失控一般直接衝向跑道的盡頭。消防車車救護車工程車閃着警燈拉着警笛狂奔過去,在李戰還沒打開座艙蓋的時候就已經全部就位,立即展開了救援。
登機梯還沒上去,李戰就直接從座艙裡跳了出來,揭開頭盔扔給衝過來的醫生推開要把他拉走的護士,在暴雨中走向機尾,站在那裡看着自己座機的一小半在燃燒着。
聶劍鋒和陳飛衝過來,看着全須全尾的李戰,皆哈哈大笑起來。
從此“一哥”就真的是一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