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連大重型機械廠。
江主任陪着許振鳴開始考察這家功勳企業，嘴裡不停地說着，“我們重型機械廠有高級工程師60多名，工程師860多人，曾經完成國家許多重點工程。比如說萬噸水壓機、500頓重型起重行車、重型裝載機等重點項目。”
然而許振鳴對這種說辭並不感興趣。“工程師和高級工程師都是熬資歷熬出來的，我希望有真本領的技術人才吶。”他如是想着。
一念至此，許振鳴在一名鉗工的工位旁停下來。這位老鉗工正在使用刮刀加工銅軸瓦，動作非常嫺熟，一邊操作還一邊吸菸。
話說用刮刀來加工銅軸瓦可不簡單，水平高的鉗工技師可以做到0.01毫米以下的精度。甚至有人能做到0.005毫米級別的精度。這種級別的精度全憑經驗、手感、手法等技術，非一日之功能練習出來的。
許振鳴曾經也是刮銅瓦的一把好手，自然能看出此人的功力非同一般。“梅廠長，像這位師傅的技術工人你們廠有多少位？”他轉過頭來問陪同參觀的梅廠長。
看到這種情況，梅廠長不由得一愣，“這有啥奇怪的？這許董怎麼會問這種問題？”愣神了片刻，他笑呵呵的告訴許振鳴，跟眼前這位牛師傅一個檔次的八級技師，重型機械廠有七八百人。
“我們單位的加工設備跟不上，重型機械的裝配工序全靠那些老技師憑經驗來修、配、改。”說到最後，梅廠長有點汗顏的介紹企業情況。
但這已經足夠打動許振鳴了。一鳴集團公司正在研發光刻機的項目，需要大量的高級鉗工技師去參加生產任務。
對於常規的配件，比如說這位老技師手中的銅軸瓦，一鳴集團公司已經不需要人工來修配改，直接通過五軸聯動數控機牀就能搞定。
隨着這種高精度的機牀普及，鉗工師傅的手藝就會失傳。從這點來看，華國做不出來EUV光刻機，也情有可原。機牀不如人家，技師不如人家，你拿什麼跟人家去拼？
把這些雜念放在一旁，許振鳴朝梅廠長微笑着點點頭，“貴廠的確臥虎藏龍，居然有七八百名高級技師。”
“屁話！我們廠有幾個人比我還厲害？”這時，那位正在吸菸的牛師傅，突然停下手中的活，瞪了一眼梅廠長。他好像不服氣，認爲自己跟七八百人同時並列，有辱自己的身份。
但許振鳴卻不是怎麼看待這種事。“這位梅廠長難道在說謊？”想到這裡，他徹底停下腳步，轉過臉來看向梅廠長。
梅廠長此時臉色通紅，瞬間又變得蒼白。
他很生氣，認爲牛師傅在拆他的臺。
這還了得？
萬一因爲這件事，一鳴集團公司的許董不投資怎麼辦？想到這些，梅廠長朝不遠處大吼一聲，“袁主任，你找人來把牛師傅換下來，隨便找一個人過來。”
梅廠長有點生氣，想要讓牛師傅知道自己的斤兩。“除了你牛師傅，我們還有朱師傅、王師傅，人才多得是。”他如是想着。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許振鳴和胡春梅倒是有點尷尬了。“東北師傅的性格就是直爽，敢在客人的面前頂撞企業的一把手。”許振鳴雖然不贊同這位牛師傅的做法，卻不知道該怎麼解圍。
這時候，一位粗壯的老頭走了過來，對着牛師傅一陣大吼，“老牛，你家裡出了事情我們都知道。大家把崗位讓給你，不是你水平好，而是照顧你。你這人怎麼能亂攪和事，拆廠長的臺？”
這位老頭就是袁主任，先把牛師傅猛批一頓，然後準備親自操刀幹活。
看到這種情況，許振鳴真心有點好奇，“袁主任，你不用親自幹活。我就是想要知道貴廠的那些高級技師到哪兒了？”
“下崗了，都到外面的私人小廠去打短工。”袁主任苦笑着告訴許振鳴，他現在還真找不出來一個人能代替牛師傅。
“沒技術的人才會留在廠裡混日子，有技術的還會在乎我們這工資？”說到最後，他補充了一句。
聽他這麼一說，已經放下刮刀的牛師傅，又拿起刮刀開始幹活。他這態度就是，要麼你袁主任親自來頂替我，要麼我就是老大。
“進入九十年代，我們東北老工業基地的工廠都不景氣，私營小廠雖然也不少，卻又能解決幾個人就業。故此，連大重型機械廠的工作崗位很重要，能留下來的工人們還是比較珍惜這種機會的。像老牛這種人並不多。”
梅廠長苦笑着解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他想要請許振鳴看他們的拳頭產品重型起重機。說話間，他又盯了一眼坐在那裡的牛師傅，心情很不好。
而這時，許振鳴卻已經失去繼續參觀的興趣。對於他來說，重型起重機有什麼好看的，重型水壓鍛機又有什麼好看的？這些裝備都是粗大笨的大傢伙，跟一鳴集團公司的產品思路不相符。
除非能拿出新思路，把重型裝備和智能化控制相結合，做出智能化重型裝備纔有看點。比如說，利用這邊的能力，製造自動汽車衝壓機、汽車自動生產線等，纔會讓許振鳴有點興趣。
念及此，許振鳴朝梅廠長搖搖頭，“我們去貴廠的會議室裡聊一聊，怎麼樣？”
聽到這話，梅廠長的心情瞬間不好了。
他笑容僵硬的點點頭，“好，非常好。我們熱烈歡迎許董能提出寶貴意見。”說話的同時，他給了袁主任一個白眼，好像是在說：“你留下的這些人都是啥玩意兒？”
陪在一旁江主任也是非常失落。“特麼的，我今天算是白來了。回去以後怎麼跟大老闆交代這件事啊？”
這兩人心情很不好，臉上雖然掛着刻意的笑容，但笑容非常僵硬。這就是蹩腳演員的表演，根本不像是在笑。
不多久，四人來到廠辦公樓的四樓會議室。
這間會議室的位置不錯，窗口處正對着海灣，有海風輕輕拂來。
很顯然，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都沒有準備好。會議室裡的會議桌上沒有水果，房間裡的空調也沒打開，溫度有點高。
但會議室裡的陳設很不錯，主席臺的對面有一排櫥櫃。櫥櫃裡陳列了許多獎盃和各種獎狀。從這點來看，連大重型機械廠的歷史的確很輝煌。
許振鳴也看出梅廠長安排他來這間會議室的用心，“梅廠長想要忽悠我投資入股重型機械廠。”
事實上，梅廠長就是這麼想得。
他此時兩眼兇狠盯着辦公室主任，認爲辦公室主任的工作沒做到位，怎麼到現在還沒把會議室準備好。
辦公室主任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媽，個子高挑長髮披肩，從背後看是模特級別的女神。但從正面來看，不說也罷。
她心情不佳，氣鼓鼓的對幾位幫忙的女文員呵斥着，“小李快點去洗水果，小王去給客人們泡茶。快點，大家都手腳麻利點。”
一番忙碌，許振鳴等人終於能入座。
這時候，一位帶着近視眼眼鏡的老頭坐到了梅廠長的身旁。這老頭是重型機械廠的總工程師，特意爲了應付許振鳴的提問而來參加會議的。
按照慣例，先是江主任發言歡迎許振鳴的到來。然後輪到梅廠長介紹自己這邊的接待人員情況。
總之，他們這邊的陣容很強大，總工、總經濟師、經營副廠長、生產副廠長、總調度員等等，都來參加今天的接待會議。
許振鳴其實很反感這種浪費時間的接待會議。對方若是讓所有人都發言，他恐怕都沒有耐心聽下去。
好在是，梅廠長總算能跟上快節奏的工作形式，只做了簡單介紹就把發言權交給了許振鳴。
因此，許振鳴總算鬆了口氣。“我只有三個問題。”他微笑這看着對面的梅廠長，把自己的疑問提出來。
第一是重型機械廠以後準備做什麼產品？
其二是重型機械廠認爲將來的客戶是誰？
第三是重型機械廠有沒有做自己產品的打算？
聽到這番話，會議室裡頓時安靜下來。江主任和梅廠長沒有想到，許振鳴的問題會這麼少，而且比較犀利。江主任肯定不知道怎麼回答，但梅廠長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重型機械廠的拳頭產品太多了，卻又太少。
比如說，他們能做萬噸水壓機，但國內有幾家企業需要這種產品？他們會做碼頭裝載機，但現在碼頭工程不多，又能賣出去幾臺？
即便他們廠的拳頭產品重型起重機械，國內的需求也特別少。如此看來，他們只能做一般型號的起重機械才行了。
“哎……”想到這些，梅廠長不由得的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廠的業務比較複雜，只能根據客戶的需求去生產。但這種情況來說，屬於沒有自己的特色產品。
不但梅廠長感覺不好回答許振鳴的提問，就是坐着他身旁的總工程師也不好回答許振鳴的提問。他對重型機械廠的產品都瞭如指掌，但不知道該以哪種產品爲主線。
就這樣，會議室裡的氣氛冷了下來。
五六分鐘以後，許振鳴見無人能回答自己的問題，只好主動說話。
“諸位，我這個問題你們可以放在以後考慮。下面的這個問題，你們一定要回答。假如我們一鳴集團公司全資購買貴廠，你們願意接受麼？”他緩緩說道，目光卻盯着對面的江主任。
“額？什麼？我沒聽錯吧？”江主任猛然一愣。
他沒有想到許振鳴會來這麼一招，讓他有點措手不及啊。“同意，肯定要同意！這下我能完成大老闆的任務嘍。”江主任笑眯眯的想着。
不但他感到意外，梅廠長更感到很意外。
連大市的企業改制，基本上是多個國營企合在一起把體量做大，然後去魔都或者去鵬城股市走IPO，到股市上去圈錢回來發展企業。
這條路倒是不錯，但需要排隊。要是輪到重型機械廠，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
所以說，梅廠長希望一鳴集團公司能注入資金來重型機械廠，然後用重型機械廠的名義兼併幾家公司把體量做大，接着就去上市。
這樣一來，他就是上市公司的老總，收入高，副廳級的級別也不會改變。這種好事要到哪裡去找？全國也只有央企鋼鐵公司纔能有這種待遇。
但許振鳴要全資購買重型機械廠，梅廠長有些猶豫了，“許董把廠子買去，我豈不是成了打工的？這樣一來，我還不如自己把工廠賣下來。”
“許董，我想請問貴集團公司把我們廠買下來，準備生產什麼產品？”這時，滿頭花白頭髮的總工程師表情嚴肅的問許振鳴。
說話間，他把自己的近視眼鏡拿起來，再次戴上，兩隻眼睛在鏡片反射光閃耀的後面盯着許振鳴。
他其實已經有了好退路，準備去南方一家民營重型機械廠做技術副總，年入八萬元。按照廠裡規定，他現在就可以辦理退養手續，把總工的位置留給年輕人。
聽他說完這番話，會議室裡頓時響起一片乾咳的聲音。
參加會議的領導們，其實都不想許振鳴全資收購他們廠。“我們廠一旦變成私人企業，我的級別和待遇怎麼辦？”他們都如是想着，目光閃爍的盯着許振鳴。
許振鳴要回答剛纔那位總工程的提問。
“邵總問得很好。我是不會給你的答案。事實上，我剛纔已經問過在座的各位了。一鳴集團公司希望能全資買下重型機械廠，但這家企業的未來還是需要各位去思考，去確定方向的。”許振鳴微笑着說出自己的想法。
他這話太矛盾，讓在座的所有人都非常吃驚。
“許董，你既然想買下我們廠，卻又不想管我們廠的發展方向。你到底在圖什麼？”
這時，坐在會議桌拐角處的辦公室主任實在忍不住，插嘴問許振鳴。
她打扮的很時尚，說話的時候還特意搖了一下頭，把長髮甩掉肩膀後面。
辦公室主任的問話，和大家心裡的想法都一樣。故此，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許振鳴，想要得到準確的回覆。
“第一，我看中了貴廠七八百名八級技師。這些人將會被調到總部去參加一個重點項目，收入肯定比較高。”
“第二，我看中貴廠那幾百名工程師和高級工程師，有萬噸水壓機經驗的工程師將會調到西京市參加一個重點項目。這個項目代號9609，屬於國家級重點項目。事實上，我們集團公司就是需要這兩條。”
許振鳴緩緩說道。
“嘶……”聽到這番話，會議室裡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聽說有人錢任性，果然如此啊。據說許振鳴是全國首富，居然花一億多元來買人才。”
“我們廠的這些人居然這麼值錢？我們怎麼不知道？”
“我是萬噸水壓機項目的主要負責之一，又是高級工程師。應該符合一鳴集團公司的要求。呵呵…我們廠最好被全部賣掉。”
衆人都在想着心思，有人希望許振鳴買下重型機械廠，有人卻更加不希望這種合作能成功。
但這種事情，卻由不得他們這些人做主的。
江主任聽完許振鳴的肺腑之言，面帶微笑的跟許振鳴商量：“許董，倘若貴集團公司買下我們重型機械廠，工廠會不會搬走？企業還繼續辦下去麼？”
他最擔心一個問題，重型機械廠還會不會存在？
“那當然！我們一鳴集團公司將會在連大市打造一個智能化重型裝備製造基地。”許振鳴肯定的點點頭。
聽到這話，江主任總算放了心。
他立即代表大老闆表態，全力支持一鳴集團公司的收購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