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長安東郊的灞橋旁人流如織,向西出長安的馳道邊行人少了七八成。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平陽侯此去隴西任重道遠,兄弟我爲你敬一杯酒,祝你馬到功成!”
貰侯傅遺舉杯一飲而盡,他在大農令莊青翟配下擔任令丞,公務繁忙須臾不得離開長安半步,遠不如樑鄒侯武嬰齊那麼自在的帶着一家老小直奔隴西。
隨同平陽侯離開的列侯有二十多人,他們皆是關係親密的同齡夥伴,年紀輕輕正值敢打敢拼愛幻想的年紀,受不了京師長安裡壓抑的政治氛圍,就主動跟隨一同前去隴西。
隊伍裡最引人注目的一羣人,他們拖家帶口行色匆匆,他們是布衣百姓身份的廢侯,包括前高宛侯丙信、前費侯陳偃、前赤泉侯楊毋害、前北平侯張預、前彭侯秦武、前廣嚴侯世子召其、前信武侯世子靳喬、前惸侯世子溫彧、前歷侯世子程舍、前武原侯世子衛千秋、前成陽侯世子奚則、前煮棗侯世子棘信等人。
前任廷尉高宛侯丙武新喪不過數年辰光,其子丙信就以非常小的過錯免侯除國,前北平侯張預更冤枉,從小喜歡擺弄工具研究技術,熬到將作大匠這一步很安心,他是既沒有政治野心也沒有政治訴求的中立派,偏偏就因爲一時的禮儀疏忽被△∧,..天子盯上一紙詔令貶成平民,一大把年紀還要受苦真是不值。
列侯被免的理由多種多樣,多數是漢景帝后期、建元初期被陸續處置的,比起最近幾年論罪當死的列侯還算幸運。只不過幸運的也比較有限,貶爲庶民不但失去所有的政治經濟特權。還必須承擔徭役和賦稅的重壓,驟然變故會讓他們一蹶不振從此泯然衆人。
幸而。曹時想到了這羣可憐人。
他們得到寶貴的機會,跟隨平陽侯去隴西追尋新的生活。
希律律!
快馬揚鞭,長長的馬車隊駛向遙遠的西方,劉婠挑開厚厚的布簾眺望急速遠去的景物陷入沉思,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離開長安城,或許也是最後一次離開,她有一種預感,或許這次離開就很難再回來了。
“外邊風大,姊姊注意身體。”
衛君孺滿面倦容。懷孕的女人格外渴睡,四個月身孕身體日漸豐腴,每天都要睡五六個時辰才睡飽。
劉婠笑着放下布簾,心不在焉地問道:“你說,夫君讓咱們去隴西是什麼意思?”
“夫君不是說,咱們在長安不放心,再說咱們一起去和夫君在隴西做伴多好。”衛君孺疲倦的眨眨眼又合上雙眼。
“也是。”
漢馳道是秦直道的基礎修整而成,寬三十六米的筆直大道只有少數特殊人羣可以走主幹道,普通商旅只允許走馳道邊緣的路。六匹白馬穩步前進拖拽着馬車快速前進,馳道中央道路憑證行駛的速度快晃動小,還有四輪馬車的減震系統輔助,幾乎感受不到行進中有晃動產生。
劉婠非常煩惱。回想起離開長安前一天母后王娡的不滿意神情,她知道離開長安的提議得不到母后的支持理解,家人希望她能站在皇族的立場幫助皇帝。而不是站在夫婿的立場幫着自己的家人,可是劉婠有自己最愛的丈夫。還有最愛的兒子,怎麼會離開他們去支持自己的弟弟。
她還記得夫婿曹時對他說的話。絳邑公主的悲劇只要一個就足矣,不希望她變成皇帝與列侯鬥爭的犧牲品,包含關切的勸告何嘗不是一種變相警告,她的丈夫不允許她在皇帝與丈夫之間中立,更不允許她站進對立的陣營與平陽侯府爲敵。
夫妻之間感情如此深厚,尚且要面對親情撕裂的危機,可想而知她的幾個出嫁的姑姑以及更早嫁出去的公主們是以何種心情面對夫家,做個間諜背叛者或者埋在夫婿身邊的定時炸彈,那種感覺真的非常糟。
回望她的好姐妹,正在熟睡的衛君孺,她何嘗不是字痛苦的抉擇中做出自己的決定,她有自己的好妹妹衛子夫,好弟弟衛青站在皇帝的陣營裡,還有兩個好哥哥衛長君、衛步廣站在夫婿的陣營裡,一家人分屬兩大陣營的感覺非常糟糕。
“君孺妹妹,你家二妹少兒怎麼沒跟着一起來?”
“唔,少兒跟着她夫婿早一步到隴西郡。”
劉婠心裡微微一跳,驚訝道:“那麼說來,你家姊弟六個,只有子夫和阿青留在長安城了。”
“誰說不是呢?我現在好後悔,當初就不該讓子夫來長安城,現在她那麼得寵又懷上天子的龍種,以後想出長安是千難萬難了,阿青去當將軍爲天子殺匈奴人,我擔心的一晚上都沒睡着。”衛君孺愁容滿面地說道。
衛家人被撕裂成兩個羣體,並不是她這個當長姊願意看到的結果,特別是發生在家裡最小的妹妹衛子夫,以及最小的弟弟衛青的身上,家裡兩個年長的兄長又常年不在家,只有她這個當長姊有餘力去關心一二,偏偏衛子夫和衛青都不是能讓人省心的,自己心裡的主意拿的正,外人關係再進也休想拿半分。
隨着馬車晃動的頻率,兩個女人的心像起伏不定的大海晃動着,心不在焉的閒聊着家長裡短,讓她們感到意外的是劉陵並沒有跟來,在那次壯行宴結束第二天就啓程前往江夏郡,據說是要把江夏郡的後續佈置全部撤出,還有準備投入的資金也要一一收回,少府樊它廣那邊打了個招呼再過一個月會派人去接收產業,從此平陽侯府在江夏郡的投資就變成少府投資。
劉婠一直管着侯府裡的錢糧,對自家的家底知之甚詳,衛家老大衛長君在豫章郡開了個大銅礦,據說名字是叫德興銅礦,少府所持有的部分礦脈每年產出純銅十二萬斤,平陽侯府所持有的礦脈剷除純銅量是少府的兩倍半,一年就是三十萬斤純銅。
鑄造六百萬枚黃銅大錢,此外還產出銅礦伴生的純銀一萬斤,純金五百斤,加起來每年有一億多枚五銖錢的收入,類似方式運作的大小銅礦有十五座,每年固定提供的純收入就有9億錢,雖不如當年漢文帝寵幸的鄧通坐擁天下銅礦,至少在銅礦的保有量在貴族裡是翹楚。
此外,煤礦開採的暴利大部分掌握在平陽侯府手裡,每年運往京師長安、雒陽、臨淄等大城市的煤炭車載斗量,平民百姓用水洗的煤泥生火做飯,冶鐵鍛鑄的工坊用精煤來融化金屬,還有紡織、印染、造紙等需要熱處理的行業需要煤炭來加熱,比起費盡力氣上山砍柴還要燒成木炭的費時費力,煤炭更加貼近底層居民的生活。
經過多年開採和競爭,煤炭的純利潤維持在二成左右難以增長,很低的利潤率依然會爲平陽侯府帶來8億錢的固定收入,平陽製衣坊每年固定利潤不低於7億錢,造紙和印刷加起來從未低於3億錢,冶鐵收益從最初的8億降低到現在的2億錢,壟斷河湟良馬的交易帶來的收益5億錢左右,餘下雜七八雜的投資有幾百項加起來也就3億錢。
特別是曹時擔任少府那幾年,每年收入都不會低於60億錢,收益率高峰時段曾出現一年狂攬80億錢記錄,後來行業逐漸對外開放競爭促使利潤下滑,即便近幾年賺的比以前更少也從沒有低於35億錢的門檻。
相比之下,糧食和食鹽的固定收入並未看在眼裡,投資的江夏郡剛見利潤沒兩年就要收走也不算在內。
送出江夏郡的投資是有點心疼,但是想想得到的是兩百萬移民的許諾,劉婠的心情頓時舒暢許多,夫婿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最值錢的不是錢,而是勤勞勇敢、堅韌不拔、團結彪悍的關中老秦子民,有這兩百萬人口在,哪怕一個大子兒不剩,給他十年也能白手起家賺回一座金山的財富。
劉婠特別崇信他丈夫的話。
曹時說能賺回來,那就一定能賺回來,別說200億錢丟出去換來兩百人關中子民,就算換來兩百萬頭牛羊也有辦法變成大部落主,她的夫婿從來不乏創造奇蹟的能力和勇氣,這是最讓她感到着迷的地方。
兩萬多騎跟隨護衛的家丁,護送着四千多輛馬車載着近萬名列侯親眷,還有隨之攜帶到隴西的大量金銀財寶,這就是這支龐大隊伍的主要構成。
功勳列侯走了不到四分之一,活着的廢侯基本全跟着走了,緊跟列侯關心親密的關內侯家族也跟過來四十多家,幾乎把京師長安的貴族階層掏掉兩成,曹時這一手不可謂不狠辣,讓人詫異的是朝廷對此是默許的態度。
“你問我爲什麼?道理非常簡單,朝廷覺得功勳貴族是礙手礙腳的絆腳石,自個兒願意主動流放到邊郡不毛之地再好不過,巴不得轟走你,你走了,你在長安的田產宅院就要處理掉,這不是給別人騰出足夠的晉升空間嗎?”
寬敞的大馬車足以容納八個人,曹時耐心地向提問者做出解釋,目光不時瞟向漸漸拉近的黃土高原,距離目的地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