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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慎言!”
“父皇!”
天子擺擺手笑道:“朕要死了,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太祖高皇帝何等蓋世英雄躺在長陵裡,先皇太宗文皇帝是千古賢君世人榜樣,現在也躺在灞陵裡,朕馬上要進陽陵了,難道就不能說幾句真話?”
王皇后與劉徹張口結舌,天子的目光突然犀利許多,灼灼的盯着跪在下首的少年,緩緩說道:“你所言所行每次總會出人意料,朕想知道你如果做了漢家執政丞相,輔政理國威震四方,你該如何做!不要用虛詞來掩飾,朕知道你早晚要坐到這一步的,無論是十年後,二十年後總會坐在這裡,朕要提前知道你的想法,朕認爲以你的智慧應該想到了。”
誅心之言!
曹時渾身發顫,膝蓋一軟差點栽倒,這可是真正的誅心之言,如果他一句達不對說不定就要身首分離,二十年後你都已經算計到了,那麼三十年後回怎麼樣?五十年後呢?假如變成一百年,二百年後又怎麼樣呢?
會不會是田氏代齊之前,齊國大夫占卜到田氏經過五代人門閥顯貴併爲正卿,八代人之後將尊貴的無法想象。
代入到他的頭上豈不是他的子孫要謀朝篡位,想到這裡頓時汗流浹背不敢回答。
古人的迷信簡直不可思議。哪怕他費盡力氣樹立泰一神教也不能完全消除卜筮之類的迷信,假如皇帝覺得他是個危險,臨死前要收了他的性命豈不糟糕。
天子長嘆一聲。他明白曹時很害怕,怕什麼不用想也知道,這也不能怪人家多想,實在是他的問題太刁鑽,如果應答不好別說他自己會發怒,在場的劉徹和王皇后也不會輕饒他。
他忽然發現皇權是這麼個玩意,曾經引以爲豪洋洋得意的權柄。可以嚇的百官公卿噤若寒蟬,諸王列侯面如土色瑟瑟發抖。事到臨頭卻也把看好的苗子嚇的不敢說話。
瞥見王皇后和太子劉徹理所應當的表情,天子心裡突然有些擔心,沒有意識到皇權膨脹起來的可怕力量,貪婪的權力慾望會毀掉一切。他忽然覺得泰一神教裡對慾望的描述非常透徹,慾望就是邪魔種在人心中的毒花種子,當毒花逐漸盛開的時候人也就墮落成邪魔一流。
玩了這麼多年皇權手段,早以精通所有政治伎倆,爲此他曾經很是享受權力帶來的快感,直到這場突如其來的重病奪走他的健康,近一年的時間在病痛的璀璨和折磨下,漸漸改變了天子對許多事物的看法。
曹時的出現在其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他爲天子開啓一扇明亮的天窗。透過那扇窗看到美麗的夜空和星辰點點,彷彿一個井底之蛙離開藩籬頓時眼界大開,原本不清楚不理解不在乎的從腦子裡一個個跳出來。從此大徹大悟原來權力是這麼個玩意。
難怪當初太祖高皇帝大費心機建立如此複雜精密的制度,論典章的複雜性以及行政操控的精確性還要比大秦帝國強一截,正因爲制度的精細度和社會各階層的動員力強大的可怕,才必須使用更簡單粗放的黃老學派執政。
以前,天子是很不理解先祖創制的意圖,他覺得這是讓皇帝、諸侯王、列侯之間走鋼絲保持恐怖平衡。這種平衡是天子非常不滿意的,他希望把鋼絲繩拆掉修一條大橋直通天塹。這樣就不用擔心掉下去把自己摔死了。
他也不理解黃老派好在哪裡,一羣庸才廢物霸佔朝政主張休養生死少生事端,如果當官都這樣簡單還要賢才有何用,先秦以前經常有一個賢臣大治其國,瞬間把國力從小國變成強國,進而稱霸天下威震四方。
以前不理解,現在理解了。
因爲黃老學派很善於維護和修補現有制度的創傷,對於缺乏政治眼光的後代皇帝們只要做好有空給這個制度體系擦乾灰塵,查看哪裡有問題拾遺補缺就足夠了,只可惜太祖高皇帝劉邦一死,進入高後呂雉稱制時代,呂雉一死列侯們殺光呂家扶持漢文帝登基。
先皇是個好皇帝,卻不明白劉邦的苦心,登基以來不斷的在大漢帝國的制度上動手腳,動的越多帝國的運行就越不穩定,傳到天子的手裡沒多久改動的幅度更大,差點把漢家制度掀了個底朝天,打掉諸侯王廢掉列侯就已經走上中央集權的快車道,繼續走下去速度會越來越快直到失去控制車毀人亡。
通俗的說,不懂政治制度的好處,就乾脆裝個傻子仔細維護制度本身,等待自己的孩子出現一位不世奇才,把原有制度革除弊端推向更高的層次,最怕好高騖遠眼高手低的皇帝登位,不懂制度的好處自己瞎搞一通,本來要過兩三百年纔會逐漸崩塌,再過兩三百年纔會壞滅的帝國被大大提前。
天子真的很擔心,他很害怕大漢帝國再過幾代江河日下,到那會兒冒出天縱奇才就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要人性命的一杯毒酒,天才的才能越高就越危險。
想到這兒,天子憂心忡忡道:“你講過很多亡秦的教訓,朕覺得你對漢初的分析最透徹,太祖高皇帝創制之初可謂是用心良苦,朕有意採納你的意見穩住軍功爵制度,儘量壓縮頒賜民爵的次數,賜爵不得超過七級公大夫,軍功爵的賞賜拉回漢初的標準,軍功爵授田制崩壞的厲害,不能再任由繼續崩壞下去了。”
“父皇您沒事吧?”
天子在妻子和兒子的攙扶下勉強依着扶手坐起來:“朕很好,不要錯以爲朕並糊塗了。朕心裡清楚的很!軍功爵授田制崩垮一半,這一半就土地就佔了天下耕地的二成,你知道這二成土地到誰手裡了嗎?諸侯王、列侯、豪民、商賈共分之。那部分失去田地的軍功爵經過幾代也貶爲庶民,現在淪落到和黔首百姓一樣躬耕于田壟之間!
任由其惡化下去不出二十年軍功爵萎縮一大半,剩下少量良家子如何維繫龐大帝國的軍事動員?閭里制度需要大量的五大夫加強動員,監管百姓和閭左之民,沒有足夠的高爵者替漢家看守最底層,我泱泱大漢轉眼間會分崩離析,重複亡秦之苦。”
王皇后被嚇的不輕。她畢竟是個久居深宮中的婦道人家,入宮之前生長在閭里中見識過五大夫管束黔首的厲害。哪家莊戶好吃懶做不按時勞作,里正有權用鞭笞懲罰,每當懲罰不聽話的莊戶時,都會冒出上百號人層層疊疊的圍觀。鄉里主掌教化的三老、亭長和遊繳也會來監督,即使他們有事來不了,差官和求盜也會代爲監督。
對平民黔首管束到骨子裡的強大制度,公正公開的懲罰措施是留給她少女時代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曾經她的異母兄弟田蚡和田勝因爲不暗示返回閭里,就曾經捱過一通鞭笞,幸好他們寧願捱打也沒有擅自翻越裡牆,漢律裡平民翻越裡牆是重罪,重則論死的極刑。
“父皇。您不要嚇孩兒。”
劉徹嚇的瑟瑟發抖,他哪見過天子作出疾言厲色的模樣,印象裡他的父親永遠是風度翩翩。永遠那樣從容淡定智珠在握。
“太子還是太年輕了。”天子嘆息一聲。
假若泰一神再給他十年時間整理朝政,他有信心把崩壞的格局重新整頓,把失去的人心一點點收回,慢慢勘磨太子的棱角讓他更加成熟,達到一名合格皇帝所應有的的資質,他可以把自己施政多年的經驗通過言傳神教告訴他。這樣他就可以了無牽掛的去見父親和祖父去了。
可惜天不予我!時不待我!
天子攥緊拳頭憤憤不平,他覺悟的太遲太遲。如果早五年有所覺悟一切都會那樣的完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朕初讀這句覺得格調太低了些,現在想來此句纔是精華之所在!朕早有雄心滅匈奴,勵精圖治十幾載,造馬場購馬種編練騎兵萬餘騎,無奈病軀已經不堪大用,伐匈奴的大將也已喪盡,這是朕的一大遺憾!”
曹時的眉毛一挑側耳傾聽,天子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太子有心滅匈奴使朕非常歡喜,你將來若爲丞相定然要伐匈奴,朕是想問你如何準備伐匈奴策,如何讓我大漢江山不被那匈奴賊子給拖垮了,如何滅了匈奴保證草原大漠不生胡種爲禍萬里草原?”
王皇后很擔心,她一聽到匈奴就緊張的很,匈奴人的狡猾和殘忍令人印象深刻,每次她在宮中聽到的永遠是匈奴人過長城破某縣,突入某郡掠走多少漢家子民,聽的她一陣陣揪心。
曹時躬身道:“臣支持伐匈奴!更支持太子效仿秦昭王坐鎮後方調撥糧草,親自調兵遣將支援大軍征討匈奴,既可以增強見識開闊眼界,也可以通過調撥糧秣運使民夫,發兵遣將中學會許多言語無法直觀傳授的軍事常識,還可以從京師之外瞭解大漢江山內外的不同之處,避開百官公卿的影響看到每個閭里村落,每個民夫家庭的生存狀況,有助於太子瞭解漢家也有助於針對誰的改革。”
劉徹驚訝道:“爲什麼還要出去,我坐鎮長安不也一樣可以調兵遣將嗎?”
“大風歌人人會唱,可是太子殿下知道威加海內的意思嗎?太祖高皇帝的軍功至高無上,不論諸侯王或者列侯都遠遠不如,可以把軍隊運用的有如臂使,軍中上下崇拜太祖高皇帝的強大,文武百官不敢在面前露出絲毫輕視的態度,只要您做到那一步就永遠不用擔心那些頑固不化的大臣不服您,天下的百姓和軍中將士也沒有不服您的。”
劉徹眨眨眼,更像個求知慾旺盛的少年:“那我該怎麼做?袁盎曾經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郅都勸說父皇亡一姬復一姬進。母后從小教育我我不可以做任何危險的事情。”
曹時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文臣處於保護朝局的穩定性,強制天子不可以做任何危險的事情,他們的行爲彷彿把天子關在牢籠裡。只有少數幾個安全的行宮可以自由出入,出巡時必然是全副武裝小心翼翼,唯恐平民出現驚嚇了車架,保護可謂細緻周到。
但那樣的帝王生於深宮禁省之內,長於婦人之手,不知農時不辨五穀,縱然富有四海卻如籠中鳥被鎖起來徹底和世人隔絕。即使幾代皇帝沒有感覺,可時間長久下去皇帝會變的越來越無知。就像被蒙上雙眼綁住雙手,如果出現權臣或者官僚集團腐敗變質,天子就只有依靠外戚、宦官來行使權力,最終的結果不言而喻。”
劉徹瞪大眼睛:“不會吧!竟然那麼嚴重?”
天子微微一笑側耳傾聽。他已經很久沒聽過精彩的策論了,自從他病重以來百官公卿見到他時說話的語氣變的溫柔許多,聲音細小的像只蚊子嗡嗡叫,若是不仔細聽就會漏過許多重要的工作彙報,他知道這是百官公卿對自己善意的地方,但是身爲天子不可以只想着自己收服,那是僕人對主人的正常關心,而不是治國幹臣對皇帝的直接負責。
太子監國半年總體情況良好,修了個新長安城勞民傷財不算多大事。那點花費還沒有吳楚七國之亂打三個月的花銷多,打七國那可是真金白銀的砸出去就沒了蹤影,重建長安是把真金白銀砸在最顯眼的地方。每天早晨進出長安城的商旅們都會第一時間看到嶄新的帝都,對於提高漢民自豪感和凝聚力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皇帝有些累,倚着王皇后的胳膊繼續看兩人的對話。
“殿下一定不會認爲太祖高皇帝打天下時害怕過,假如當年太祖高皇帝也這樣謹慎惜命,講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絕不可能三年滅秦五年滅楚登基稱帝。有爲的皇帝必然要懂得軍事,軍國大事首先是軍在前面。有了軍事大權國事再議也不遲!國政方略是幾代人仁人志士改良調劑到目前最佳狀態,即使優化改良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唯有軍事不受國政的影響可以隨時上手,並且能夠影響朝堂上百官公卿對太子殿下的態度,太祖高皇帝是依靠強大的軍事力量威加海內,這不是新君用詔令賞罰隨意就可以替代的,讓士卒發自內心的愛戴需要殿下自己去努力。”
曹時認真的講解,太子仔細聆聽,天子在聽,皇后也在聽。
王皇后的見識不算差,在未央宮裡每天都會聽到各地的奏報,每天要去長信宮裡拜見竇太后,經常見到黃老學博士在那兒爲老太太講經,即便最初不太懂,時日一久也漸漸熟知了。
以她的見識,黃老學派講的全是陳詞濫調聊無新意,翻來覆去講的都是一套東西,老生常談無休無止。
儒家的新意是有了但是起的調子太高,動輒三綱五常君臣大義禮聽的讓人高山仰止,但是聽起來就不太像治國有方的樣子。
法家人留給世人的印象太差,要麼是鐵面無情的撲克臉,要麼奸猾狡詐心機深沉的卑鄙小人。
其他的諸如名家墨家陰陽家縱橫家全是不入流的,農家小說家連宮禁外的大門都不得碰,更不用說到禁省之內實戰口才。
眼前這個少年截然不同,他說的東西和以前那幫文官說的全然不一樣,他拿出三代以來每個君主對外征戰的輝煌紀錄,告誡太子皇帝的威望是依靠掌兵權打勝仗,不斷積累威望樹立起國家的強大控制力,太祖高皇帝就屬於這一類君主。
另一類則是通過法定繼承皇位,正統性毋庸置疑但是他們不喜歡掌握兵權,更不喜歡對外發動戰爭,只是依靠權術和皇權的力量操控軍國大事的變動,讓官吏和將軍們畏懼他的手段,而絕不是心悅誠服的敬佩君主的個人威望,先皇漢文帝就屬於這一類君主。
皇后越聽心裡就覺得不是個滋味,慫恿自己兒子以身犯險去危險的地方,要換做普通大臣她早就發飆攆人了,可是她發現曹時說的非常有道理,她想了半天竟然無言以對。
這個計劃非常龐大,首先需要劉徹至少會騎馬步射,懂得軍事常識和行軍操典,作爲一個小型騎兵隊的統帥,親手訓練屬於自己直屬的騎士,直到他統率的騎士奔赴南北軍中乃至邊郡作爲中堅力量,天下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撼動他的地位。
劉徹聽的心情激動兩眼發亮,操作得當不出十年就可以得到一支屬於他自己的強大軍團,而且這種操作最大限度的規避百官公卿的干擾,再過十年劉徹也才十四歲,有的是時間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啪啪啪!
天子在鼓掌,他感到非常欣慰,曹時的進言幾乎沒有私心。
對皇帝而言臣子沒有私心是件好事,純臣是皇帝最放心的一羣人,就好比當年他很喜歡的萬石君石奮,就是個恭謹聽話的純臣,曹時不是恭謹聽話那一類型,但是他的才能也絕非石奮所能比的。
曹時是個有才華的年輕人,以他的年紀本也不應該有那麼多的私心,從剛纔的回答裡讓天子看到一個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年輕人該有的特徵,敢想敢爲不管艱難險阻也要勇敢的去嘗試。
即便天子並不贊同他的看法,也不影響他對年僅十六歲的九卿產生的好感:“你的想法值得稱讚,細節之處還有待商榷,朕對你的考察順利通過了,希望你堅持自我不要被物慾所困擾,努力做好差事爲漢家江山,爲太子守護好這片基業不倒!朕給你的承諾是保證軍功爵制重新煥發光彩,太子會按照朕的想法去執行,你要做的是輔佐太子殲滅匈奴,開疆擴土做出不世功業,朕也乏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