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豪門
屍山頂部，發出“嘎吱嘎吱”的駭人聲響。
蕭凡一拉苑芊芊，飄然往後退去。
不是害怕，而是他們站的位置離屍山比較近，就算仰頭，也很難看清楚屍山頂部發生的情形。
所有人都往後退。
只見屍山頂部，一具白骨骷髏正緩緩站了起來，這具白骨骷髏，頭戴鐵盔，身披鐵甲，甲冑之上，大片的鱗片相互碰撞，發出金屬的脆響。
這件鐵甲甲葉粗大，中間粗兩頭細，如同紡錘一般。
“這是鳥錘甲……”
苑芊芊是識貨之人，一眼就將這件甲冑的制式認了出來。根據史書記載，鳥錘甲的防禦能力極強，在防劈刺的能力上，甚至超過了一般將領披掛的山文鎧，僅次於唐代最著名防護力最強的明光鎧。
唐朝末期，府兵制早就名存實亡，唐初豪華至極的陌刀兵，再也難覓蹤影。鐵甲是極其難得的戰略資源，一般來說，能夠披掛鳥錘甲的人，在那個混亂而貧瘠不堪的時代，絕對是個重要人物。
這具白骨骷髏身上披掛的，就是這麼一件奢侈的鳥錘甲。在地底埋藏了千年之久，鐵甲不朽已然是奇蹟，連串聯編織的繩索，都還完好，能夠連得起沉重的甲葉，就更是不可思議了。這件鳥錘甲非常齊備，不但有胸甲背甲，還有肩甲和裙甲。這麼一件完備的“原裝正版”鳥錘甲，如果拿到外邊的拍賣市場上，將是一筆天文數字般的巨大財富。
只不過，會自行站立起來的白骨骷髏，苑芊芊盜墓那麼多年。也還是頭一回見到。
白骨骷髏漸漸站直了身子，脖頸處“咯咯”作響，似乎有些不堪重負，隨時都有可能從中折斷。
完備的制式鳥錘甲，重達二十幾斤。將近三十斤，需要極強壯的士兵才能披掛。否則，不要說上陣殺敵，普通的士兵穿上這樣的重甲，再手持鐵質兵器，站立不到一個時辰。就會活活累垮。
而現在，披着這件沉重甲冑的，居然是一具白骨骷髏。
白骨骷髏手中，拄着一柄長大的兵刃——三尖兩刃刀，也就是唐初最風行的陌刀！
這種陌刀，重達二十幾斤。純鋼打造，威力之強，令人不寒而慄。唐代中期名將，武威郡王李嗣業就善用陌刀。史載李嗣業率陌刀隊“如牆而進”“擋嗣業者，人馬俱碎”。是步兵對付騎兵的超級利器。
骷髏雙眼處，是兩個黑洞，此刻。在那黑黝黝的眼底，漸漸燃起兩團鮮紅的鬼火，直直向屍山下的五人往來，嘴巴噏動，發出“咯咯”的怪笑聲。
這具骷髏，活過來了。
儘管它還是白骨嶙峋，渾身上下看不到一絲血肉，卻實實在在給人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尤其苑芊芊，覺得這骷髏的眼中的兩點鬼火，直直落在了她的身上。渾身寒毛乍起。
“他，他是王仙芝嗎？”
苑芊芊低聲問道。
這具骷髏，身披鳥錘甲，手持陌刀，就算在官軍隊裡。應該也是個大人物了，更不用說在流寇之中，那更是人上之人。
須知所謂流寇，那是真正的“流氓無產者”，窮得連飯都沒得吃的，所謂幾萬幾十萬大軍，其實是按照依附的流寇總數來算的，無論男女老幼，通通都算一個人頭。聽上去力量很大，實則真正能戰之兵，十中無一，還要被大量的老弱婦孺牽累。
普通的流寇，能夠有一根削尖的木棍當防身武器，就算很了不得。
鳥錘甲，陌刀，那是絕對奢侈的裝備。
難怪苑芊芊一見之下，就認定此人是王仙芝，流寇渠魁。
苑芊芊的感覺果然沒錯，這白骨骷髏雙目的鬼火，確實是落在了她的身上，直勾勾地盯住了她，然後，一陣嗡嗡的聲音在整個地下世界迴響起來。
“我說是誰打擾本大將軍休息，原來是個小丫頭……”
骷髏開口說話，這個世界，徹底顛覆了。
所幸剛纔已經見識到了整齊劃一的鬼兵巡邏隊，再見到會說話的骷髏，倒也還頂得住。再說在場五人，無一不是見多識廣之輩，除了苑芊芊，其餘四人均是術師，驅鬼降妖，分內事耳。
骷髏似乎對蕭凡等人毫無興趣，只是盯住了苑芊芊，聲音古怪，如同金屬摩擦一般，卻勉強能夠聽得明白。
“小丫頭，你是誰的後人，氣息那麼熟悉？”
白骨骷髏繼續嗡嗡地問道。
“你是誰？”
震驚過後，苑芊芊終於定下了神思，高聲問道。
其餘四人，似乎在有意無意間，將苑芊芊護在了正中，一齊擡頭望向屍山之巔的白骨骷髏。
“哈哈哈……”
白骨骷髏仰天大笑起來，轟隆隆巨響，震人耳鼓。
“你們不認識本大將軍？我就是天補平均大將軍，海內諸豪都統，王仙芝王大將軍！”
果然是王仙芝的鬼魂。
“呸！”
苑芊芊一口啐在地上，小臉上滿是不屑之色。
“一個販私鹽的亡命之徒，造反派頭子，殺人魔王，也敢自稱是什麼大將軍，害不害臊？”
“大膽！”
白骨骷髏一聲怒吼，地下世界嗡嗡作響。
“小小女子，竟敢嘲笑本大將軍，真是膽大包天。還不乖乖上前，讓本大將軍喝了你的血，恢復血肉之身，就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王仙芝！跳樑小醜而已，以爲殺得人多，就是英雄麼？”
蕭凡接過話頭，沉聲說道。
“真正的英雄，有大擔當，以天下爲己任。否則，陳涉之輩，亦能王天下。黃巢之流，也可以沫猴而冠，自稱天子。到最後，你們這批造反起家的流氓惡徒，還不是一個個身死族滅，誰有好下場了？”
縱觀歷史，流寇之禍，不下於外族之禍。
華夏人民被流寇荼毒之苦，絲毫也不在異族侵略者之下。
“啊……黃巢……”
白骨骷髏猛地一偏腦袋，鬼火爍爍的雙眼，盯住了蕭凡，從嘴裡吐出幾個字來。
“他當了皇帝？”
“自稱皇帝，沫猴而冠，貽笑千古。”
蕭凡冷冷地答道。
蕭凡的個性，原本一貫平和，很少生氣。卻不想在這地下世界，對着一個死去了千年的老鬼，厲聲斥責，毫不客氣。實在這些流寇草賊，給華夏民族造成了太深重的苦難。相術之中，這類人被歸入“魔王”之列，實是芸芸衆生的死敵。這些魔王多存世一日，人民便多受一日荼毒。
“他被殺了？”
白骨骷髏似乎對黃巢很“關心”，連聲追問。
“當然！”
“他只比你多活了幾年而已。”
“被誰所殺？”
白骨骷髏緊接着問道。
“被他自己的外甥林言所殺。在這一點上，你比他強，至少你是死在曾大帥的官軍手裡，也算死得其所了。”
蕭凡譏諷地說道。
“曾大帥？啊……你說的是曾元裕那個混蛋麼？你是他的什麼人？後人嗎？你也姓曾？”
一提到“曾大帥”之名，白骨骷髏頓時就暴怒起來，舉起手中沉重的陌刀，重重往下一杵，頓時白骨碎屑飛濺而出。他的腳下，不知有多少具骷髏碎裂了。
哪怕死了上千年，這白骨骷髏還是怨氣沖天。
“逆賊！”
蕭凡一聲厲喝。
“當年你扯旗造反，造的是官家的反，爲什麼要殺那麼多的無辜百姓？”
“哼哼，老子是大將軍，天上星宿轉世，殺幾個無知愚民，算得什麼？這些鄉下的愚夫愚婦，就是螻蟻而已，生來就是供人奴役屠殺的。那不過是他們的命運罷了！”
“住嘴！”
蕭凡又是一聲大喝，怒氣勃發。
“你一個私鹽販子，下賤無比的賊人，稱什麼大將軍，說什麼星宿轉世？我看你是魔星附體，淪爲魔王手中殺人之刀。一個傀儡而已，也敢在這裡自吹自擂。當真不要臉！”
苑芊芊吃驚地望着蕭凡。
認識這麼久，第一次見蕭凡這樣雷霆大怒，似乎與這白骨骷髏有着某種深仇大恨一般。
“啊……氣死我了！”
白骨骷髏亦是沖沖大怒，仰天一聲狂吼。
“小子，你是誰？報上名來！本大將軍手下，不殺無名之輩！”
“本人蕭凡，無極門第六十四代掌教真人！”
蕭凡冷冷答道。
“無極門？哼哼，本大將軍聽說過，一個裝神弄鬼的江湖門派而已，我還以爲你是什麼上等出身呢，不過如此。招搖撞騙，比販賣私鹽還要不如，有什麼好說嘴的？”
白骨骷髏不屑地冷笑起來。
其他人卻大吃一驚，柳正低聲說道：“蕭處長，想不到貴派這樣源遠流長。”
連死去千多年的老鬼，當年都聽說過無極門，簡直有些不可思議。須知當年的資訊，可遠遠不如現代社會這樣發達，很多江湖門派的名聲，依靠的是口口相傳。沒有些真本事，還真的無法在江湖上闖下偌大的名頭。
蕭凡向柳正微微頷首，以示答禮。
“小子，你是無極門人，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嘿嘿，嘿嘿嘿……既然你們把本大將軍吵醒了，一個都別想跑掉，準備受死吧！”
高高站在屍山之巔的白骨骷髏仰天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