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塊分不清楚顏色的破布條,長長的掛在一根粗大的柱子上,在高原猛烈的季候風中,臘臘飛舞,很寒磣但也霸氣側漏。
比這“招牌”更寒磣更霸氣側漏的,是招待所加油站本身。
修車,住宿,加油!
六個紅漆大字,鬼畫符一般,歪歪斜斜,沒有任何間架可言,一看就是出自粗人之手,力道足夠。這個公路旁邊的招待所,籬笆之上綁着無數廢舊的輪胎,但佔地十分廣闊。塵土飛揚的“停車場”,足足有上千個平方。幾間土坯房,在靠裡的一側,一字排開。旁邊則是一個廢棄的公交車車廂,不過窗戶都被黑色的布幔遮擋起來,看不清裡面有些什麼東西。
車廂旁邊的柱子上,吊着一整扇牛肉,鮮血還在淋淋瀝瀝的往下滴落,一名並不十分高大,身穿骯髒皮袍,滿臉胡茬,看不出年紀的男子,手持一柄厚背大砍刀,正在劈砍着牛肉。
肉屑飛濺。
這便是牧馬人吉普車開進這個所謂招待所之後,姬輕紗和蕭凡第一眼看到的情形。
姬輕紗輕輕一笑。
很正常。
原本也沒指望能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見到什麼高人雅士,文人墨客。在數百公里無人區中間,有油加,有肉吃,有一鋪牀睡覺,無論是誰,都應該感到很滿足了。自然,姬輕紗壓根就沒打算在這招待所裡過夜,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到,這裡的衛生條件。是個什麼樣子。他們帶着帳篷,睡袋。又或者直接在車上睡一覺,都是很不錯的選擇。
姬輕紗遠不如她的外表那樣嬌弱。
蕭凡當然更加不挑剔。基本上,他連食物都不怎麼需要。車上帶着一些大補元氣的藥材,這就足夠了。不過他不介意陪着姬輕紗在這裡過一夜,高原的天氣,變幻無常,在路況不明時,最好不要跑夜路。再說,這一回他們也並不很趕時間,在進入大雪山深處之前。完全可以將其當成一次高原自駕遊,享受一番二人世界。
牧馬人吉普車開進停車場,揚起一大片煙塵。
鬍子拉碴的男人,依舊一刀一刀地劈砍着牛肉,眼皮子都不擡一下。
這樣的服務態度,也就是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無人區,若是擱在東邊南邊的繁華地域,純粹就是找不自在。
不過,當沙塵平息。車門打開,姬輕紗從車裡走下來的時候,砍肉的男人終於擡起了頭,雙眼忽然瞪得老大。厚背大砍刀高高舉在半空,卻忘記砍下去,嘴裡叼着的半截香菸。直接掉地上。如果不是因爲這裡的每一滴水都很珍貴,估摸着哈喇子很快就會流淌成河了。
就算是在燈紅酒綠。繁華無比的大都市,姬輕紗也是禍水級的絕世美女。更不用說在這一望無際的荒原地帶,直接將這個砍肉男子晃暈過去,乃是理所當然。
而將砍肉男子從夢魘狀態中驚醒的,則是蕭凡。
在砍肉男子眼裡,蕭凡一千個一萬個不如姬輕紗好看,連姬輕紗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但蕭凡夠怪異!
在雪域高原初春的寒風之中,這個看上去身體很一般,似乎還在生着病的臉色蒼白的年輕男子,居然穿着薄薄的唐裝這種只在電視裡出現過的奇怪服裝。莫非不知道這裡是雪域高原,不是南方沿海?初春時節,入夜之後,氣溫立即會驟降到零下好幾度甚至是十幾度。穿着這玩意,基本等於什麼都沒穿。
這也就算了,人家自己不怕凍死,別人也管不着。
關鍵是,他懷裡還抱着一隻貓。
在這雪域高原,就算是姬輕紗懷抱一隻小貓,都已經讓人覺得怪怪的,更不用說蕭凡這個大男人。
尼瑪,神經病麼?
砍肉男子望向姬輕紗的眼光,全是驚豔;再望向蕭凡的時候,就完全轉變爲毫不掩飾的嘲諷和鄙視,似乎還夾雜着絲絲的憐憫之意。
小子,這裡可不是你家的安樂窩。憑你這弱不禁風的小樣,敢帶着這麼好看得不得了的女朋友四處閒逛,難道你真的以爲,這個國家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法治的天空籠罩之下?
“老闆,加油。”
姬輕紗完全無視砍肉男子“變幻莫測”的眼神,纖腰輕扭,緩步走到那一扇被砍得血肉模糊的牛肉旁邊,朝着砍肉男子淺淺一笑,嫣然說道。
“加,加油……啊,好,好……”
砍肉男子再一次看呆了。
別看他待在這無人區裡開這樣一個招待所,並不代表着他沒見過世面,更不代表他沒見過女人。有些女人,遠遠一看,絕美,每走近一步,觀感便降低一分。完全走到近前的時候,基本上就慘不忍睹了。但姬輕紗正好相反,遠遠一眼看去,絕美,越隔得近,越美。從頭到腳,每一寸肌膚,每一次微笑,甚至每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都嬌媚入骨,令人情不自禁地筋酥骨軟。
好不容易,砍肉男子纔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手忙腳亂給牧馬人吉普車加滿了油。
姬輕紗微笑着,站在荒涼得如同戈壁灘的“停車場”,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四周,蕭凡則懷抱黑麟,一言不發,只有雙眼掃過那幾間土坯房的時候,雙眉微微蹙了一下。
那幾間破房子裡,透出隱隱的血光,蕭凡可以肯定,這裡曾經發生過命案,而且不止一起。
當然,哪怕這裡真是處絕地,蕭凡也不會放在心上。他只是一個純粹的過客,只要這裡的人安分守己,不胡亂打他們的主意,蕭凡並沒有打算節外生枝。畢竟他不是警察,也不能斷定這裡曾經發生的那些血案,就一定和眼前的砍肉男子有關。這樣的小店。誰知道中間換過多少個主人了?
“多少錢?”
姬輕紗笑着問道。
“啊,不。不要錢……”
砍肉男子又結結巴巴地說道,也不知他是緊張還是真的有點口吃。
“不要錢?你們是學雷鋒麼?”
姬輕紗就笑。帶着點調侃說道。
“誰說不要錢?五百!”
沒等砍肉男子再開口,中間土坯房的房門“砰”地一聲被人推開了,一個女人嘶啞粗豪的聲音驀地響了起來,氣勢洶洶,不帶半點友善之意。
饒是姬輕紗和蕭凡都算得見多識廣,卻也被這個冷不防殺出來的女人嚇了一大跳。
這個女人,看上去約莫四十幾歲模樣,黝黑的臉上,透着兩團黑紫色的“高原紅”。爆出嘴外的牙齒黃黃的,還鑲着一顆大金牙。梳一個大波浪頭,還是二十年前流行的髮式,身上穿着一件紅白相間格子的呢大衣,裡面則是一件黃色高領毛衣……基本上,從頭到腳都是二十年前的裝扮。
這次第,怎一個“土”字了得。
姬輕紗忍不住微微將目光移向旁邊,這副尊容,實在有些違和。就算同爲女人,姬輕紗也不忍直視。
“他說不要錢,你說要五百,大嫂。我到底該聽誰的呢?”
“當然是聽我的,他是個傻子,又不是老闆!”
大波浪金牙女人立即叫道。望向姬輕紗的目光中,帶着明顯的敵意。和一股濃得不能再濃的醋意。似乎生怕姬輕紗會跟她搶男人。
平白受到這種“猜忌”,姬輕紗當真是哭笑不得。
“爲什麼要聽你的。你也不是老闆啊。”
便在這時候,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倒是非常和善,讓人聽起來很舒服。而隨之從隔壁一間土坯房裡走出來的那個年輕些的男子,也確實比先前這兩位要順眼得多。
這男子大約三十幾歲,相貌堪稱俊朗,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衣着非常整潔,一件土黃色的夾克和一雙黑色的長筒馬靴,讓他看上去男子漢氣息十足。不要說在這荒蕪的邊疆大地,就算在豪華大都市,這男人也堪稱儀表堂堂。
一見到這年輕男子出現,原本氣勢洶洶的金牙女人便即撇了撇嘴,將頭扭向一邊,再不吭聲。
年輕男子眼望姬輕紗,微笑說道:“不好意思啊,兩位。他們是我的侄兒和侄媳婦,鄉下人,沒見過世面,土包子,不懂禮節,得罪了兩位貴客,請兩位多多原諒,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鄙姓胡,胡說八道的胡,名字叫胡爍,光芒閃爍的爍,老爹給起了這麼個名字,叫兩位貴客見笑了。”
這位胡爍先生,倒是彬彬有禮,說到自己搞笑的名字時,也是一本正經。
姬輕紗笑着點頭,嫣然說道:“胡先生,你好。”
“客氣客氣,還沒請教兩位貴客尊姓大名?”
胡爍連連欠身,更是謙恭。
“我叫姬輕紗,這位是蕭凡。”
姬輕紗簡單地進行了自我介紹。
“兩位這是自駕遊嗎?蜜月旅行?兩位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管他們是不是蜜月旅行,孤男寡女,千里同行,開着一臺車在這千里無人區轉悠,那關係能簡單得了?說是小兩口,絕不會引起不快的,就算不是小兩口,也只會感到心中甜蜜。
胡爍很善於察言觀色。
“胡先生,加油到底是多少錢呢?”
“三百三百,兩位給三百就行了……哎呀,這荒郊野外的,生意難做,略微貴一點,請兩位不要見怪。來來,兩位請進屋,天馬上就要黑了,晚上氣溫下降太快,野外太冷。兩位今晚就在這裡將就一個晚上吧,別的不敢說,幾口熱飯一口熱湯還是有點。來來,請進請進!”
胡爍一迭聲地相邀,極其熱情。
說的也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