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選礦廠邊上葉皓東選定了一片院子,他打算開一家物資回收站。說白了就是收廢品的。
爲方便配合選礦廠生產,在這個地區除了巨大的選礦廠外,周邊的地方還星羅棋佈的林立着許多與礦山相關的小企業。這麼多工廠每天都要產生大量的各類可回收的工業垃圾,並且這些企業大部分都在這附近給職工蓋了安置樓,僅在這個地區居住的固定人口就不下兩三萬,這些人每天也要產生大量同樣可回收的生活垃圾。這些工廠和人將爲收購站提供充足的貨源。
最理想的是,由於這裡位於城邊,房租便宜,很多的外來人口都在這邊拾荒,而這片地區卻並沒有什麼成規模的收購站,葉皓東的老爸去世前就是在這上班的,葉皓東前幾年沒少往這邊跑,所以對於這邊的情況他很瞭解。對於成立收購站的前景,他很有信心。
連續幾天,葉皓東帶着李衛東跑工商,跑稅務,辦執照,忙得不亦樂乎。
這一天因爲辦理最後幾道手續,葉皓東似乎忙的忘記了時間,結果一直忙到了五點多。選礦廠離他家有將近十公里,現在這個時間早沒了公共汽車,那年月街上的出租車還以老伏爾加和拉達爲主,往往很破爛而且很少。回家不便,又眼看着錯過了飯時,葉皓東帶着李衛東尋摸了個小飯店對付一口。因爲事情總算順利的辦完了,心情不錯的葉皓東又跟李衛東喝了點酒,直到天大黑了才踏上回家的路。
走到繞城路上的時候,他們倆中獎般幸運的攔到一輛拉達。十分鐘後,似乎是因爲酒興未盡,葉皓東又帶着李衛東來到了夜市上的燒烤店繼續喝酒。
接到傳呼趕過來的山龍軍在暗處看着燈火闌珊下正在喝酒吃肉的二人。他身後正是他那兩個弟弟和他的鐵哥們兒侯三兒。
燒烤攤子前,李衛東四下隨意的看了一眼,然後起身道:“撒泡尿去。”
山龍軍看得真切聽得明白,他跟身後三人比劃了個表示過去的手勢,暗處的山龍軍走到了明處,這廝居然長着一張英俊的白臉,氣質陰沉,右手藏在大衣懷裡,步伐堅定的走向看似毫無所覺的葉皓東。
燒烤店旁邊的香油坊裡,丁大偉隔着玻璃看的清楚。跟保力剛輕輕的道了句:“動手了,上!”便推開厚厚門簾布衝了過去。他快,保力剛居然比他還快,眨眼的功夫,保力剛已經從屋子裡衝出去,正好攔在侯三兒和山龍虎面前,與此同時丁大偉的拳頭也打到了拖在後面的山龍惠臉上。
就在山龍軍逼近葉皓東,已經到了改管發令槍(一種由發令槍改造的可以近距離發射鐵砂的簡易槍,屬於那個年代裡,小混混兒們夢寐以求的神器級別的傢伙。)射程的時候,看似毫無所覺葉皓東卻突然動了,走到近前的山龍軍這纔看清楚,葉皓東身上綠色的軍大衣里居然還穿了一件厚厚的軍襖。本能的,山龍軍意識到事情有點古怪,可是他只來得及掏出懷裡的改管發令槍,卻根本沒時間將搶口對準葉皓東,葉皓東手上的烤肉鐵釺已經深深的刺入了他的左眼!劇痛讓他瞬間失去了理智,他忍不住低下頭用手去釦眼睛裡的釺子,緊接着,他感到自己的後腦被重物重重擊中,這一下他甚至聽到了脆弱的後腦骨碎裂的聲音。
碰!轟!頭一聲響是鑄鐵打造的烤肉爐子砸中山龍軍後腦的聲音,二一聲卻是他臨死前扣動了扳機,改了管的發令槍打出一團濃煙和火焰,一股火藥燃燒後味道迅速瀰漫,槍聲響過,葉皓東身上的真品軍大衣和厚厚的軍棉襖被打的棉絮亂飛。葉皓東身子晃了晃,胸口一陣發悶,卻並沒有明顯的傷。
由於葉皓東的動作過於堅定迅捷,這會兒功夫山龍虎跟侯三兒與保力剛也不過才交上手。另一邊丁大偉倒是已經把弱不禁風的山龍惠打倒在地,正用腳猛踹呢。
低下身,葉皓東在山龍軍的鼻子上試了試,已經有出氣兒沒進氣了,身體在不停抽搐,剩餘的那隻眼睛白眼根兒已經完全翻上來,看情況是活不成了。即便是穿着兩件厚厚的棉襖,這一刻,葉皓東仍感覺到了那種極端寒冷才能帶來的戰慄。
曾經在這片兒地頭上不可一世的山龍軍吭都沒吭一聲,就永遠的倒下了。一旁手執烤肉爐子的少年輕輕的將烤肉爐放到一邊,拍拍被燙的起泡的手,然後提了提被打的稀爛的軍大衣的衣襟,眼光飄向派出所方向。
燒烤店門前的惡鬥至此結束。山龍軍來得快,去得也快,亦如他年輕短暫的生命。山龍虎發瘋似地撲向葉皓東,卻被斜刺裡衝上來的李衛東撞翻,接着就被剛剛放到侯三兒的保力剛擰住了胳膊制住。山龍惠的反應卻有點出乎衆人的預料,大難臨頭,這小子竟然拋開兩個親哥哥,獨自逃了。
葉皓東:“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雷子一會兒就得來,時間有限,我就不多說了,一會兒雷子來盤問你們,你們仨就一口咬定是見義勇爲,這件事就是個意外。
太平門派出所門前,葉皓東擡頭看着莊嚴的*,腦子裡想起莎士比亞的一句話:當我們膽敢作惡,來滿足卑下的希冀,我們就迷失了本性,不再是我們自己。這一步邁出去,再難回頭!
派出所裡,江威正坐在裡間兒的幹部值班室內。敞開的辦公室門讓他一眼就看見從外面走進來,穿的破破爛爛的葉皓東。
二十八歲的江威是鋼城警務系統中最年輕的派出所所長。正因爲年輕,江威的幹勁兒很足,跟葉皓東一樣,他也是個野心勃勃的傢伙。對於片區內的緝逃,惡性鬥毆,數額較大的盜搶案件,沒有人比他更感興趣。
江威第一次看見葉皓東的第一印象:這小孩被人打了來報警的。卻萬萬想不到葉皓東一案卻是一下子就涉及到緝逃,惡性鬥毆致死兩項重案。
葉皓東:“警察叔叔您好,我是來自首的。”
“嗯?自首?什麼案子?你幹什麼了?”
有點意外的江威連問了四句,其實卻等於一句。
葉皓東:“殺人,剛纔在街市口老五燒烤店,一個人拿槍要打我,結果被我用燒烤爐子一下給打死了,聽看熱鬧的人說,那人叫山龍軍。”
江威聽完忍不住蹦了起來:“什麼你看見山龍軍了?”
葉皓東:“應該還有還有他哥哥山龍虎”。
“在哪呢?快帶我去!等一等,你剛纔說你把山龍軍打死了?”江威的聲音從漫不經心變成了高八度,手也不自然的摸向桌上的手銬。
葉皓東主動伸出雙手,臉上露出少年的稚嫩,神色略顯慌張,語氣卻謙虛平穩:“在老五燒烤店門前,他拿槍要殺我,結果被我打死了,別人說他叫山龍軍,另外,有幾個人幫忙把要幫他打我的山龍虎也制住了,現在還在那呢。”
江威熟練的給葉皓東戴上手銬:“快帶我過去!”
在李衛東的主持下,現場被保持的很完好,江威帶人趕到的時候山龍軍早已嚥氣多時,手上還拿着那把發射了一槍的改造土槍。砸死他的‘兇器’正四平八穩的放在一邊,相關人員除了跑了的山龍惠外,一個不拉全在這裡。接下來的程序就簡單了。所有人帶回去問訊,該抓的抓,該放的放。
派出所審訊室內,人民專政的那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手段一上,唯一還想嘴硬的侯三兒立馬慫了,老老實實交代了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從山龍軍冒險潛回來給弟弟出氣,找人暗中打探了葉皓東的行蹤,到今晚事發全部過程撂了個乾淨,只是這小子到現在也沒弄明白丁大偉跟保力剛是什麼路數,爲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對於李衛東,保力剛和丁大偉,派出所採取了問訊的方式。三人中,保力剛和丁大偉只承認與葉皓東認識但並不熟,李衛東卻老老實實的交代了跟葉皓東的關係。並且交代自己當時方便去了,聽見槍響,回來後正看見山龍虎衝向葉皓東,於是就配合保力剛將山龍虎制住了。三人都是老跟派出所打交道的,口供中又沒有破綻,警方又沒什麼理由給他們上手段,最主要的是他們抓住了通緝要犯山龍虎,衝這幾點,江威沒找他們麻煩。
派出所的臨時羈押室內,江威坐在葉皓東對面,二人目光平靜,對視良久。
江威:“小子,手夠黑的,這事兒完了,等你出來,這太平門兒道上你就是頭一份兒了。”
葉皓東:“叔叔,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江威:“行了,別裝了,你那幾個同夥已經都交代了,你們幾個合謀引誘山龍軍兄弟出來,再由你這個未成年的親手解決山龍軍,這個計劃看起來天衣無縫,可實際卻有幾個破綻,被我一指出來,那個保力剛就全撂了。”
葉皓東先是一驚,但很快定下心來,保力剛那個悶葫蘆話少但心裡有數,又最講義氣不過,說丁大偉撂了,甚至說李衛東撂了,葉皓東都難免心裡犯嘀咕,唯獨保力剛,葉皓東相信絕不可能。面前的雷子在詐自己。他表情不爲所動,繼續扮天真:“叔叔,我還是聽不明白。”
江威本來想的是那三個人裡保力剛看起來是最木訥的,說他撂了應該比較容易讓葉皓東相信,卻沒想到正是這句話讓他露怯了。
葉皓東的反應雖然有點出乎他意料,但還不能讓他知難而退。他微微一笑:“嘿,小子夠能裝的,不過你主意再正也沒用,不服氣是吧,那我就說說你們這個計劃裡的破綻,首先你身上的棉襖就是一個破綻,你們這幫小崽子,平日不打架的時候一個個臭美的邪乎,怎麼可能穿的像你這樣,跟個棉球兒似的。”
葉皓東:“叔叔,我這幾天怕冷,你看我現在還冷得直哆嗦。”
江威沒理他繼續說道:“還有那個丁大偉,滿太平門兒街面上的混蛋,哪個不知道他跟山龍軍之間的仇有多深,怎麼就那麼巧,單單是他出現在那,還幫了你的大忙。”
葉皓東:“這叫不是冤家不聚頭,也是山龍軍兄弟惡貫滿盈,丁大偉沒有趁機打擊報復,他那叫見義勇爲。”
江威聞言笑了,這小子總算說了句在行的話,可惜卻沒一句能構成有效口供。
江威:“不裝了?”
葉皓東:“看您不喜歡我叫您叔叔,所以不叫了,但在我心中我還是如同尊敬叔父一般尊敬您。”
葉皓東外表圓滑內里老練鎮定的表現有點出乎他的意料。江威表情嚴肅,但心中卻有點欣賞,不無善意的嘲諷道:“別套,咱沒那層關係,我也沒那麼老。話題一轉:你小子本來是正當防衛的,可惜你不該刺山龍軍眼睛那一下,不過即便是這樣,你這種情況最多也就是個防衛過當,你還沒滿十八歲,我估計用不了幾天你就又可以繼續興風作浪了。”
葉皓東:“有您這尊大神在這鎮着,誰敢興風作浪,我看您對我真有誤會,我真不是那號人。”
江威這會兒已經明白,這個之前籍籍無名身世清白的小孩兒絕不簡單,在他身上套話還不如把李衛東抓回來靠譜。這件案子案情明朗,派出所反應迅速,重要人犯悉數落網,尤其是被通緝已久的重犯山龍虎被活捉這件事,有可能讓太平門派出所至少受個嘉獎什麼的。事情發展到現在,江威覺得實在沒必要盯着葉皓東不放。
江威:“你是不是那號人,現在下結論還早點,我希望你不是!這件案子我們已經移送上級機關,按照正常程序,你的事已經進入司法審查階段,下一步我們會把你送小孤山看守所,在那裡你得一直呆到你的案子審判結束。”
葉皓東:“我可以見一見李衛東嗎?”
江威:“你不想見一見家人?你出了這麼大的事不用告訴他們?”
葉皓東:“老爹去年剛沒,家裡就老孃帶着倆哥哥,不見了,免得給她老人家添堵,我怕嚇着她。再說我這點兒事也大不了哪去,保不齊幾天就回家了,見不見都一樣。我以前也三天兩頭兒的不回家,沒事!見李衛東主要是跟他交代一下生意上的事情,我開了家物資回收站,需要他替我照看一下。”
葉皓東的身世讓江威感到有點不舒服,也讓他對面前這個跟自己那個小妹同齡的男孩兒有了一絲同情之心。
“你現在的年齡還不具備獨立承擔刑事責任的資格,按照正常程序,我們必須要通知你的監護人,但鑑於你的情況特殊,而你個人的表現又很成熟,我可以答應你不告訴你的家人,需要你家人出面的地方我會通知李衛東,你同意不?”
“謝謝你。”葉皓東一掃之前的無厘頭架勢,眼睛裡放着光芒,認真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