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沈淳煜這突然之間的肯定,陸靖然和夙煙卻只是很默契的注意到了‘負責’二字。
並且,還以這‘負責’二字萌生出了無數的聯想,一直都沒學會怎麼在熟人面前避諱的夙煙便是直接將自己的所有聯想和問題都問了出來:“負責?負責什麼?”
“啊!難道你……”
她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就又被自己否定了:“哎呀不會的,墨瑜纔不是那樣的人。那你到底是要爲墨瑜負責什麼呢?”
經夙煙這麼一倒騰,沈淳煜卻是怎麼問也都不說了,只留了一張彆扭又羞澀的俊臉讓人遐想連篇,那明顯是已經發了情,卻還是要欲蓋彌彰的模樣,的確是看得夙煙與陸靖然都是一陣唏噓。
只是戰場的生活從來都由不得他們清閒,如今楚國人料定了只有莫老將軍一個人主持大局,根本分不開身來去應戰,再還要守城,便在當天下午又開始叫囂起來,莫老將軍無奈壓着性子忍了,可是到了夜裡,卻還是忍不住的過來找了陸靖然,不住的嘆:“當前的局勢的確是對我們不利啊,兩位王爺受傷,無人領兵,老夫領了兵就守不了城,守了城便要去受這樣的窩囊氣,長此以往,恐怕會軍心動搖啊!”
其實不必莫老將軍這樣情真意切的嘆息,陸靖然便已經十分着急了,他本就脾氣不大好,整日的聽楚國那些人叫囂就已經足夠憋屈,昨天沈淳煜又被偷襲,更是一肚子的火兒,只是此時此刻,他卻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又何嘗不憋屈?
“而且,這邊城本就易攻難守,可是歷代皇帝的心頭病啊!”說起這個,莫老將軍總是有些頭疼的,他這大半輩子都與這個邊城十分有緣,只是這份緣分卻是他極其不想要的,攻下這個邊城,可要比守住這個邊城好辦多了呀!
“這樣下去,不僅會軍心動搖,還會資源匱乏,人人身心俱疲。”
莫老將軍這些話本是嘆息,只是在壓力極大的時候尋求一個傾訴罷了,卻被陸靖然上了心,他沉默了許久,這會兒終於開口:“如此一來,可真是沒有什麼勝算了!”
與莫老將軍在一起,陸靖然根本不會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總共就說了兩句話,卻是句句一針見血。
只是即便一針見血,也還是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
兩人對視一眼,卻都是沉默。
可就在此時,原本一直安靜的待在一旁的夙煙突然側頭看向他們,直接問道:“那下一座城呢?會不會容易守住一些?或者資源更豐富一些,經得住耗?”
此話一出,陸靖然與莫老將軍心中皆是一驚,齊齊的看向夙煙,陸靖然抑制住自己心頭的涌動和矛盾,問:“下一座城,的確是與邊城不同,不僅資源豐富,百姓富裕不說,還當真是易守難攻。”
說罷,他也不知道怎麼的,看向夙煙的目光裡面似乎寫滿了期待和糾結。
而夙煙則是根本想都沒想的就脫口而出:“那我們爲什麼不退回去養精蓄銳好修身養息,然後再挫挫他們的銳氣,傷一傷他們的士氣,反而要守在這裡等人家把我們的銳氣和士氣都磨光了?”
而且不僅如此,他們在這裡還根本無人能夠應戰,只有等,等着陸靖然和沈淳煜的傷好,或者,等那些楚國的人終於忍不住,忍不住的上門前來攻城,然後莫老將軍拼死守城,除此之外,他們便沒有任何辦法了。
他們在這裡,沒有任何的主動權,只有被動反抗的權利。
在這裡,到底有什麼好?
可是她這一番話說出來,卻是讓那兩人的臉色皆是變了又變,陸靖然像是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聽到的話,但另一方面又像是夙煙的這番話太過殘忍直接,讓他有些接受不了似的。
而莫老將軍的臉色變了好幾遍之後便堅決的反對道:“不可!我們如果當真拼盡了全力不能保家衛國也就罷了,自己退回去給楚人割讓土地算個什麼?”
說罷,他便乾脆的拂袖而去,根本不給夙煙一點兒反駁的機會。
夙煙撅了撅嘴巴,十分的不滿,轉而看向一旁的陸靖然,問:“我說錯了麼?打仗最重要的難道不是結果麼?何必在乎這剛開始的一點舉動?不是還有一句話叫做以退爲進麼?爲什麼我們不可以?”
她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都是十足十的不滿。在她看來,剛開始的退讓根本沒有什麼,只要他們日後再奪回來不就行了麼?何必非要執着在那些問題上面?再說了,她也沒說要割讓土地啊!
陸靖然看着夙煙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自然是不會像莫老將軍那樣堅持,但卻也不能像夙煙所說的那樣灑脫,因爲他明白,夙煙說得沒錯,堅持,也不過是心理上的一種安慰罷了。可如果當真像夙煙所說的那樣去做,他卻又根本舍不下這一片土地。
“我們走之前先把百姓
都疏散回去,把能帶走的都帶走,帶不走的也都藏起來,不造成實質上的損失纔是最重要的啊,爲了爭一口氣,還不一定要多失去多少將士呢!”
夙煙見陸靖然不說話,便又開始勸解,但說着說着,又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什麼打仗的經驗就在這裡侃侃而談,的確是有些可笑,所以,便也越說聲音越小了。
“不是你說的不對,只是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而且,在男人心中,這樣的退讓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有人願意去做的,這是一種使命感。”
相對於莫老將軍的態度,陸靖然的態度的確是好了許多,而且還給了夙煙中肯的回答,夙煙這便滿足了許多,再說她本來也就已經不再堅持了。但老天爺似乎也十分贊同夙煙所說的話,亦或者是楚國人也極其喜歡這個邊城,便在第三天便開始了火急火燎的攻城。
只是這麼一來,莫老將軍便不得不去應戰,陸靖然也立即自告奮勇的去城樓觀戰,順便兒操持大局。
夙煙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偷偷瞞着所有人,自己偷了一套士兵的衣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後趁着混亂頂着一張抹黑了的臉渾水摸魚到了前面去,只是那個城樓,她卻是怎麼也上不去的,如此一來,夙煙便有些氣餒的想要打道回府。
可就在此時,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騷動,她還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兒,就被身邊的人連推帶擠的一起被涌了出去,等她能夠看到那個真實的肅殺場面時,她才驚覺,自己竟然被直接帶出了城外,馬上就要上陣殺敵了!?
夙煙驚恐的睜大眼睛,惶恐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難道要她在這個情況下,喊出自己是睿親王妃,只是過來想看看睿親王的?
怎麼可能!?
“小兄弟你別緊張,等一下我與幾個兄弟會護着你的,你看着那麼小,就往後躲躲吧。”
正在夙煙發怔害怕之際,肩膀上卻是被人拍了一拍,便有一個一聽就會讓人有一種很踏實的聲音傳了過來,夙煙一回頭便看到了一張濃眉大眼,長得略微有些粗狂的面孔,見她回頭便又善意的笑了笑,繼續道:“像我們這種替補兵,總是上不了戰場,你年紀又小,會害怕總是難免的,等一下跟進了我便是。”
說着話,他便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一笑,竟像是能把這夏日的陽光都給比下去似的,把他原本不怎麼出色的五官也襯得無比的明亮。
夙煙努力控制住自己狂亂的心跳,勉力開口:“如此,那就多謝大哥了。”
可雖然話是這麼說的,她的眼睛卻還是忍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城樓上的那一道墨藍色的身影,雖然她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他的面孔,甚至連身子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一雙腿,以及那墨藍色的衣服,但,那也纔是她真正的依靠。
只是這個時候,卻顯然不是想着什麼依靠的時候,她要做的,是在即將要面對的廝殺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叫江拓,你等一下跟緊我就是!”
名喚江拓的士兵又是一笑,灑然明朗,他身邊的幾個人也都跟着點頭,只是跟她不一樣的,他們的眼中都是閃着興奮期待的光芒的!
這一次,還來不及夙煙再說些什麼,前面不遠處的人羣已經開始動了起來,這一刻,即便是夙煙已經竭力控制自己,要讓自己冷靜,她緊握的雙拳卻還是忍不住的發出了輕微的抖動,手中的長槍更是冰冷又沉重。
她的腿像是灌了鉛的,但她卻還是得一步一步的邁出去,迎着廝殺的聲音,慘叫的聲音,一點兒都不能後退的前進,甚至到了這一刻,她連停滯都是罪了!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大的時候,夙煙已經本能的握緊了自己手中的長槍,隨時準備與人拼命,而那個叫做江拓的男子,很守承諾的站在了她的前面,可是纔剛剛融入到戰場裡面,便有一股鋪天蓋地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四面八方甚至還會不斷噴出灼熱的鮮血來。
夙煙幾欲嘔吐,卻只能生生忍住,將自己手中的長槍緊握,奮力與人打鬥,可是幾番下來,夙煙便已經是筋疲力盡,原因無他,只是對方的人都是招招致命,她武功並不算弱,卻根本不敢下殺手,便造成了不斷被逼後退的情況。
“噗!”
她剛剛避過的那個人突然就在她的面前停了下來,從身體裡面發出了一個聲音,他的鮮血幾乎噴了夙煙一身。
夙煙僵住,可是下一刻,便又被人又推又撞,不得不本能的護着自己,而她面前倒下的那個身軀後面出現了一張剛剛似乎見過的一張臉,她還來不及說什麼,那人便已經大聲道:“這是戰場,不是他死就是你亡!你不殺他,是等着他過來殺你嗎!?”
那人的表情已經有些扭曲,手上卻是不停。
夙煙張了張嘴,卻仍是下不
了那個手,正在痛苦糾結之際,卻見在自己身邊護着的一個人沒得及閃避便被楚人直接給砍下了一條胳膊,直接飛到了自己的面前,夙煙驚駭不已,已經見了許多斷肢,但是眼看着自己身邊活生生的人被砍掉胳膊,還是讓她從心底裡一寒。
緊接着,也不知道是什麼摧使她在那人忍痛的目光之中挺身而出,直接將自己手中的長槍送入那個楚人的胸膛。
當她的手沉下去的那一刻,立即就有腥熱的血液立即噴灑出,她幾乎後退,卻見對方在臨死之際似乎還要抓住機會伸手過來想要讓自己與他同歸於盡。
於是,夙煙的長槍迅速的再沉入了一些,而後果斷拔出,眼睜睜的看着對方到底不起,怒目圓睜。
夙菸禁不住的想要後退,可是身邊的情況卻是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她數次差點被重傷,都總有人在身邊護着,而那個名叫江拓的人,雖然已經染成了血人,卻仍是堅韌的一直守在自己的前面,彷彿他們根本不是第一次見面的萍水相逢,而是交情匪淺的親人、好友似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夙煙幾乎是已經覺得自己變成一個殺人傀儡的時候,身邊有了歡呼的聲音,她被江拓狠狠的摟住,然後轉了一個方向回去,城門打開的那一刻,衆將士驚駭的發現,尊貴的睿親王,傷病未愈的睿親王竟然親自開了門等着。
只是再靠近一看,才發現睿親王面若寒冰,同時卻散發出一股滔天的怒氣。
江拓也只是遠遠的看見過睿親王,此時眼看着就要近距離接觸,便又收了收自己搭在夙煙身上的臂膀,興奮的道:“小兄弟你快看,睿親王過來了!”
對於他們來說,這樣的身份都太過於遙遠,可是江拓卻是不知道,自己臂彎裡摟着的這個人,便是睿親王妃!
夙煙已經面臨崩潰的神經因爲那三個字終於有些回神,而後便是失神的尋找那張熟悉的臉,在看到陸靖然的那一刻便立即飛身跑了過去,完完全全的忘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只餘一個幾乎已經被逼到邊緣的神經,直接就帶着一身的血污撲到了陸靖然那乾淨的懷中。
下一刻,身邊的人都立即震驚起來,大部分人都不自覺的停住了腳步。
夙煙卻依舊是死死的抱住陸靖然,生怕會有人把他們分開似的。
陸靖然本就面若寒冰,此番更是將臉色黑了又黑,江拓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跑了過去,想直接從陸靖然懷中把夙煙揪出來,又不敢,便只能着急的對着陸靖然道:“睿親王,這個小兄弟沒上過戰場,年紀又小,此番定是嚇壞了,還請睿親王切莫怪罪。”
陸靖然原本是想要將懷裡這個東西直接弄走,打上一頓纔好,可是當她不管不顧直接撲進自己懷中,不安又惶恐的抱着自己,幾乎將自己所有的力氣用盡似的抱着,他的臉色雖然越來越難看了,但是心卻是倏爾軟了下來、
雖然心疼,雖然惱恨至極,卻還是沒能直接將她推出自己的懷中。
此刻他看見了一臉緊張的江拓,嘴脣先是動了一動,卻又忍住,而後才道:“無妨。”
江拓的臉色瞬間好看了一些,但是下一刻,卻又見着夙煙很是‘得寸進尺’的將自己身上、頭上的血污朝着睿親王那尊貴的衣衫上面蹭了蹭,他幾乎忍不住的就要把夙煙提溜回來,卻聽夙煙終於回過身來似的顫聲道:“我害怕。”
短短的三個字,她卻好像說的非常艱難,就連牙齒都還在打顫,很是令人心疼。
可是緊接着,周圍的人就聽見夙煙一字一頓,極爲清晰的問:“你怎麼纔來?你怎麼可以不在我身邊?”
似乎是連帶關係,之前路上所遇到的恐懼也在這一刻併發了出來,她雖不是怨,但卻是真的極其不願意承認,那樣危機的關頭,陸靖然不在身邊自己到底會有多麼害怕。
江拓張了張嘴巴,卻是說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爲夙煙開脫,夙煙竟然在質問睿親王!?
衆人皆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幕,莫老將軍也終於走了過來,看了這一番情況也是不明所以,江拓的臉色更是白了又白,實在不願意看着‘他’那麼小的身板兒受罰。
“睿親王,這是怎麼回事兒?”
莫老將軍沉聲發問,卻是沒有立即讓人揪出那個人來,因爲他算是瞭解陸靖然脾性的,別的不說,光是自己那個寶貝外孫,那樣尊貴的身份到了這個睿親王這裡卻仍然是沒有半分優待的,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情況,這個睿親王恐怕早就自己下令讓人把這個人給拎走了!
夙煙聽到這個聲音,才真正的回神,身子不自覺的縮了縮,陸靖然有些頭疼,終於還是自己伸手將夙煙給拽了出來,夙煙還想再躲,卻是已經被莫老將軍認了出來:“王妃!?”
只兩個字,便立即引來了一場浩瀚的軒然大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