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長安是個隨性而爲的人,他不喜歡約束,更不喜歡想要看書的時候,卻還要吩咐人去樓裡取。他若想要彈琴,那便要及時奏琴一曲。他若想要看書,那邊必須光足散發,登梯而上,攀爬至書架最高處,自去尋書。
也正因爲這個,淮安閣被建造的分外的大。而且因爲古籍不能得到陽光直射,故而這書房的深處,是沒有窗子的。
符長安此時此刻,正在淮安閣的深處。
符長寧端着蠟燭,小心翼翼的避開兩旁的書架,轉了一個彎兒,又過了一道琉璃屏風和兩張簾子,這才聽到了符長安淡淡的聲音,“何人而至?”
符長安往日的聲音是十分動聽悅耳的。他的聲音裡帶了淡淡的磁性,一說話,就彷彿是三月的春風,真個叫人感覺到暖風拂面,和煦醉人。但是此時此刻,那聲音裡頭卻沒有了半分的和煦。就彷彿是沾染了淮安閣陰涼的溫度一般,帶着倦怠的低沉和沙啞,裡頭又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較爲陌生的涼意,這讓符長寧感覺到既是心酸,又是心驚。
她一時之間如鯁在喉,竟是無法言語了。
簾後悉悉索索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緊接着,像是有人下了地,符長安那因不見陽光而顯得沒什麼血色的白皙修長的手就搭在了簾子上。將要掀開的時候,卻似是一躲,符長安的聲音裡就沾染上了不悅,“熄燭!”
符長寧一驚,這才恍似回神一般的“啊”了一聲,趕忙吹熄了手中的燭火。
待眼前的火苗驟然失去光亮的時候,符長寧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竟是目不能視了一般。
水晶簾子微微響動了一下兒,符長寧感覺到符長安正站在她的對面。
符長寧喚了一句,“阿兄……”
那邊,符長安遲疑了一下,他又走近了兩步,伸出手去摸了摸符長寧的臉,低沉沙啞的聲音似是帶着某種不安,“羲和……?”
說罷,似是被點燃了的燭火一般,沒等符長寧繼續說話,符長安卻猛地伸出手臂,將符長寧攬入懷中,“羲和!是你!你回來了!”
他體溫冰冷,方纔觸
摸符長寧臉蛋的指尖也是冷的。但是沒想到,力道卻沒有失去半分。這會兒他將人帶至胸前狠狠錮住,手臂的力道直叫符長寧痛呼出聲,“阿兄——”
符長安卻似沒有察覺符長寧語氣中的痛楚一般,他緊緊地抱着符長寧,他嗅着符長寧發間的馨香,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說道,“羲和,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一旁站着的白氏沉默的看着這一幕——她的夫君,竟是半分都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
符長寧眼淚溢出眼眶,哽咽着回抱住符長安,“阿兄,是我回來了。怎麼,怎麼會這樣,你因何如此……”
符長安卻再沒說什麼了,就只這麼抱着她。
半晌,符長安纔將手臂略鬆了鬆,沉沉說道,“你終於回來了啊……”
這一句話的意味似是並不那麼明晰,符長寧似不知道符長安的意思,朦朦朧朧之間,卻又好似有些驚醒。但終歸,她還是伸出手去摸了摸符長安的背,安慰道,“是的阿兄,是羲和回來了——我回來看你了……”
符長安沉默了起來。
符長寧被他勒的身上疼,她試着推了推符長安,不想符長安這時已經鬆開了她。符長寧在黑暗中早以適應了這個光線,這會兒,藉着幽暗,費力的打量起了符長安。
符長安仍舊是那個樣子,只與以前不同的是,他此時正赤着足散着發,那長髮也似許久不曾修理,早已垂了很長。
符長安的面容仍然非常俊美,那種無儔的俊美讓他在黑暗之中不似人類一般——比起謫仙,更好似是亙古就存在於時間的魔。甚至是符長安的瞳仁,在幽暗的光線之下,也更像是帶着血腥氣味的紅了。
在這麼黑的環境當中,想要悉心的打量起一個人,無疑使非常困難的。符長寧盯着符長安看了那麼一會兒,就覺得眼睛酸脹,眨一眨眼,就又有眼淚流下來了。
符長寧後退兩步。
可是就在符長寧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冷不防的,手腕卻被符長安一把抓住了。符長安低聲說了一句,“走。”
就轉身,將符長寧帶入了內室
。
只留白氏一個人站在簾外。
白氏看着面前折射着僅有的微光的珠簾,在她臉前叮叮噹噹的動了一動之後,這纔像是才發現那兄妹二人早已消失在眼前了一樣,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氣,然後伸過手,輕車熟路的從旁邊的博古架子上面摘了一隻嬰兒手臂粗的蠟燭,點燃了,轉身便出去了。
符長寧滿腹不解的被符長安拉入了內室。
若說簾子外面,還因最外燃燒着蠟燭而帶着一些幽幽的暗光,那麼簾子後面,則是真正的暗無天日的。符長安像是長期盤根在混沌天地的一頭異獸,駕輕就熟的拉着符長寧進了來,繞過狹障,避開腳凳,將符長寧帶到了一面牆邊。
那是一面書牆。
符長寧見符長安停頓在了這裡,於是很出手,試探着往前摸了一摸,一本並不很厚的書就順着符長寧的手掉了下來,落在了符長寧的腳邊。
寂靜當中,“啪”的一聲響,嚇了符長寧好大一跳。
她想彎下腰去摸索着撿起來那本書,符長寧將手裡頭的蠟燭放到了一邊,這纔想起來,白氏似乎還在外面。符長寧搖了搖頭,這時她手腕上一緊——是符長安。
黑暗之中,她似乎也能看到符長安在她旁邊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不必管它。”
也不知道這個“它”,說的到底是那本書,還是白氏。
——根本無怪符長寧會想到符長安口中說的是白氏,他們是兄妹,這些默契,自然是有的。
符長寧直起了腰,然後順勢轉過身,讓自己面對了符長安,“阿兄?”
符長安輕聲說道,“羲和,你還記不記得那首《廣陵散》?”
廣陵散?
符長寧點了點頭,“自然是記得的。”她不明白符長安爲何要在這時提起《廣陵散》。
符長安於是不說話了,他放開緊抓住的符長寧的手,一壁去摸索着面前的那面書牆。也不知他是用什麼法子找到的,總之,過了一會兒,符長安就從一個夾縫裡面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了符長寧,“我找到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