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和伯,下官管束不嚴,家侄違禁,還請念在下官多年勤勉的份上,網開一面。”
彭元叔的到來讓方醒有些喟嘆,他遺憾的道:“這是律法,但是法不外人情,你有說這個人情的資本。”
彭元叔面露微笑,方醒把最後一絲挽救的想法拋開,淡然道:“回去吧。”
這態度變得太快,彭元叔猛地想起方醒當年整治趙王的事,身體就軟了一下,然後強笑道:“興和伯,下官……這個侄子從小就在下官的身邊長大,下官待他如親子,難免溺愛了些……”
方醒不再解釋,王賀在邊上指指門外,然後帶着彭元叔出去。
一直出了大門,彭元叔才拱手道:“本官多有得罪,只是興和伯……還請王公公指點,感激不盡。”
王賀看着他欲言又止,彭元叔一咬牙,就去摸袖子。
“別!咱家不受賄!”
王賀退後一步,就在彭元叔在判斷這話的真僞時,王賀糾結的道:“罷了,你彭大人還算是直爽,咱家就直說了吧。”
彭元叔拱手低頭。
王賀遺憾的道:“彭大人,前途無亮啊!”
王賀拱拱手進去了,留下個彭元叔在門口發呆。
前途無亮……
王賀不會譏諷他,也就是說,他彭元叔真的會前途無亮。
不,是在今天之後前途無亮。
他想起了先前方醒的話,瞬間面色慘白。
回去吧!
那帶着些遺憾和厭惡的眼神……
這分明就是厭棄了自己啊!
方醒下來肯定是要和京城聯絡不斷,他一份奏章上去,皇帝那邊自然會在彭元叔的名字下面用硃筆畫一條線。
一條‘此人不可重用’的線!
他的身體一軟,跌跌撞撞的退後,最後靠在了圍牆上。
“誤了,誤了啊!”
彭元叔起碼二十多年沒流過淚了,可此刻他再也壓抑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仕途沒指望了啊!
……
“彭元叔可惜了。”
王賀回到書房裡,方醒就說了自己的想法:“張本畢竟年邁,陛下本想考察彭元叔,本伯此行就帶着觀察他的意思,誰知道卻歪打正着,把他捲了進來,可笑可嘆!”
王賀有些不忍,“剛纔他在外面哭,無聲無息的哭。”
“盯着各地。”
方醒打斷了這個話題。
“咱家知道。”
王賀不滿的道:“彭元叔好歹算是個能幹的,就爲了這個廢了前程,興和伯,是不是太輕率了?”
方醒無奈的道:“北平的兵部尚書不但要掌兵部,還得要和武勳們平衡,彭元叔今日能爲了自己的侄子求私情,明日若是他的那個侄子被人扣了呢?然後讓他謀逆,他做不做?”
“肯定不會做。”
王賀笑道:“那是他侄子,不是他兒子,他傻了不成?”
方醒淡淡的道:“可坐在那個位子上,就是不能犯這種錯。一次錯,君王就會睡不着!”
……
就在離方醒這邊不遠的一個院子裡,三十餘人被關押在裡面。
“不是我吹牛,家叔兵部尚書,興和伯這個面子是要給的,否則誰會和他親近?你們說是不是?”
說是關押,可卻沒上綁,也沒關進屋子裡不給出來,連看守都是在大門外,隨便他們在裡面鬧騰。
一個年輕人在院子裡踱步,看着頗爲得意。
周圍站着不少人,臺階上坐着不少人,大家都茫然的看着,聽着。
年輕人負手而立,皺眉看着牆頭,有些不滿的道:“按理家叔應當到了呀!爲何沒人來放我出去?”
坐在臺階上的一個短鬚男子冷笑一下,然後笑着問道:“彭公子是爲何犯禁?有彭大人在,弄路引就是派個人去的事啊!”
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卻是壞笑。
年輕人乾咳一聲道:“不過是去訪友罷了。”
這時屋裡有人喊道:“不是去寧國府找那個美人嗎?那美人一夜可得要五貫錢,彭公子好大的手筆!”
彭公子面色有些難看,喝道:“胡言亂語,等我出去後,自然有你家的好看。”
裡面的那人卻不怕,只是冷笑道:“雖然不知興和伯爲何要抓我等,可你彭公子卻不該,這便是要殺雞儆猴,彭公子,你一進來,以後尊叔但凡有升官的機會,那些言官和對頭自然會用今日之事來彈劾他。你跟在尊叔的身邊讀書,這便是尊叔的言傳身教啊!哈哈哈哈!尊叔此刻大概是想要活剝了你吧!”
彭公子想了想,茫然的看着四處。
那些人沒有憐憫,有人在幸災樂禍的笑,有人在唏噓……
……
“下官錯了。”
“你錯了什麼?”
“下官以前覺得百姓就該安於本業。”
“如今呢?”
“就和路引一般,限定了百姓的戶籍,那就是無形的路引,下官錯了。”
……
于謙有些忐忑,他和方醒的關係有些複雜,從他到方家莊開始,方醒就在潛移默化的影響着他,就像是發現了一塊璞玉。
“你……民爲重,多少朝代不是百姓活不下去了,這才揭竿而起,然後外敵趁機入侵。”
方醒審視着于謙,緩緩的說道:“太祖高皇帝當初定下各類戶籍以及路引,那是因爲當時反對者甚多,大明並不安穩。等到後來,太祖高皇帝覺得這樣也不錯,民間安穩,於是就一路承襲過來。”
“可時移世易,如今大明發展的勢頭不錯,而我一直在想着怎麼消解了戶籍的隔閡……你……能看到路引的桎梏就不錯了,是我過於苛刻,罷了。”
“興和伯,下官慚愧!”
于謙躬身,方醒伸手去扶,王賀在邊上笑道:“罷了罷了,咱家怎麼看着都像是將相和,興和伯,於大人已經很不錯了。”
……
彭元叔的失態被許多人都看到了,於是南京兵部將會換一個尚書的謠言開始甚囂塵上。
方醒對此並未干涉,他依舊是隔三差五的去造船廠看看。
“興和伯,看看那個。”
洪保帶着方醒去了下游更寬闊的地方,十餘艘戰船正停靠在那裡。
“本伯就等着他們了。”
隨後方醒上船去慰問了那些剛回來的將士,並詢問了關於瀛洲的事。
瀛洲目前算是融合度比較高的地區,土豆的輸入讓瀛洲百姓生平第一次可以敞開吃飯,於是北平城中的大明皇帝也第一次出現在他們的口中。
“都說陛下仁慈,如今的日子好的不行。”
“興和伯,要不去瀛洲看看?”
“不去了。”
方醒搖搖頭,拍拍船舷,說道:“去了又如何?當年的硝煙早已散盡……斯波家族幾次想遷居內地,都被我卡住了……”
斯波家族在瀛洲攻伐中首鼠兩端,不過最後還是保住了家族的大半,在瀛洲算是貴族階層。
洪保好奇的問道:“興和伯,斯波家的事……可後悔了嗎?”
“嗯?”
方醒微微側臉看着他,神色淡然的道:“我是大明的興和伯,後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