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一萬里,最後的一百里路是最艱難的。
這個艱難不只是說疲憊,更是精神。
閆大建只覺得腰腿都要斷了,一路上都能堅持,可在看到濟南府城之後,一下就覺得再無半分力氣。
布政使司只是來了個通判來迎接,因爲常宇等人不在,通判說是在工地上。
金幼孜並未不滿,反而是欣慰的道:“這纔是做事的模樣,走,咱們也去工地。”
閆大建只覺得渾身痠痛,連上馬都難了。
可他只是禮部左侍郎,而金幼孜是輔政學士,所以他只得咬牙再次上馬。
一行人穿城而過,再次出城時,就看到了一片繁忙的景象。
從城門出去百步開外開始,無數人在忙碌着。
從百步外到極遠處已經被挖出了道路的模樣,一輛輛大車被驅趕過來,然後把車上的粗石頭卸下去。
石頭一下來,兩邊等待的男子都蜂擁着下去,然後開始平整石頭。
稍後就有人喊道:“來壓啊!”
一陣鬨笑後,有人說道:“誰來壓?趙大,你媳婦來壓嗎?”
“滾!”
一陣嬉笑後,一個圓形的大碾子被幾十人費力的拖拉過來。
大碾子是石制,外面渾圓,中間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鑽了方形的孔洞,然後裝上軸,軸的兩頭綁上很長的如同車轅的架子,架子上隔一段就有繩子。
這幾十人就是肩上挎着繩子,手扶着架子,有人在側面喊着號子,把大碾子拉了過來。
大碾子一下去,走在邊上的金幼孜明顯感到腳下震動了一下。
“壓!”
大碾子開始碾壓剛鋪上粗石的地方,而後面又來了一個大碾子,看樣子是準備前後碾壓。
“好辦法啊!”
金幼孜撫須微笑道:“路要堅實,下面就要緊密,這個法子好。”
閆大建笑道:“看似笨拙,可目前只能這樣了。”
這話很是妥帖,金幼孜看了他一眼,然後緩步向前,漫不經心的問道:“閆大人在禮部可還好?”
閆大建心中一緊,就故作輕鬆的道:“上面的胡大人親切,下面的同僚和氣,再好不過了。”
“那就好。”
金幼孜丟下一句話就加快了腳步。
閆大建知道是自己說話做事過於妥帖了,而金幼孜是個老官僚,察覺到了自己那隱藏着的討好之意,就敲打了一下。
若是楊榮等人在此,大抵只是會笑一笑,不會戳穿這裡面的討好,當做不知道罷了。
可金幼孜的性子卻有些憋不住事,特別是看不慣的,那一定是要說出來才舒服。
閆大建的個子比金幼孜高一些,於是就腦袋不動,雙眼朝着左下方快速的掃了一眼,然後又目視前方。
還好,金幼孜的心情看來不錯。
現在大家對輔政學士的看法漸漸的統一,都認爲這個位置就是以前的宰輔。
而且輔政學士們和皇帝幾乎就是朝夕相處,這份親切比以前的宰輔更讓人眼熱。
朝夕相處多了,要是某位輔政學士不經意的說了自己的壞話,那皇帝會怎麼想?
閆大建心中快速的轉着各種念頭,然後壓下心中對前程的焦急,笑道:“楊大人,聽夏大人說,這條南北對着修的大路耗費不小啊!”
果然,這個話題讓金幼孜有了說話的興趣。
他感慨道:“開始本官也覺得靡費太過了些,可咱們出京到現在,這一路都是水泥路,感覺如何?”
閆大建想着他和方醒的矛盾,但話到嘴邊又變了。
“這路好啊!就算是下了大雨也不怕。”
他唏噓道:“以前下官從福建到京城,一路上遇到了多次大雨,每次一下雨,那路就沒法走了,大車一走就會陷進去。”
金幼孜深有同感的道:“是啊!雨後那些路就得要修補,耗費同樣不小。”
“前面是在做飯嗎?”
這時有人指着前方升起的煙霧說道。
大家加快了腳步,等過了這段之後,就見到前面一排排土竈。
土竈上架着大鍋,廚子在忙活着,幫廚的在切菜,或是照看着邊上的蒸籠。
金幼孜聽到了身後的腸鳴,卻沒急。
前方還是在挖路,挖出來的土被裝車運走。
金幼孜搜尋了一陣,最後還是捉了一個小吏問道:“可見到興和伯了嗎?”
小吏本想呵斥,等看到金幼孜的官服後被嚇了一跳,急忙指着左前方道:“伯爺在和常大人他們說話呢!”
金幼孜眯眼看去,就見到一羣人蹲在一個土竈邊上,還不時在地上寫寫畫畫的。
他走了過去,漸漸的聽到了聲音。
“下雪結冰不能修,你們想想,那時候的土都凍硬了,你壓也是白壓,等天氣暖和了之後,路面就會到處塌陷,白費勁嘛!”
一個背對金幼孜等人的男子指着右邊說道:“所以別蠻幹,不然損失會更大,要通盤考量,不許爲了趕工期強行施工,出了問題朝中可不會輕饒。”
這男子穿着一身布衣,頭髮胡亂的用布巾包了,但金幼孜聽出了聲音,正是方醒。
蹲在方醒側面的男子正是常宇,他皺眉道:“有人說燒火烤,烤軟了再動工。”
“扯淡!”
方醒生氣了,揮舞着手臂道:“不說旁的,砍柴的人,運過來,還有耗費的柴火,這些哪一樣不是錢糧?這等笨拙的法子,除非是迫在眉睫,否則誰用誰傻!”
“虧你們想得出!朝中又沒有逼你們趕工期,大過年的爲何還在施工?雖說給了工錢,可那些百姓誰不想回家過年,只是懾於官府的權勢才被迫留下來,有意思嗎?”
方醒對這邊的組織施工很不滿,起身道:“這條路是大明的脊樑骨,咱們不求多快,緊湊施工就夠了。朝中要的是質量,就是要修的好,用的久。你們回去把這話傳下去,誰敢用這條路來撈取個人好處,本伯第一個收拾他!”
所謂的個人好處,有錢財,還有政績。
常宇起身就看到了金幼孜,但還是先回復了方醒。
他正色道:“興和伯放心,本官會令人盯着,若是有人敢動手,那就別怪律法無情!”
方醒點點頭,回身就見到了金幼孜和閆大建。
“興和伯辛苦,本官倒是躲了兩日。”
金幼孜的話裡帶着些不滿之意,方醒就當是沒聽到,說道:“這等大工程要的是上下協調,這邊本伯發現是以山東本地爲主,這不對。”
常宇的臉色一下就難看了,他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而且對方醒的要求也是儘量滿足,這人怎麼還這樣呢!
金幼孜想了想,有些不確定的問道:“興和伯,你的意思是……”
“就該由工部來統一籌劃!”
方醒指着略顯混亂的施工現場道:“若是工部權威不足,那就從朝中調一位重臣來負責,下面以工部爲主,各地官府爲輔,加之各部官員協調,這樣纔有效率。”
金幼孜點頭道:“這話有理,若是沒個統一,你說東邊,他說西邊,這活就沒法幹了。”
常宇苦笑道:“工部的人也在,可山東和順天府的情況不一樣,很多時候工部的人不知道就亂來,鬧出了不少事,本官這才插手進來。”
方醒搖頭道:“你常大人還好,可這條路是南北大通道,下面的各級官府的官員也知道這些道理嗎?”
常宇搖頭又點頭:“是了,最好還是有個頭領發話,而且這個頭領必須是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