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兒童福利院。
韓三東看着這個牌子有些發呆。
它的名字其實還有很多。
兒童救濟會,孤兒院,流浪兒童收容所等等等等。
但其本質都沒有變。
與那些借寺廟佛像斂財的傢伙們一般無二。
都是一盤生意。
看着身邊靜靜站立的東方尤嘉。
韓三東滿是平靜。
500萬韓元。
最合法的領養手續。
比想象中的更簡單一點。
“尤嘉,從今天起,你就是我韓三東的妹妹,除去母親外,最親的妹妹。”韓三東的聲音低沉凝重,真摯歡快。
東方尤嘉循着聲音的方向朝着韓三東望了一眼。
平靜依舊。
韓三東想要去撫摸對方髮際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
然後搖頭苦笑拿開。
轉而牽起她的小手。
“走,我帶你去一個新的世界。從此你我永不相離。”
一花一世界,一果一人生。
韓三東緊握東方尤嘉的小手,向着前方大步前行。
醫院中,長長的排號隊伍,令人眼暈。
韓三東微笑着站在一位醫生身邊,“李醫生,是我啊,三東。上次住院的那個。”
李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先是微微迷惑,繼而又看到對方的馬尾,頓時露出恍然。
“是你小子呀。怎麼,這回又被打傷了?”李醫生對面前這個小子的印象全部來源於那種內斂的深沉,當時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心酸,還讓幾個剛來實習的小護士偷偷哭過。
原本以爲再不會相見,卻沒想到只是一個月的時間不到,當初那個小子,如今一臉祥和微笑的站在自己眼前,氣質變化大的幾乎讓他認不出。
“沒有,沒有。這次過來是給我妹妹看一下眼睛。”韓三東反身帶過手牽着手,跟在身後的東方尤嘉。
李醫生看了一眼,驚咦了一聲。
伸出手翻看了一眼對方的眼瞼。
甚至觸摸了那一層白膜。
女孩眨了眨眼。並不躲閃。
“遺傳性視覺結膜障礙?!”李醫生頓時來了興趣。
一個合格的醫生,對於每個罕見的病例,都會有異乎尋常的執着。
李醫生恰恰如此。
“能治好嗎?”韓三東有些緊張的問道。
“應該可以,不過深切治療前,要輔助治療一段時間。”李醫生拿出一個小手電,再次仔細的檢查了一遍,方纔點頭道。
“一段時間?”韓三東疑惑。
“沒錯,這種先天性的眼疾,輔助治療的時間越長,最後手術時的效果就越好,看起來這個女孩似乎一直在接受這樣的輔助治療。嗯,效果還不錯。如果再有個兩三年的時間,當她進入生理髮育期後,身體機能達到一個漸次高峰時,那時候她的眼疾術後治癒的希望是很大的。”
李醫生並沒有一般的醫生那般讓你去排隊,掛號,彩超,胡亂開藥,只是根據自己的理解實話實說。
“這種輔助治療……在這裡能做嗎?”韓三東微微鬆了口氣,雖然還要等上一段時間,但是有希望就好。要是東方尤嘉真的一直如此,他會一輩子不安心的。
一個人從出生到如今,怎麼能不睜眼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呢?
那樣的話,豈不白來人世間走一遭。
“當然能做,你這小子。這樣吧,以後每星期來做一次……你們有沒有醫保卡?”李醫生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
韓三東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
那種東西他怎麼可能會有。
“那就掛私診吧。這樣負擔小一點。”李醫生隨即道。
韓三東頓時有些感動,連連致謝。
李醫生擺擺手。吩咐了一個助手帶着韓三東去做手續,然後又帶着東方尤嘉做了一遍徹底的檢查。
然後便是輔助治療。
一次40分鐘。
每次50萬韓元。
一個月四次的話,就是200萬韓元。
這對常人來說,絕對是一個沉重以及的負擔。
但是韓三東早已決定,每個星期都要來治療一次。
就用那7500萬韓元。
而且,這只是開始,以後韓三東還想將東方尤嘉送到國外去治療。
不過,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而現在,韓三東帶着治療完成的東方尤嘉向西街走去。
那裡有他們的新家。
不像以前,他自己一個人露宿街頭也無礙。
現在還有一個東方尤嘉。
是以韓三東便租下了這個二樓。
樓房很是破敗。
牆上貼着拆遷的通告。
早已沒人。
因此他才得以用一個相對便宜的多的價格租下這個地理位置不錯地點的整個小樓。
不過他也住不了多久,三個月後,這裡就會被夷爲平地,重新建起高樓。
因爲拆遷計劃早已完成,就等資金撥款,就可以動工。
韓三東在詢問過房東,沒了顧忌。
便親自動手將一樓和二樓打通,從廢品回收站買了一個差不多高度的鐵製旋梯,就成爲了一個大複式。
在將整個牆壁粉刷一新,找了個街頭畫家畫了一幅龍騰四海金鑾殿的壁畫,而牆壁上垂下的四根電線燈泡,被韓三東去玻璃店淘到的四個33釐米直徑的球形水晶玻璃罩罩住,燈光打開,映襯着牆上、頭頂的大海龍騰,金鑾殿,就猶如水晶宮一般,令人精神一振,疲勞頓解。
二樓則是藍天白雲,以及滿地滿牆的花海。
中間的一張3米3乘4米2的大牀置於正中,躺在上面,不自主的便讓人猶如躺在花海之中一般。
心情舒暢,身心俱鬆。
這是韓三東精心設計的,既花不了多少錢,又能讓整個生活環境煥然一新,提高至少一個檔次,何樂而不爲呢。
而對於這個接到人生第一筆固定訂單的街頭畫家,花韻嫣也是十分賣力。
100萬韓元的價格。
對於房屋裝修來說,真的是九牛一毛。
更何況是整個一樓二樓。
但是對於花韻嫣來說,這簡直是雪中送炭,救了她的命。
因此幹起活來分外的拼命。
這麼大的面積,150平的空間,即便是早晚除了睡覺吃飯都在畫,也足足畫了2天一夜。這還是因爲一樓棚頂的海面波浪和二樓棚頂的藍天白雲簡單的緣故,不然,恐怕要一星期。
不過看着剛剛完成,油漆還未完全乾涸的畫卷,花韻嫣前所未有的滿足。
這也讓她開創了一個新思路。
不再侷限於每日在街頭,公園,爲過往感興趣的路人作畫。
而是開始走出原本狹窄的格局,主動開始以最原始傳單的形式宣傳自己的作品和工作。
而就在剛纔,已經有一個客戶對她的作品感興趣,付定金下了訂單,讓她明天過去。
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神奇少年的啓發,因此花韻嫣對於自己生命中處於轉折點的這麼一個少年,情感是多樣而複雜的。
雖然年齡比她小很多,但是她卻反而有種找到依靠的感覺。
這是十五歲開始便一個人半工半讀在外闖蕩,四年來以堅強獨立聞名圈內的花韻嫣所從未有過的。
而這兩天因爲吃住在這裡,更是讓沒有家的花韻嫣,有種家的感覺。
所以幹起活來,仔細認真得達到了一個極致,恍如在爲自己幹活一般。
原本韓三東出去說接一個人回來,花韻嫣還以爲是女朋友之類的,不知怎麼的有些不舒服。
就好像原本她的家裡來了外人一般。
但是當看到雙目有疾的東方尤嘉之後,頓時被滿滿的憐惜所替代。
立即上前愛憐的詢問。
韓三東並沒有阻攔。
這也是個可憐人。
當他在雨中的街頭看到她抱着雙肩,瑟瑟發抖,卻不忘拼命護住畫板,竭力做出堅強的時候。
心中的那根弦便被觸動了。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想到了東方尤嘉。
都是一樣的無家可歸。
都是一樣的故作堅強。
於是他找到了她。
說出了他的計劃。
雖然只開價100萬。但是卻足以解對方的燃眉之急。
如此便夠了。
一時的善心只能就得了她一時,最終,人,只能靠自己。
但是在這個階段。
韓三東默認收留了她。
不過他也沒虧。
只要將家用放在廚房的盒子裡,每天回到家就可以吃到現成的飯菜。
而且味道還真不錯。
就當是請了個保姆吧。
面對這樣另類的以工代租。
韓三東也默認了。
反正房子夠大,多出一個人也無所謂。
就是睡覺時有些尷尬。
樓上就一張牀。
雖然這張牀很大,但終究是一張牀。
之前花韻嫣都是睡在一樓房東留下來不要的破舊沙發上的。
不過現在問題解決了。
多了一個人。
就沒有之前那麼忌諱了。
房子也變得生氣了許多。
在花韻嫣端菜上桌開飯的時候,韓三東領着東方尤嘉來到洗手間,溫柔而細緻的幫她輕輕的洗了手臉,又用一條嶄新的毛巾擦拭乾淨,這才牽着對方的小手,重新回到飯桌前。
這一頓六個菜。
兩葷三素外加一個辣白菜豆腐湯。
東方尤嘉也慢慢的吃了一小碗飯。
相對於一般這個年齡孩子的活潑,東方尤嘉靜默得可怕。
但是早已習慣的韓三東,與對其感性大於理智的花韻嫣,都沒有任何不自然。
一邊享受着這美味的晚餐,一邊聽着花韻嫣在講述着今天與客戶敲定訂單的全過程。
絮絮叨叨的沒有重點。
但是卻讓韓三東感到很溫馨。
這讓他感覺到了一點家的感覺。
雖然只有一點。
但卻讓他近乎貪婪的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瞬間。
晚飯過後,看着收拾桌子在廚房洗碗的花韻嫣,韓三東忽然發現她和韓姨是如此的相像。
都是那種骨子裡很傳統的韓國女性,溫婉,賢淑,持家有道。
誰能夠擁有這樣的女人,絕對是一生最大的福分。
搖了搖頭,韓三東拋開雜念。
與東方尤嘉一起在沙發上聽廣播。
整個家中,除去廚房用具尚可外,唯二的家用電器便是二樓的一臺櫃式空調,以及這臺買旋梯時看到,廢品收購站老闆送的收音機。
上面的商標早已經隨着歲月的磨礪而消失殆盡,只留下一行模糊的生產日期。
1977年生產。
產地:上海電器廠。
這又是一段輝煌歲月之中的見證物。
讓當時的韓三東如獲至寶。
而此時熟悉的“滋滋”的頻率聲音,伴隨着仍舊清晰的電臺節目,在屋內緩緩迴盪,讓韓三東記憶起了那段在中國的歲月。
一切都恍如昨日。
但卻早已經世事更迭,物是人非。
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