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基命深吸一口氣,纔敢開口,這件事無論對於朝廷,還是皇家、大臣來說都是天大之事。
他不能不小心,更不敢在沒有弄清楚天子心思前,直接表態。
朱由檢故意沒有回答他,而是說道:“朕覺得,現在朝廷裡面的確需要很多人手,內閣、六部、行省、各司各道,都存在很多弊病,卿身爲首輔大臣,對這些一定非常清楚,所以……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這一招真狠,朱由檢把球踢給了成基命。
一來試探他態度,其二,有些話讓大臣說出來,遠比自己提出要好。
成基命身爲朝廷首輔大臣,假設他能夠理會自己心思意圖的話,那麼就可以借用其威望促成此事。
當然,還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一旦出現不同聲音,或是結果事與願違,造成什麼不好的情況,也可把他當作是一個藉口,用於化解事端……
這是帝王權術,不能算作是陰險手段。
何況朱由檢也想好了,如果成基命能理會自己意圖,出來主動擔當下這件事,哪怕真有要清算那一天,自己也一定從輕處理,把他保下,且讓其家人後代,永享恩榮。
只是奈何,歷史上的成基命雖然忠厚,但卻是個純粹的老油條。
他或多或少,猜到了天子心思,天子承認不承認都無所謂,他就是要重開廠衛!
眼下,東廠、西廠沒有建制,錦衣衛那邊雖然還有,卻好似苟延殘喘,再不是當年那個無孔不入,爪牙猙獰的利器。
而造成這一切的,首先是他們咎由自取,其次也和朝政黨爭有關。
成基命很清楚,自古以來最可怕的就是黨爭,當年他也差一點身陷其中。
成基命很清楚,無論是誰,除了天子之外,誰敢提起廠衛一事,就等於要掀起下一輪黨爭狂潮,這種罪孽任何人都無法承擔。
所以他不會表態,在天子面前,就只能裝傻充愣了。
“陛下,臣,沒有辦法,唯一方式,只能大開科考,從中選材。”
“……”
對於這個令人失望的回答,朱由檢暗罵一句老狐狸,幾個呼吸之後,他十分不爽地擺了擺手,示意成基命可以離去了。
從剛剛成基命的表現不難看出,這件事根本指望不上他。
而朱由檢又不想自己開口,算計下來,怕是隻能從溫體仁、王應熊這羣渴望出頭的人中做出選擇了。
溫體仁只怕不知道天子有心想要提拔自己,如若不然,他此刻也不會在家中召集六部、行省中自己的門生故舊商討着,如何請奏撤去皇家商牌之事。
溫體仁坐在正堂主位,端着茶杯已足足沉默了十幾分鍾,纔對衆人言道:“剛剛本官所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大家首先要明確一點,陛下發放皇家商牌的主要目的,是因爲在前段時間,國庫空虛,說來咱們是應該理解,這沒有錯!
“但是,一次無所謂,要是之後每個月都要上繳款項,那就有問題了。
“不說這些店鋪的背後老闆是誰,僅僅以稅收法來看,就存在二次收費的實際行爲,這樣可不行啊!”
別看他話說的漂亮,實際上被朱由檢強行發放皇家商牌的店鋪中,至少有三分之一,幕後老闆就是他們這羣人。
前番,朱由檢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溫體仁就知道絕對不能在這個風頭剛剛興起時,頂風抗拒,不然必有無法承受之結果。
而張維賢等人的遭遇下場,驗證了他的想法,溫體仁慶幸的同時,又對自己的判斷力,和敏感度十分滿意。
而隨着張維賢等人落下神壇,皇家商牌一事也沒有了剛剛興起時那股罡風。
所以溫體仁決定,要在這時候向天子覲言,讓他取消皇家商牌,保全自己一黨人之利益。
不過溫體仁知道嘉定伯和張維賢落幕的過程,雖說現在錦衣衛不吃香了,可是這羣人真是可怕,連他麼張維賢喝酒的杯子都能弄到手,誰能保證自己家裡就沒有他們的探子?
因此在說起這件事時,溫體仁採取了迂迴方法,首先肯定朱由檢這麼做非但沒錯,反而正確非常,接着再用百姓利益爲藉口,逼他撤銷皇家商牌。
溫體仁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立時迎合。
“沒錯,溫大人說的對,我在戶部任職,明確稅法,這樣做的確是二次收稅。”
“是啊。”
有了第一個開口的,接下來就會接二連三,有一個御史言官道:
“其實溫大人不說這件事,下官也想提出來,這樣做的確可以解決燃眉之急,然而急事過去了,就該將秩序恢復到常態上,現在百姓們已經很不容易了,就算是那些商戶看起來非常賺錢,實則如履薄冰,過於壓榨他們只怕會出事。”
“混賬話!”
溫體仁斥責道:“什麼叫做壓榨?他們之前賺了很多錢,這個時候拿出來一些是應該的,要是沒有國家,他們還賺個屁啊!”
“是,下官失言,多謝大人提醒。”
言官嚇得一拱手,慌忙看向身旁一個工部官員,轉移話題道:“我聽說自從皇家商牌發行之後,好像找到你們工部申請修繕街市的人,越來越多了,是不是?”
“沒錯。”
工部官員道:“其實我都明白,他們不過就是想找點麻煩,藉此來彌補皇家商派給各自帶來的損失。
“按照我朝規制,凡街市修繕,京師兩年一工,外省三年一工,而在京師內,凡商戶聯名申請修繕,達千家數目時,工部就必須予以允准。
“知道麼各位,這纔多少天,工部就收到了四百多份申請,而且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那些商戶們這是在找補自己啊。”
大家七嘴八舌,冠冕堂皇地說了好一陣,溫體仁感覺差不多了,故意清了清嗓子,壓下衆人道:
“看來這件事已成當務之急,那就這樣好了,正巧明日有大朝,咱們都準備一下,謝謝奏摺,一半遞給內閣,之後留下一些比較好的,早朝時直接面呈陛下。”
“是!”
大計定下,溫體仁隨即遣散衆人,要他們各自去準備。
但是他們都不知道,這一場聚會是在下午結束的,而朱由檢在天黑之前就得到了詳盡情報,他們的聚會內容,與會人員名單,弄了個清清楚楚。
坐在嵌金雕龍交椅上的朱由檢,看着龍書案上鋪開的情報,不由冷笑,暗諷溫體仁,虧了朕還想着要不要提攜你一步,把你這個奸臣給改造一番,不成想你這傢伙竟然還想和老子對着幹!
行,算你牛!
瞧着吧,老子這次非得讓你知道知道,阿痛悟蠟是什麼意思!
打你個奧裡給!
讓你明白明白,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想到這裡,朱由檢叫道:“王大伴。”
“老奴在。”
王承恩走上前來,朱由檢道:“派個人,讓駱養性帶着曹榮、曹真馬上來見朕,給他一刻鐘時間,來不了,就自己把錦衣衛的印綬交出來。”
“諾。”
哪裡用得了一刻鐘,駱養性一聽天子這麼說,緊忙叫上曹氏兄弟,掄鞭策馬,一路上橫衝直撞,來到皇宮御書房門前時,時間還剩三分之一。
駱養性一路飛馬,可是把他墊搭夠嗆,一面平復喘息,一面衝王承恩道:“王總管,我們來了,陛下什麼事,這麼急着要見下官?”
是朱由檢讓王承恩守在這的,此刻一見駱養性,笑着道:“這個咱家不知道,不過駱指揮使,你來的還是真夠快,比陛下規定的時間足足提前了三成,怎麼樣,一路奔馬,沒撞到人吧?”
“這個……沒有吧。”
駱養性乾笑一聲,不好作答。
王承恩看在眼裡,不再說下去,轉而言道:“來吧,三位也都休息差不多了,趕緊進來,主子爺,還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