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以瀛州府來做佈局嗎?
張居正幾人聽到這裡,心頭莫名的一跳,下意識的看向上首位置上,不發一言的徐階。
他們知道徐閣老要效仿信陵君,以身入局,但具體的計劃,就連他們都不知道,卻沒想到會把事情的做的這麼大,這出乎他們意料了。
而且,剛纔刑部尚書徐正直怎麼說的?他說徐閣老的學生,松江府知府張文遠僱傭貨船,從瀛州府私開航線,轉回松江府。
懂的都懂,這就是在明着暗指徐閣老在私自偷運靈物資源了。
雖然修仙一事對朝中六部官員從未透露過,但朝廷也沒有特別嚴防死守。
李承武想要知道並不是什麼難事,今日把事情捅出來,就是要明着說徐階家族在中飽私囊。
瀛州府是什麼所在?
明面上是朝廷的,可暗地裡早就默認是裕王跟景王麾下產業了,但如今清流和嚴黨與二王的裂痕,所以現在瀛州府也分裂了。
有些事情雖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卻不能直接明着說出來,說出來就沒法收場了。
但李承武不一樣,他反正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只管把事情往檯面上捅,到時候皇上知曉了,必然不會輕易的放過去。
而且,不論皇上是否知曉,爲了朝廷的體面,這事不查都不行。
張居正等人知曉,瀛州府一事,或許就是徐閣老真正的意圖所在了。
他是要利用此事,引誘李承武上鉤,現在看來,似乎很成功,李承武沒有放棄!
當然,此刻張居正等人更爲驚訝的是,張文遠竟然是一個月前自殺的,而昨天徐閣老纔跟他們透露出,自己想要效仿信陵君的心思。
這份佈局的手段,確實高!
這一刻,隨着李承武的發難,文華殿內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徐階,等待着他的答覆。
“張文遠,確實是我的學生,”面對李承武的直接發難,徐階面上卻絲毫不慌,繼續緩聲道:“當初吏治肅清,地方上官員短缺,我便舉薦了其作爲松江府知府。”
“哈哈,”這時,嚴嵩突然發出寬慰的笑,道:“所謂舉賢不避親嘛,李步堂可莫要因此,就覺得此事與少湖有關吶。”
嚴嵩笑的慈祥,看似是在爲徐階開脫,但在場的都是人精,如何聽不出這話語中的潛在意思,這是鼓勵李承武拿切實可行的證據呢!
“老狐狸!”高拱看向嚴嵩,眼底有冷光閃過。
坐在高拱身旁的嚴世蕃,見老爹開始對徐階出手了,當即開口道:“徐部堂,有證據就拿出來吧,”說着,語氣微微一頓,道:“這個張文遠,到底在瀛州府,走私了什麼貨物?”
走私了什麼貨物?聽到這話,張居正心底冷笑一聲,也看向了刑部尚書徐正直,開口道:“小閣老此話在理。”
“徐部堂,張文遠走私了什麼貨物?”
高拱收到張居正的信號,跟趙貞吉對視了一眼,當即開口道:“不錯,說說吧!”
“嚴閣老,案卷中可是寫了?”趙貞吉看向嚴嵩詢問。
要不說嚴世蕃怎麼是毒蛇呢,他現在就是個作壁上觀,看戲的,生怕事情不鬧大。
問走私的是什麼貨物?這他能不清楚嗎?在場的內閣衆人能不清楚嗎?瀛州府有什麼,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的了。
現在問出來,就是要李承武一系的人,親口說出“靈物資源”,如此一來徐階跑不了,李承武一系也跑不了,畢竟朝廷可沒告訴他這些。
那麼,李承武等人是如何知曉的?
這同樣是犯了皇上的忌諱!
而正是因爲心裡清楚這一點,所以張居正等人齊齊出手開始發難。
反正他們知道徐閣老要犧牲自己了,那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擊李承武一襲的機會。
然而嚴世蕃跟張居正等人的開口,看在李承武眼裡,卻又是一番深意了。
“內閣,果然團結嗎?嚴賊竟然也能跟清流合作,看來他們知道我要拿他們開刀,所以纔會如此急切,被迫站在了一起嗎?”
心思急轉間,李承武心頭冷笑,“你們太小瞧本官了!”
在李承武看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不需要說出張文遠走私的貨物是什麼,他只需要把瀛州府,把走私這些字眼,通過今日的文華殿議政,傳遞給宮裡就夠了。
事先就已經跟李承武通過氣的徐正直,此刻聽到這些話,反應自然也是不慢,當即道:“可惜,我們調查的時候,張文遠已經銷燬證據。”
“除了找到走私的路線外,其他的一無所獲,就連那些走私的熟面孔,一個月的時間裡也相繼,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自殺。”
“就好像有人希望這些證據全部消失一樣,”徐正直說着,面容嚴肅道:“但雁過留聲,只要做了,就一定能找出線索。”
“張文遠從瀛州府到底拿走了什麼,這批贓物又去往了何處?還需要嚴查!”
一番話說完,徐正直對着嚴嵩拱了拱手,然後轉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張文遠乃是松江府知府,畏罪自殺,此事是不是應該上報給皇上知曉?”這時,吏部尚書王景明也跟着開口。
“而且事關瀛州府,島上有重要貨物被人走私分贓,此事是不是也該追究相關人等?”
“松江府到吳淞口一帶的官兵,竟然也毫不知情,這不是一句失職就能說得過去的!”
“嚴閣老,上報給皇上吧……”
有人打頭陣,頓時六部高官所有人都在這一刻發表了看法,紛紛要求上報給皇上。
看着亂哄哄一片的文華殿,嚴嵩依舊保持沉默,不發一言。
而看到這一幕的嚴世蕃頓時心領神會,他知道,這個時候輪到他出場了。不論何時,嚴世蕃都保持跟老爹嚴嵩一致的默契。
像是這種情況,老爹如果不開口解決的話,那麼就應該由他出面,做一個惡人。
“哈哈哈,可笑啊可笑!”想及此處,嚴世蕃稍微醞釀了一下情緒,繼而突然放聲大笑。
嚴世蕃突然發笑,尤其是聲音當中充滿了譏諷和不屑,頓時引發了衆人的不滿。
若是以往,他們自然會對嚴世蕃的挑釁,選擇忍氣吞聲,不過此刻,想到已經要和內閣開戰了,自然也就不會前怕狼後怕虎了,率先開口的依然是此前的刑部尚書徐正直。
“小閣老有話不妨直說,何必如此故作發笑!”徐正直說着,輕捏鬍鬚,不滿道:“朝廷的知府,不明不白的畏罪自殺,很好笑嗎?”
“你還有臉問我爲何發笑?”嚴世蕃頓時收起笑臉,直接一拍座椅扶手,指着徐正直道:“按照律例,若是有知府死亡,首先按規矩辦事,便是上報布政使司!”
“然後經由按察使調查後,上報朝廷!”
“若是死亡存疑,則必須要上報朝廷,之後朝廷商議,內閣擬票,是否派遣欽差,或監察御史,親自前往調查死因。”
一番話說完,嚴世蕃怒聲道:“現在,我問你刑部,可有按章程辦事?”
被嚴世蕃一番質問,徐正直一怔,頓時有些啞口無言。
“松江府在嘉靖四十一年,整頓吏治以後,便重新規劃到了南直隸,”嚴世蕃語炮連珠一般,道:“張文遠自殺,是否該由南京上報?”
說完,嚴世蕃直接指着徐正直,道:“伱告訴我,你刑部憑什麼私自調查?”
“要我看,張文遠的自殺存疑一說,有可能就是你刑部私自調查導致其死亡!”
“說什麼調查走私,哼哼!”嚴世蕃冷笑着,道:“如今,死無對證,依我看真相如何,已經全憑你們一張嘴說了。”
“你,你……”被嚴世蕃這麼一通訓斥,徐正直頓時氣急,指着嚴世蕃,老臉漲紅。
嚴世蕃承認,自己在治國方面或許不如張居正、高拱等人,甚至有時候吵架也不一定能吵贏清流其他幾人聯手,但是一對一,內閣之外的任何一人他都無懼,包贏的那種!
此刻面對嚴世蕃這連番的質問外加潑髒水胡攪蠻纏別,胡攪蠻纏,別說徐正直一個人,就算是其他人,此刻也是面色鐵青一片。
他們想要反駁,可卻又不知道從何反駁。
因爲至今爲止,南京那邊都沒有上報,而松江府知府自殺,竟然是通判秘密上報的。
這裡頭的東西,要是深究的話,也有太多問題可以揪出來說道說道了。
首先就是通判什麼要秘密上報?
其次,他們憑什麼自私調查一個知府,而不提前知會內閣?
調查知府?這可不是什麼小事,按照正常的流程,皇上也是要過問的。
但是皇上玄修,所以即便有通派秘密上報張文遠走私貨物,不論是刑部又或者是吏部,都應該提前知會內閣,經過內閣商議纔是章程。
他們自私調查,完全不按章程辦事,嚴世蕃自然有一萬個理由將髒水潑到他們身上。
好!!!嚴世蕃的一番話說的,張居正、高拱心裡都是暗暗道了一聲好。
嗯,此刻就連向來看嚴世蕃不爽的高拱,都覺得此時的嚴世蕃,順眼的很。
“小閣老這麼說,莫不是想要爲張文遠開脫不成?”眼瞅着徐正直這種老實人,不是嚴世蕃的對手,向來以滾刀肉示人的李承武開口了。
他向來都是以滾刀肉示人的,不就是胡攪蠻纏嗎,誰不會?
“我開脫?”嚴世蕃冷笑,看着眼前這個李承武,恨不得直接上去開打,常年打仗的滾刀肉?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的螻蟻罷了。
“我有何開脫的?”嚴世蕃冷笑連連,斜睨着李承武,“本官倒是想問問,何人調查的瀛州府,又是何人調查的走私貨運?”
“私自調查一方知府,朝廷還有法度與規矩嗎?”
“倒是你,”說着,嚴世蕃又凝視着李承武,“一開口就質問徐閣老,拿張文遠是他弟子說事,很難讓人不懷疑,整件事就是你李承武在做局,想要針對徐閣老!”
“小閣老所言不錯,朝廷自有法度與辦事章程,”這時,張居正再次開口,“若是人人都私自調查,或是抱有某種目的攀誣上官,那損失的是朝廷的體面,刑部還是說明緣由的好。”
“不錯,”高拱也直接開口,道:“刑部,說說吧,爲何私自調查?”
內閣衆人突然的團結與反擊,李承武並不意外,他早就做好了與內閣徹底撕破臉的準備,他不怕把事情鬧大,反而害怕的是徐階!
“夠了!不要再東拉西扯了!”李承武突然暴怒,繼而發出一聲冷笑,道:“內閣對知府走私之事避而不談,如今卻要責難刑部嗎?”
李承武這突然而來的怒吼,頓時讓張居正、高拱二人一愣,這熟悉的話語是怎麼回事?在李承武的身上,他們彷彿看到了某個故人。
一時間,內閣衆人幾乎是下意識的向嚴世蕃投去一個古怪的眼神。
一旁的嚴世蕃突然被人用自己慣用的“臺詞”怒吼,一張臉瞬間拉了下來。
看一下李承武本就不善的眼神,陡然變得的越發的陰冷了起來。
這個李承武,必須死!他絕對不允許大明朝除了皇族跟自己外,還有這麼狂的存在!
然而此時,李承武卻是不在乎衆人看向自己的古怪眼神,也懶得理會,繼續開口。
“松江府在嘉靖四十一年劃歸到南直隸確實沒錯,”李承武說完,凝視着嚴世蕃,道:“可小閣老有沒有想過,若松江府通判不秘密上報刑部調查,此事永遠都不會被人知曉。”
“那張文遠至今也逍遙法外,”說着,李承武語氣一頓,繼續道:“六部確實不知道朝廷在瀛州府有着何等的謀劃。”
“但是張文遠從瀛州府走私貨物運往松江府,這是不爭的事實!”
“一個小小的松江府知府,他憑什麼從瀛州府走私,然後又一路暢通無阻的運往內陸?”
“這其中若是沒有瀛州府、南京,甚至是沿途一路上的官員徇私包庇,他要翻天了不成!”說到最後李承武幾乎是怒吼出來,“所以還請內閣,不要再避重就輕了!”
“兵部尚書,你好大的官威啊!”嚴世蕃直接冷臉,面上的體面,用的‘部堂’稱呼此刻也不叫了,直接冷笑道:“照你的意思,瀛州府的戚繼光和馬芳是在中飽私囊,配合張文遠了?”
“還有那南京六部官員、現任浙直總督唐順之,也在包庇張文遠?”說着,嚴世蕃譏笑着,轉身看向身後的內閣衆人,道:“看看,大明朝就剩下兵部尚書李承武,一個好人了?”
張居正等人此刻自然也樂得配合嚴世蕃,面上也適時的露出譏諷的笑容,連連搖頭。
“怎麼?”嚴世蕃轉身看向李承武,“這偌大的大明朝,獨你一人是忠臣、良臣、賢臣?”
嚴世蕃今天算是見識到,什麼叫狂妄了,哼,海瑞還沒死呢,要論狂他沒你狂?海瑞都不敢同時向內閣拔劍,你算個什麼東西!
“小閣老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那我倒是要問問了,張文遠走私,這些人爲何毫無察覺?”李承武說着,斜睨嚴世蕃,“相比於無能之輩,我說他們中飽私囊,這是給臉了!”
“放肆!”見對方擺出滾刀肉架勢,直接承認了,嚴世蕃先是一愣,繼而暴怒。
“嚴世蕃!”李承武也跟着大喝,“叫你一聲小閣老,不過是給你臉,別真把自己當頭蒜了,內閣不過是幫助皇上處理政務的輔官!”
“莫要覺得你可以凌駕於六部之上了!”
這一刻,雙方劍拔弩張,李承武直接撕破了臉,罵起人的時候,索性連內閣一起罵了。
當然,他這麼做也是有章法的,爲的就是把事情鬧大,不按規矩辦事又如何?只要坐實徐階家族走私,圖謀瀛州府資源。
把事情擺到明面上,徐階就不得不退場了,而他自己,背後有五軍都督府,何懼之有?至於徐階?皇上會在乎一個政治上的失敗者嗎?
這些他背後的五軍都督早就告訴過他了。
取代了內閣,還有六部,大明朝也會越來越好,皇上有人可用,又豈會在乎幾個臣子?
可以說,他所做這一切,都是基於對皇上的瞭解上的。
眼看着氣氛越發凝重,還有嚴世蕃忍不住要動手了,嚴嵩輕咳一聲,終於開口了。
“朝廷沒有什麼中飽私囊,即便有,也要有證據,至於忠臣、賢臣和良臣,也從來不是一個人,大明人人都是皇上的好臣子。”
而隨着嚴嵩的開口,原本亂哄哄一片的文化店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嚴嵩首先開口否定了李承武說的中飽私囊一事,然後又否定了衆人想要上報給嘉靖的想法,繼而不等衆人開口,又跟着道:
“皇上玄修,此事不宜過多打擾……”說着,看了眼李承武,和六部衆人,又道:
“既然松江府知府的死存疑,那便立刻由朝廷,派遣欽差,前往松江府徹查。”
“再由督察院,派遣一名監察御史全程監督,同時讓南京那邊,三法司徹查。”
“至於走私一案,”嚴嵩說着,語氣一頓,沉吟片刻後,道:“走私路線,從福州至溫州,再到杭州,都是浙直總督管轄之地。不如,就命寧波府知府海瑞爲欽差徹查。”
嚴嵩這一番安排,不得不說很有深意。
在場的老狐狸們瞬間就察覺到了一絲的陰謀氣味。
首先,朝廷這邊派了督察院的人,督察院左都御史張庭瑞可是徹頭徹尾的李承武一派。
這就是明擺着給李承武機會呢!
至於南京那邊,只屬於京城管轄,但別忘了浙直總督的權力範圍是覆蓋了南京的。
誰不知道南京就是個“冷竈”,而唐順之可是名義上的嚴黨一派,南京的官員暗中是否跟唐順之有關?或者本身就是嚴黨一派?
一瞬間,張居正、高拱和趙貞吉三人都看出來了,嚴嵩這老狐狸排除了他們這一系的人蔘與的可能,很有可能是要對他們動手了!
李承武自然嗅到了其中的陰謀,不過他看到的卻是嚴嵩要幫徐階了。
畢竟徐階要是倒了,那麼就輪到他面對自己等人了,再結合嚴世蕃剛纔的行爲,很顯然內閣是要團結到一起了。
不過嚴嵩的這個決定,合情合理,他又不能說什麼,畢竟督察院是他的人。
另外一個欽差還是海瑞這種人。想到海瑞,李承武心裡稍稍放心了不少。
海瑞是皇上手裡的劍,動了可就意味着絕對的公正,不偏不倚。
至於南京那邊,想了想,李承武終究還是沒有放在心上,不過是“冷竈”而已。
那邊的官員,就算是嚴嵩一系又如何?還能在監察御史和海瑞的眼皮子底下搞動作?
況且他還怕內閣不搞小動作呢!
他的目的,就是把事情翻出來,然後鬧大,而且爲了這事,他還準備了後手。
這一次,徐階定然要被處理!
“我沒意見。”李承武說着,對嚴嵩拱了拱手,然後朝着嚴世蕃挑釁一笑,轉身坐了回去。
“再說另外一件事,”這時,嚴嵩又跟着,道:“各國使臣可能一個月後就會入京朝見,禮部要提前做好安排與準備……”
一番劍拔弩張之後,內閣和六部又開始了正常的議政。
不過所謂的諸國朝見,卻沒有人在乎。僅僅只是讓禮部負責安排後便草草結束。
散朝後,六部、大理寺、督察院、翰林院等人分成了兩撥,一撥人跟着李承武,一撥人屬於中立,各自離開。
風雪中,嚴世蕃扶着嚴嵩走在最後面。
“爹,你爲何讓我出面給徐階解圍?”嚴世蕃看了一眼前面,跟張居正等人走在一起的徐階問道。
“還記得昨晚的信箋嗎?”嚴嵩說着,想到了昨晚發生的事情。
聞言,嚴世蕃一怔,而後開口道:“不是靈隼傳信?”繼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壓低聲,突然開口道:“是徐階?”
“不錯,”嚴嵩微吸一口氣,這纔將昨晚發生的一切,給嚴世藩和盤托出,“昨晚,徐階來到府上找我,信就是他親手交給我的。”
聽到這話,嚴世蕃一愣,不過很快他便壓下了心底的驚訝。
畢竟在嘉靖四十八年的時候,老爹的修爲就已經達到了練氣一層,如今已經到了嘉靖五十年,兩年時間他也已經摸到了練氣二層的門檻,估計再有一兩個月就能突破。
而老爹嚴嵩更是享受全部的資源,自然修煉的會更快一些,徐階自然也是一樣的。
所以,以徐階的修爲,悄無聲息地進入嚴府的靈田小院,並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
他現在更關心的是,徐階昨天晚上突然來到府上拜訪老爹並且還給了一封信,他的目的又是什麼?他與老爹之間是否達成了某種共識?
“徐階請我幫他。”果然,沒讓嚴世蕃多想,緊跟着嚴嵩就開口了。
“幫他?您答應了?”嚴世蕃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滿的語氣。
他不笨,這些年他可以說是進步飛速,從剛纔老爹不說話,讓自己開口幫徐階解圍,再結合剛纔老爹說的,不難猜出顯然是答應了。
“爹,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清流和李承武鬥得兩敗俱傷,屆時我們全盤接受他們的勢力,如此一來,我嚴家就能趁機壯大……”嚴世蕃把當初跟老爹嚴嵩的合計,又提醒了一遍。
“您可是說過,朝廷未來諸皇子林立,張居正等人和他們支持的皇子是新的派系。”
“所以,也不用擔心我嚴家獨大被皇上不喜,怎麼說的好好的,您突然又……”
“呵,”看着神情間有不滿的嚴世蕃,嚴嵩發出一聲輕笑,瞥了他兒子一眼,緩聲道:“他給的太多,我沒辦法拒絕。”
“他?”聽到老爹這麼說也是煩,眼神當中流露出一抹不屑之色,而後開口道:
“若是以前的徐階和他的家族,或許可以說這樣的話,現在的徐階他憑什麼?”
“你別忘了他已經被裕王拋棄,並且就他當年做的那些事,以後朝中官員,可沒有一個人再敢跟隨他。就算他支持了一個皇子又如何?”
“一個背後沒有龐大勢力支持的皇子,最終也與儲君之位無緣。”
“您莫不是被他給忽悠了?”嚴世蕃說着,眼神狐疑的看着老爹嚴嵩。
“你也說了,徐階可以賣一次他背後的士紳大族,爲何不能再賣一次?”嚴嵩語氣溫吞,但說出來的話,卻是讓嚴世蕃越發不懂了。
不過這一次,嚴嵩沒有讓嚴世蕃再問,而是直接開口說了起來。
“徐階知道我的目的,是要收攏清流跟李承武兩敗俱傷後的殘餘勢力,但這個過程中我們還會損失一部分人……”
嚴嵩說着,語氣中略帶了幾分感慨,道:“徐階是打算背水一戰,釜底抽薪!”
“按照他的計劃,以這次張文遠的事爲魚餌,吸引李承武咬鉤,然後犧牲他自己,換取與李承武的兩敗俱傷。”
“以此來保全清流派系在朝中的影響力。”
“如此,李承武好不容易拉攏的朝中官員就會順理成章的被張居正、高拱、趙貞吉等人接收,當然我們也是這麼想的。”
聽到這裡,嚴世蕃點了點頭。
“不過現在,徐階打算用張居正、高拱、趙貞吉等人來換他自己!”說完,嚴嵩語氣低沉。
什麼?!聽到這話,嚴世蕃一愣。
“徐階會拉着李承武、張居正、高拱、趙貞吉這些所有人,以這次張文遠的事爲引子,然後在南京把事情徹底鬧大,然後……”
說着,嚴嵩語氣愈發的低沉,在風雪中幾乎到了人耳聽不到的程度。
“然後,皇上必然會一刀切下來!”
“嘶!”聽到這裡,嚴世蕃不由吸了一口氣微涼的風雪,瞪着眼,壓低聲道:
“惹怒皇上?徐階打算怎麼做?”
“拉皇上入局?徐階不怕死嗎?”說話間,嚴世蕃的神情當中不由流露出一抹擔憂的神色,道:“這會不會風險太大了些?”
太瘋狂了!嚴世蕃看着眼前的老爹,還有聯想到徐階,只覺得這兩個老頭兒簡直要瘋了。
爲了利益,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了不成?竟然敢拉皇上入局?!
真不怕惹怒了皇上,然後直接把桌子給掀翻了,到時候可就什麼都沒了。
“皇上入局的還少嗎?”嚴嵩看着一副擔驚受怕模樣的嚴世蕃,微微搖頭,“放心吧,皇上只看利益,只要利益足夠皇上樂的入局。”
寬慰了一下嚴世蕃後,嚴嵩繼續開口道:“按照徐階的設想中,這次的事情結束後,張居正、高拱、趙貞吉都會被踢出內閣!”
“而他會爲朝廷,爲皇上準備一份大禮,”說到大禮的時候,嚴嵩看向嚴世蕃,道:
“世蕃,這份大禮,就是讓大明真正意義上的步入仙朝,你要抓緊時間了,這一年內,嘉靖五十年,五十一年,不到兩年時間了!”
“屆時,憑着這份大禮,就是他留在內閣不被清理的全部依仗了!”
“而一切,都要看皇上是否願意留他!”
“他也在賭,一場驚天豪賭,成則絕處逢生,敗了的話,他跟徐家將再無翻身之日。”
“而我嚴家則可以將朝中派系盡數收歸,甚至留下一個徐階,反而更有助於我們。”
“徐階想用原本清流的一切勢力,跟我嚴家合作,換自己在內閣的地位!畢竟,只要他還在內閣,還是內閣次輔,就有一線希望!”
至此,嚴嵩將徐階的打算對嚴世蕃和盤托出。
聽完這些後,嚴世蕃深吸一口氣,下意識的朝着遠處早已經漸行漸遠的徐階等人,頭一次用佩服的語氣,道:“老徐,是個狠人!”
“至此以後,他跟張居正、高拱、趙貞吉三人的情誼,就徹底的蕩然無存了!”
“甚至以後彼此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說着,嚴世蕃又有些複雜道:“爹,您說他這麼做,值得嗎?”
“唉!”聽到兒子也是反問自己,徐階這麼做到底值不值,嚴嵩擡了擡眼皮,看着模糊了視線的雪霧,嘆道:“爲了徐家,值!”
“他是在爭那一線生機啊!”
聽着老爹這一番略有感慨,甚至是感同身受的話,嚴世蕃一愣,繼而道:“爹,您怎麼了?”
“徐璠的成就,讓他看不到希望!”嚴嵩嘆道:“一本《仙工博物志》也不足以讓徐璠進閣,甚至是讓徐家後顧無憂。”
“而他自己,”說到這裡,嚴嵩又看向嚴世蕃,道:“世蕃,你真覺得,我們這些人,有機會突破到築基期嗎?”
“當然……”聽到這話,嚴世蕃張口下意識的開口表示肯定,但跟着又猛的怔住。
繼而,只覺得頭皮發麻,一整個人立於風雪中,嘴脣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遍體生寒!
“呵呵,”看着愣住的嚴世蕃,嚴嵩卻是寬慰而又慈祥的笑了笑,擡手爲兒子抹去肩膀上落下的積雪,又拍了拍肩膀,道:
“莫怕,現在明白,也不晚。”
是的,嚴世蕃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徐階如此狠辣,不惜踩着張居正等人的屍骨上位,爲的是什麼了。
因爲徐階對自己,壽元耗盡之前,突破築基期,並不抱多少期望!
未來很長,可是徐家卻沒有一個能扛鼎,肩負起帶着家族走向壯大的那一天。
所以他必須要拼盡一切,不惜放棄大半輩子的努力,然後重新來過,只爲延續家族!
他要死死留在京城,留在內閣,只有留下來,他才能夠有更多的機會,然後等,等到壽元耗盡的一天之前,爲家族鋪好路!
而同樣的,老爹嚴嵩也一樣,他爲自己提出的‘啓思革新’盡心盡力,不斷的培養自己,然後又培養紹庭,都是爲了家族。
因爲老爹跟徐階一樣,他也看不到突破築基的那一天,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還在世的爲時候,盡一切可能爲家族鋪好路。
“爹……”足足好半晌之後,嚴世蕃這纔回過神來,繼而轉頭看向老爹明明變得紅潤,但卻滿是溝壑的蒼顏白髮,聲音有些嘶啞。
“世蕃,你看着風雪多大,還記得爹在第一次御前議政的晚上問你的話嗎?”這時,嚴嵩擡起手,嚴世蕃趕緊扶着老爹。
聽到老爹嚴肅的詢問,嚴世蕃身體一怔,繼而下意識的回頭朝着雪霧濛濛的西苑方向看去。
那一晚,雪霧很大,他跟老爹站在玉溪宮闕外,回頭看玉熙宮。
老爹問他,能否看得清,他的回答是,雪太大了,他看不清,當時老爹只有一聲嘆息。
事後,他已經琢磨過來,那是老爹在猶豫,對皇上已經看不透了。
“你現在,再看看,不回頭!”這時,嚴嵩的聲音再次響起,只見他眯着老眼,看向雪霧濛濛,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道:“能看的清嗎?”
聞言,嚴世蕃衝着前方看去。
雪霧濛濛,白茫茫一片,就在這時,嚴世蕃只覺得手掌被一隻蒼老幹癟,卻溫暖的大手攥住,耳邊響起老爹寬厚鼓勵的聲音。
“莫怕,大膽的看,看仔細些!”
“……爹。”嚴世蕃張了張嘴,只覺得心間暖流淌過,鼻尖有些發酸,道:“看的清,兒子看的清,看到很仔細,看得清!”
他知道,老爹是在問自己,未來家族的路,能不能看得清,能不能走好。
而嚴世蕃也在這一刻感受到了老爹對他的鼓勵,還有那盡心盡力的爲整個家族鋪路的心。
這一刻爲了老爹,爲了自己,爲了整個嚴家的未來,他也必須要看得清走的仔細。
“呵呵。”嚴嵩慈祥的笑了,輕輕的拍了拍嚴世蕃的手背,道:“日月山河永在,大明仙朝永在,陛下永在,我兒莫哭,莫怕……”
“只要好好聽陛下的話,牢記我嚴家爲什麼存在,修仙家族路上,全是坦途!”
“回去吧,風雪大了……”嚴嵩說着,嚴世蕃深吸一口氣,什麼也沒有再說,默默扶着老爹,一步一個腳印,穩重的朝着遠處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