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
百官聚在一起，等着開朝同時，低聲議論。
“又是甲等第一名，真是邪門了，才學就這麼好？”
“至少肯定沒水分，宋濂參與了評閱，聽說這個結果，是經過反覆討論後，才確定的。”
“往後就得改口，稱呼一聲朱解元了。”
“陛下今天讓朱解元參加午朝，擺明了就是要炫耀嘛，向咱們炫耀，向高麗炫耀。”
……
呂本站在人羣中，默默捏緊拳頭，‘朱四郎，現在你越是風光，將來摔下來，就摔得越狠！’
捧殺。
捧這個過程，太讓人難受了。
其實他不想參加這次午朝。
可朱皇帝命令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員，必須來參加。
用意也很明白。
就是炫耀顯擺朱四郎這個兒子。
大概率，還要把高麗敬獻的一個翁主，賞給朱四郎。
朱四郎他配嗎！
“朱四郎來了！”
忽然入耳的提醒聲，打斷呂本憤怒思緒。
回神，順着同僚視線看去……
朱棣徒步而來。
“開朝！”
百官盯着朱棣時，太監的尖細聲從奉天殿內響起，百官忙按順序，排好隊，魚貫往殿內走去。
朱棣也加快腳步，跟在百官後面入殿。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端坐龍庭，掃視尋找，直到在最後面角落位置，發現朱棣身影，臉上才露出笑容。
他真怕混賬，在這個特殊日子，給他耍性子。
很多人都知道，他傳令混賬參加午朝。
混賬若不來。
他這臉可就丟大了。
心情好，隨即爽朗道：“諸卿平身！”
“謝陛下！”
朱棣隨大流謝恩後，起身。
“老四，到前面來。”
朱元璋聲音響起，百官紛紛順朱元璋手指方向轉頭。
“臣遵旨！”朱棣應了一聲，跨列而出，快步往前面走去。
百官率先注意到朱棣脣角的脣紅，頓時瞪眼……
朱棣經過徐達身邊時，徐達眼角狠狠跳抖幾下，‘這兩倒黴孩子！’
朱標轉身，瞬間愣怔，回神想提醒時。
龍庭響起聲音，“站在那裡。”
朱棣擡頭看去，見老頭子指着武將序列前，老老實實站過去。
殊不知。
他擡頭剎那。
朱元璋剎那石化了。
他和秀英也年輕過，知道混賬老四脣角紅紅的東西是什麼。
這個活寶！
你離不開妙雲丫頭，咱也不管，可你出門時，照照鏡子，檢查檢查總可以吧！
咱終究還是高興太早了！
“把你嘴脣擦乾淨！”
噗！
噗！
……
壓抑的笑聲，接連響起。
朱棣擡頭，見朱元璋哭笑不得瞪視，狐疑指了指自己，‘我嗎？’
“別指了，說的就是你！”朱元璋哭笑不得，他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活寶！
李文忠瞧老大哥徐達低着頭，一副恨不得鑽地模樣，稍稍上前半步，含笑低語提醒：“四郎，嘴脣有脣紅。”
轟！
朱棣瞬間有種被雷劈中，從中間裂開的感覺。
這纔想到，徐大丫的話，讓他很生氣，‘狠狠’教訓徐大丫後，就氣呼呼離開了。
好像……貌似……忘記擦嘴脣了。
怪不得一路，有人看他時，總會笑着低頭。
還以爲是督查官的身份被認出來了。
忙拿出妙雲給他秀的手帕，擦拭。
白色的繡花手帕，擦不下痕跡後，朱棣臉皮極厚，訕笑抱拳：“陛下，臣今天中午吃的飯食，有點紅色，陛下傳召參加午朝，臣走的匆忙，君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怕什麼。
只要臉皮厚，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朱元璋沒好氣瞪了眼。
算了。
兒子是自己的。
“你此番考的很好，君前失儀就不追究了……”
來了！
羣臣暗道一聲，笑意瞬間全無。
“不過，咱希望你再接再厲，咱也知道，秀才考、舉人考你沒有盡全力，明年春闈進士考，拿出你全部實力，咱希望明年殿試，我們父子在奉天殿相見……”
……
羣臣作出一副認真聆聽模樣，暗暗腹誹。
朱皇帝這番話，顯擺炫耀意味太濃了。
什麼叫，秀才考、舉人考沒盡全力？
春闈進士考，拿出全部實力。
擺明就是暗戳戳對大夥兒顯擺：諸卿，看到了吧，咱兒子隨便考，都次次第一名，明年還要衝刺進士。
大家對朱皇帝那點不可明說的優越感。
被朱皇帝這番話，踐踏的支離破碎。
朱棣暗暗撇嘴，敷衍道：“臣盡力而爲。”
朱元璋滿意點點頭，瞥視羣臣，‘還有人私下裡，嘲笑咱，嘲笑咱朱家泥腿子嗎？’
老四不理解他爲何如此，不理解就不理解吧。
大明開國十年，如今，他才真正底氣十足！
收斂思緒，轉而詢問：“文官、勳貴、皇親國戚已經督查結束，說說你的具體想法？”
高麗人先晾一晾，也無妨。
他想聽聽，混賬老四關於督查的想法。
比如什麼時候開始督查武將。
補償標準。
“兒臣決定，督查告一段落，等西南戰事結束後，再開始督查武將……”
這沒什麼不能說的。
前線軍心不能亂。
這是第一要務。
朱元璋微不可察點頭。
胡惟庸眯眼看着朱棣侃侃而談。
……
“至於補償標準，兒臣尚未想好，不過，在督查暫時告一段落期間，兒臣準備先將已查明的不法強佔土地，歸還百姓，同時，今年百官不法強佔土地的產出，一併歸還百姓，今年的田賦，百官承擔……”
其實補償標準有了。
民間借貸是什麼標準。
他就定什麼標準。
但爲了前線軍心穩定，同樣不能公佈。
畢竟，民間借貸的標準並不低。
冷血也罷，無情也罷。
他現在，只能讓部分百姓暫時拿到一部分補償，日子過的寬裕一些。
不掌權。
不做這件事。
如果有人這麼幹。
他也會跟着罵幾句。
但他幹了這件事，就要權衡利弊。
任何影響前線二十萬大軍作戰的因素，都要暫時壓下。
朱元璋滿意點點頭，餘光看向朱標，‘若是換做標兒，標兒會如何處置？’
他無法判斷，同樣的事，標兒會如何做。
但老四的做法，他很認同。
收斂思緒，點頭道：“咱同意了，就按你說的辦，你從草原回來，馬上參加秋闈，秋闈結束，又替咱辦這件事，接下來，你休息一下，咱會讓其他人接手此事。”
老四將來還要領兵。
督查武將這件事，老四就不要參與了。
劉基這個老東西，跑回青田老家都快兩年了，連封摺子都不給他上。
是時候讓這老東西出來活動活動了。
反正，老四都已經把路子蹚出來了。
如今以藍玉爲首的武將，因爲老四也老實了，藍玉的改變更是宛若脫胎換骨。
劉基接手，也容易上手，就是得替老四分擔一些怨恨。
這也是劉基應該的。
要不是老四，他能在青田老家，過兩年無人找麻煩的安穩日子？
朱棣錯愕擡頭，老頭子對他這麼好？
“兒臣謝父皇體恤！”
朱元璋脣角微微抽抽，合心意了，就是兒臣，還肯稱他一聲父皇。
心裡不高興，就自稱臣，乾巴巴喊他一聲陛下。
這狗德行，到底隨了誰！
羣臣怔怔出神，都在琢磨，朱元璋準備讓誰接手。
呂本眼珠子微微轉動，若是他能接手此事便好了，就能在督查武將過程中，施恩籠絡武將，或者拿捏武將把柄。
呂家和這些武夫，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對於允炆將來的地位，影響很大。
“好了，督查之事就此議定，傳高麗使節。”
羣臣聞聲回神。
“傳高麗使節！”
“傳高麗使節！”
……
殿外，宣喝聲接力傳開。
片刻後，羣臣注視下，李穡帶着高麗兩位翁主謹小慎微走入殿內。
行大禮參拜：“下臣李穡，奉國主之命，朝貢天朝上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卿平身！”
“謝萬歲！”
李穡三人謝恩後起身，介紹道：“陛下，這位是下國國主胞妹，仙姬翁主。”
羣臣好奇觀察着這位仙姬翁主。
王仙姬衝着龍庭微微一福，餘光打量朱元璋，到底是天朝上國的皇帝，充滿了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
她往後的榮辱，全都由這個男人決定。
“大翁主仰慕陛下已久……”
李穡開始巴拉巴拉。其實大家都知道，李穡的目的。
高麗少翁主眼神餘光看着朱標。
太子的冕服，很好認的。
看了幾眼，然後又偷偷看右側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要睡着的朱棣，微微蹙眉，‘此人是明四皇子嗎？’
朱棣的穿着，既不是官服，也非親王冕服，就是一件乾淨整潔的常服。
“陛下，這位是下國小翁主，名爲王美人……”
王美人回神，有些倉促忙亂，微微一福。
朱元璋瞥了眼朱棣，這個王美人給他行禮時，明顯在偷偷看老四，看來還真是瞄準他家老四了。
哎，兒子太優秀了。
不過，老四的主，他做不了。
……
等李穡話音落下，朱元璋指着朱標，“這是咱太子。”
朱標轉身。
“拜見太子！”
李穡三人忙行禮參拜。
“不必拘禮。”朱標笑着扶起李穡，邦國使節，主動來稱臣納貢，面子還是要給的。
朱元璋又指着朱棣，“這是咱家老四，本屆秋闈第一名解元……”
朱棣正在打盹，聞言，脣角抽抽，老頭子至於這麼嘚瑟嗎？
對幾個外臣，有必要嗎？
“就是他，率領六百精銳，縱橫草原，從北元二十萬騎兵羣合擊共剿中，打殘你高麗五千精騎。”
“拜見四皇子！”
李穡三人行禮，朱棣轉身點了點頭。
他不想和這羣高麗人有任何瓜葛。
李穡三人微微愣怔，很好掩飾掉，笑着轉向龍庭。
……
隨後說了什麼。
朱棣也沒認真聽。
反正他也不關心。
這次召見，其實就是大明展現一下禮儀之邦，順便試探一下高麗。
比如未來疆域邊界問題。
比如，高麗帶兩個翁主來，有什麼安排。
……
通過試探已經得知，高麗希望以鴨綠江爲界，甚至願意把威化島交給大明。
另外就是，大翁主王仙姬想送給老頭子。
至於小翁主王美人，則沒表露出來。
……
散朝後，朱棣就被朱元璋叫到御書房。
“那個小翁主王美人一直在觀察你，你什麼想法，想不想要？”
朱元璋落座同時，笑着詢問：“讓她給妙雲端茶遞水，也不錯吧？”
混賬老四太稀罕妙雲丫頭，太寵着妙雲丫頭了。
他總擔心，寵壞了。
塞個女子去老四身邊，讓老四分分神。
“父皇，若無其他事，兒臣告辭了。”朱棣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朱元璋愣怔，回神後，氣而怒喝：“你給咱站住！”
他就是徵詢！
徵詢！
這混賬東西，說變臉就變臉！
朱棣轉身折返，“還有什麼吩咐，要是沒有，兒臣就準備回去收拾，然後回土橋村。”
朱元璋手幾次捏緊。
最終，泄氣鬆開。
果然，只要有可能，這混賬一天都不想在金陵城待着。
“你陪你母后，再給爹辦件事，辦成了，春闈前，爹再也不打擾你們小夫妻兩……”
伺候在殿內兩側的宮女太監驚的微微張嘴。
忙低下頭。
他們竟然從皇爺的語氣中，聽到了商量，懇求之意！
除了對皇后娘娘。
就是太子爺，陛下都從未用過這種語氣。
朱棣也微微愣怔，瞧着老頭子有些花白的頭髮，於心不忍，“什麼事？”
他很好奇，到底什麼事，還要他陪着母后。
‘這招果然管用！’
朱元璋心中暗笑，“你知道爹準備讓誰接手督查之事嗎？”
朱棣搖頭。
“滿朝文武，除了你，也就只有劉基，能辦這件得罪人的事情，洪武九年你的事情發生不久後……”
……
朱棣哭笑不得。
劉伯溫這老滑頭。
本來應該死了的。
因爲他吸引了火力，這老滑頭躲回老家，享了兩年清福。
……
“想讓這老滑頭出來做事，還是督查武將，不容易，你陪你母后，去一趟青田，給咱把老滑頭請出山，這事對你也是好事。”
朱棣笑了，點頭，“行，這事我答應了，什麼時候出發，通知我。”
“但，不要再給我塞女人，更不要在我這裡行不通，就和妙雲說……”
“知道了！”朱元璋煩的不行，哭笑不得擺手，“你可以走了，咱看着你就心煩！”
朱棣借坡下驢，作揖後，樂呵呵離開。
朱元璋瞧着朱棣離去的背影，沒好氣笑罵：“你就寵着吧！哪天寵壞了！有你好受的！”
他做這一切，還不是爲了混賬老四嘛！
……
會同館。
“我不給朱四郎做女人！”
小翁主王美人憤怒瞪視跪坐面前的李穡，“下朝時，你沒聽到嘛，朱四郎馬上連督查官的任務都要卸任了……”
她纔不會跟朱四郎去農村種地。
徐家小姐蠢，她可不蠢。
朱四郎不但身份地位比不上太子。
就連帶人接物，也比不上太子。
朝堂上，太子親自攙扶李穡，朱四郎呢？
只是冷漠點了點頭。
太子溫文爾雅，渾身盡顯身爲太子的貴氣和儀態。
反觀朱四郎。
真不像一個能考中解元的讀書人，倒像是丘八、老農！
跟着這種男人，吃苦也就罷了。
他懂怎麼疼女人？
她纔不要服侍這種男人！
一樣都是做妾室，只要是個女人，不蠢的話，都會選太子。
“好好說。”王仙姬安撫住侄女，看向李穡，“我知李大人希望美人和朱四郎患難與共，將來朱四郎若能奪嫡成功，我們高麗就能收穫最豐厚的回報，可李大人看看美人，是個能吃苦的嗎？她嬌生慣養，跟着朱四郎去農村，恐怕天天都得耍小性子……”
她也希望侄女服侍太子爺。
朱四郎問鼎皇位，希望太渺茫。
將來大明皇帝百年之後，她過的好不好，還得靠侄女。
……
李穡瞧着一副篤定朱標的王美人，無奈點點頭，“好吧，臣現在就入宮，向陛下說明。”
小翁主這幅嬌生慣養，去了農村，別說同甘共苦，共患難了。
恐怕還會惹朱四郎不快。
……
貢院。
朱棣回來後，就直奔屋內。
吱呀！
開門聲響起。
徐妙雲驟然轉身，忙起身迎上去，見朱棣脣角脣紅沒了，緊張詢問：“你什麼時候發現脣角沾了脣紅？”
啪！
朱棣把門關上，含笑看着，伸手掐住小腰，微微用力……
徐妙雲雙腿盤腰後，催問：“快說啊！”
“朝堂上，父皇提醒，我才發現！”
完了！
徐妙雲俏臉瞬間通紅，把頭蒙在朱棣肩頭，張嘴作咬人狀，“我想找個洞藏起來。”
她可以肯定，明天，整個金陵城就都知道了。
“不用找。”朱棣抱着徐妙雲，含笑說道：“咱們很快就能離開金陵了……”
徐妙雲驚喜擡頭，看着朱棣，難以置信，“真的？”
“真的！”朱棣笑着瞪了眼，“不過，咱們先得陪母后去青田，把劉伯溫這個老滑頭揪出來。”
……
當晚。
朱棣就聽聞消息，高麗大翁主進了皇宮，小翁主去了東宮。
牀榻上。
徐妙雲爬在朱棣身邊，食指調皮點着朱棣鼻尖，含笑揶揄：“人家小翁主沒看上你，是不是有些失落。”
朱棣張嘴咬住徐妙雲食指，好笑又好氣道：“徐大丫，今晚，你就別想睡覺了！”
“四郎，現在認錯還來得及嗎？”
“晚了！”
……
會同館。
嗤！
李成桂瞥了眼李穡，嗤然冷笑一聲，“牧隱兄，我看你們都是羣蠢貨！”
他是奉皇帝之命，來陪這些昔日同僚。
李穡也不惱怒，給李成桂斟滿酒杯，“這是咱們高麗的家鄉酒，嚐嚐。”
他請求皇帝，皇帝答應。
他和李成桂，才能在這裡光明正大見一面。
李成桂喝了一口，搖頭：“不好喝，不如大明的好喝。”
見李穡臉色黯然。
心中冷笑。
他知道李穡想做什麼，無非就是想讓他心向高麗。
他得多蠢，才能答應這種事。
他在大明爲官，李家在高麗掌握兵權，替大明看着高麗。
這纔是最好的選擇。
高麗不值得他李成桂捨棄潑天富貴。
“王美人瞧不上明四皇子，女人鼠目寸光也就罷了，你李穡怎麼也鼠目寸光？”李成桂冷笑，隨即，湊近，壓低聲道：“如果明四皇子想要那個東西，我會毫不猶豫，賭上整個李家！”
李穡眼睛瞬間瞪大。
李成桂就如此看好明四皇子？
他又爲何對我說這些？
一時間，李穡滿腦子疑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