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碼頭聽到姜成福所講述的天朝面貌完全刷新了金勇順的世界觀。
他原本以爲天朝只是更大更富有更強大的一個帝國,甚至對這種大究竟是多大他也沒有概念,也許有兩個李朝那麼大,又或許有五個李朝那麼大?
他還知道大明的人都比較有錢,大明的商品都比較精美神奇,這個結論是他在碼頭工作多年得來的。
如果說還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李朝似乎很怕天朝,他還記得幾年前有個大明的年輕官員就是從仁州離開的,那一次陣仗非常大,平日裡自己眼裡的那些大人物,甚至都沒有資格站在那個大明官員的旁邊。
而且李朝的人面對那個人的時候,全都是點頭哈腰巴結的神態,地位孰高孰低一目瞭然。
這給金勇順帶來的觀感是似乎大明人天然就比李朝人高一頭,這不僅僅只是體現在那個年輕官員的身上,就連這個碼頭的大明商人們地位在本地也是超然的,本地的貴人官員對待這些大明人都相當友善親近,這是他們對待自家子民都從未有過的態度。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對大明感到好奇和敬畏而已,直到姜成福替他掀開了大明的真面目,他才重新認識了那個天朝上國。
原來一個國家的偉大並不僅僅在於他們有多麼先進的產品、有多麼強大的軍隊、有多麼遼闊的土地、有多麼燦爛的文化,這樣的帝國曾經也有很多。
金勇順聽掌櫃給自己吹噓華夏漢唐時的強盛偉大,他雖然會覺得欽佩和讚歎,但並不足以讓他嚮往和仰慕。
但如今的大明卻不一樣,當他知道大明的新法可以爲最卑微的子民帶去保障和照拂的時候,他深深的震撼到了,他真正理解了天朝上國的意味,這個世界真的有一個強盛的國家,願意溫柔對待治下的百姓。
那一刻金勇順對大明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嚮往,從而讓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所以他辭去了雖然辛苦且收入微薄,但在別人眼裡依然羨慕的店鋪僱員工作,然後回去老家裡看望了自己的老母親,並且留下一個“娘,等我發達了我再回來接您享福!”的承諾之後,便義無返顧的帶着這些年自己打工的全部收入,回到了碼頭。
大明有多遠他不知道,但常年在碼頭工作的他知道有一種方式一定能抵達大明,所以他找到了一艘貨運船隻的船員,並且用這幾年的全部收入收買了他,成功讓他把自己塞進了前往大明的貨船之中。
他就這樣藏在逼仄陰暗潮溼的貨艙貨物間的夾縫裡一聲不吭,好在船家只是草草檢查一下並沒有發現他這個額外的存在,這才讓他成功踏上前往那個文明燈塔的地方。
黑暗的貨艙裡邊,他完全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順利去往大明,更不知道自己會在大明遭遇什麼樣的事情。
如果老天爺憐憫自己這個窮苦悲慘的小子,就請保佑我一切順利吧,偉大的天朝一定能容得下這麼一個卑微的李朝子民
金勇順懷着對一切的未知,帶着恐懼又激動的複雜感情,在惡臭髒污的環境裡,對未來做了最美好的暢享。
就彷彿自己只要踏上了大明的土地,就真的能成爲大明百姓,就真的能過上姜成福說的那樣的日子。
這樣一切未知的旅途對金勇順來說需要巨大的勇氣,他並不知道以後究竟是什麼樣的命運,也許運氣不好死在路途當中也說不定,萬一讓船家發現自己的存在,就算把自己丟進海里也沒任何人知道。同時他也有一種巨大的不捨,雖然他奔向了心目當中文明的燈塔,但對故鄉的感情卻也不是輕易能夠割捨的。
尤其是自己的的老母親,雖然他做出了回來接她享福的承諾,但是他實際上很清楚自己很大概率是一輩子都回不來了,那一別或許就是永別,自己以後就只能孤身一人在海外掙扎,再也無法爲老母親盡孝。
他聽過老東家講過一個叫做破釜沉舟的故事,他覺得自己現在就是破釜沉舟的狀況,這就是一場義無反顧的豪賭,賭贏了那就贏了整個人生,賭輸了也一樣輸了整個人生。
但至少對他而言,他覺得就算不賭自己也沒什麼人生可言。
在貨艙內部他完全感受不到時間的變化,但大海航行的浮浮沉沉卻讓他十分痛苦,暈船讓他幾乎要把膽汁都吐出來了,還好他提前做好的準備並沒有吃東西,就是爲了不讓嘔吐物引起船員們的注意。
不知道多久過去了,金勇順終於慢慢感覺到船隻停泊下來,然後頭上的甲板就開始有了斷斷續續的談話和走動的聲音,雖然他聽不太清說的都是些什麼,但也能判斷出大概是已經到了天朝的海港了!
一下子,他的心臟就跟着狂跳起來,雖然不知道多久沒有吃過東西了,但是心跳依然強勁有力,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候來了。
抵達大明的海岸並不是終點,如何順利的混到岸上纔是最重要的,如果這時候被發現自己是從李朝來的,那麼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命運他根本無從得知。
以他在碼頭多年工作的經驗,他十分清醒自己只有一個機會。
好久之後,終於有人打開了貨艙的大門,光亮雖然照射進來,但是深處卻依然是一片陰暗,所以隨後進來的幾個有說有笑的裝卸工並沒有注意到最陰暗的角落,有一雙緊張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們。
這些裝卸工輕車熟路的開始了搬運貨物,而船長則是在和大明海關交接手續,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沒有人注意到,當這些裝卸工搬着貨物走出貨艙的時候,他們的人數多了一個。
最後面緊緊跟着的那個瘦弱身影扛着貨物十分吃力,走路都有些搖搖擺擺,但是他依然拼盡全力往上頂着重量。
金勇順知道這個時候如果摔打引起注意,那就全完了,所以即便是許久沒有吃過東西了,即便是雙腳都開始打顫了,他還是死命的咬牙硬挺,好像這一輩子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這裡一樣。
當他顫顫巍巍的雙腳踏上了港口堅實的土地之後,他費力的擡了一下頭看了一眼。
大明,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