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兄,你這可是將我的軍啊。”陳慕沙苦笑着,其實內心一點也不苦。
練達寧以微笑應對,表示默認,他的確是在給況且爭機會。在官場上沉浮多年,他太知道一派理學宗師傳人的分量了,況且是他的學生,又幫過他一次大忙,兩人之間已經積累了一定的感情。不用說,日後還會有更多的交集。
況且如果當上陳氏理學的掌門人,對練達寧而言,將是千金難求的得力臂助。
練達寧深知這次欠了陳慕沙天大的人情,那也是萬不得已,以後有事讓況且去辦,就不存在欠人情的問題了,老師和學生之間情同父子,做任何事情都是應該的,無所謂回報。
眼下,況且以一首詩一鳴驚人,充分顯示出自己的能力和底蘊,即便站在詩壇霸主面前也毫不遜色。練達寧認爲,以這個身份,況且絕對夠格當陳氏理學的衣鉢傳人。擇日不如撞日,若能在今天把這件事正式定下來,公之於世,練達寧也算是建了一功。
陳慕沙轉頭看了看況且,問道:“況且,你看呢?”
衆人都看着他,希望他能配合練達寧,表態自己多麼渴望成爲老師的傳人,還要激情慷慨地陳詞,如何忠於老師,忠於陳氏理學,並且不惜一切把陳氏理學發揚光大云云,大家都替他把詞兒想好了。
況且正馬力全開對付盤子裡的烤鹿肉呢,嘴裡塞得滿滿的,聽到陳慕沙發問,急忙咀嚼了幾口,匆匆嚥下,又一仰脖子喝下一杯酒,這才用絲巾擦擦嘴,說道:“練師好意學生心領,只是老師給弟子設下的幾關考驗,弟子還沒通過,現在言之過早。”
況且說的考驗,就是在江南打敗周文賓、唐伯虎、文徵明,以後再去京城打敗文壇霸主王世貞,最後把老祖陳白沙硬擡進聖廟裡陪祀孔子。
這幾關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比登天也容易不了多少。況且現在剛邁出第一步,感覺跟唐伯虎、文徵明的距離正在縮小,要想追上他們還要付出吃奶的力氣,但他並不氣餒,拼上個二三十年,或許能在書畫上超過這兩人。
然後向文壇霸主王世貞挑戰,那簡直跟起兵造反、打上金鑾殿的難度差不多。
最後一關是要把陳白沙擡進聖廟,以此打敗陽明學派,這幾乎就是在道學上登頂了。
這可不是玩華容道的闖關遊戲,這幾場戰役,對況且來說,每一場都要求他脫胎換骨,有的甚至要求他鳳凰涅槃。雖然是太難,太難了,但他還是想去努力,因爲他心裡早就制定了一個目標:讓皇上明旨大赦建文帝諸臣及所牽連的所有人,要讓護祖派這個毒瘤徹底消失在人間。
況且給自己制定的目標不是登天,而是進入宇宙太空了,顯然要比把陳白沙擡進聖廟的難度大無數倍。
但是,況且認爲現在確立陳氏理學衣鉢傳人的身份,條件還不成熟,還存在不少隱患。他總是擔心那些對頭,護祖派、空空道門的大敵會找上門來。一旦如此,他有可能被迫轉移,隱匿身世,那樣的話兒,不僅無法繼承陳慕沙的衣鉢,對陳氏理學也是一次重大打擊。
“老爺子,你也太過分了吧,還給他設置關卡,經受考驗?”石榴不高興了。
“那是當然,衣鉢屬於天下公器,我也不敢私相授受,況且要想拿到,就得向世人證明他自己有這樣的資格。”陳慕沙坦然道。
“他今天寫的這首詩還不夠嗎?還要經受什麼考驗?”石榴質問道。
衆人大汗,敢當面以這種方式質問陳慕沙的也就是石榴一人而已。
“這隻能證明他在詩的領域有傑出表現,可是他在理學上,目前還毫無建樹。起碼我沒看出來,不能服衆。”陳慕沙淡淡道。
石榴真的火了,把杯子往桌上一礅:“你不會真以爲他是蘇東坡再世吧,要在各方面都佔據第一,文人中的十項全能冠軍?你這不是考驗,而是刁難人,根本不想傳遞衣鉢給他。”
在場的人無人知道陳慕沙給況且設置的是什麼關卡,若是知道了,估計所有人都會絕望,那基本就是一個科幻大片,只能虛構無法實現。
陳慕沙如此設置關卡無非是想激勵況且,至於衣鉢傳承的事,他早就做好了決定,除了況且不再考慮他人。不過,他雖然是這麼想的,卻不能這樣說。
今天他看到況且這首詩,決心就更堅定了,他不急於表態,其實是出於保護之心,防止況且過早暴露在世人目光中,名氣過大,易於樹敵,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就是這個意思。
打敗王世貞、把陳白沙擡進聖廟,不過是陳慕沙的人生願景,這些就跟況且所想的,讓皇上發佈明旨赦免建文諸臣一樣,基本上是沙塔,是夢想。
但現在,陳慕沙恍然間看到了希望之光,況且以後打敗王世貞是有可能的,把老祖擡進聖廟也不是沒有機會。
陳慕沙將孤注壓在況且身上,卻從不在臉上有所流露,甚至對石榴、小王爺也不曾和盤托出。
“況且,你認爲爲師對你不公平嗎?”陳慕沙問道,口氣有幾分嚴峻。
“老師這是鼓勵弟子、愛護弟子,弟子明白老師的苦心。當然這也是一種不公平。”況且欠身道。
“怎麼說?”陳慕沙一怔,況且似乎意猶未盡啊。
“就是太偏心弟子了,讓弟子心中不安。”況且說到。
衆人抓狂無比。爲啥?這小子太無恥了,見過拍馬屁的,沒見過這麼拍的,單憑這手技術,這衣鉢傳人怎麼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啊。
文徵明拍拍況且肩膀笑道:“況且兄,沒想到你不僅做詩本領高,這拍馬屁的功夫也是了得,我等難以望其項背啊,十項全能冠軍肯定是你的,沒跑。”
況且笑道:“徵明兄,你這個僞君子嘛,還是不要多說話爲妙。”
練達寧大笑道:“徵明怎麼成了僞君子了?哈哈,我可是第一回聽說。”
況且笑道:“稟告老師,這是石榴今天剛給他佩戴的帽子,恐怕這輩子別想摘帽了。”
文徵明面紅過耳,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小子真就一點不顧場合,太不給面子了。可是,他自己也不好好尋思,出言諷刺況且,石榴會饒了他嗎?沒遭到伏擊就算是他的福氣了。
練達寧也笑道:“嗯,既然是石榴給戴的,估計這輩子只好戴着了。”
大家都微笑不語。文徵明做以淚洗面狀,含着怨念看着唐伯虎,這都是爲了給他爭面子,結果被打成冤假錯案,這輩子還不能平反,這也太冤了吧。唐伯虎卻像沒事人似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目光只盯在一邊靜靜吃烤肉的秋香身上,那真叫一個含情脈脈,望穿秋水。
“見色忘義啊,千古莫不如是。”文徵明心裡慨嘆着。
陳慕沙不理會這些閒事,心裡卻也很寬慰,至少況且能夠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況且對老師的苦心愛心何嘗不知,爲了他,陳慕沙破例動用各種關係,保練達寧完全是爲他以後着想,爲此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不知情,但一定是欠下了巨大的人情。
絲絲在這一點上還是比石榴老到,她附耳對石榴說了幾句,立即轉移了石榴的目標。之間石榴點點頭,不再言語。
唐伯虎被文徵明瞪得有些發毛,猛然回過神來,才明白剛纔發生了什麼。他想開口,但不知說什麼是好,心中不免醋意翻騰。若不是秋香就在對面,他是無論如何要耍耍寶的。
曾經幾何,不管他出現在什麼地方,不管他做什麼,都永遠是人羣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圍着他轉,就像行星圍繞太陽一樣,沒錯,他就是移動的太陽,走到哪兒都發光。人們口中談論的是他,目光圍着的是他,全部恭維的話兒都應該百川會海流向他身邊。
可是現在況且一夜成名,奪走了他的光彩。現在大家談論的、恭維的與他無關,羨慕崇拜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掠而過,投向了況且,他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待遇。
“況且,我有個提議。”唐伯虎不由自主冒出了一句。
“什麼提議?”況且問道。
“繪畫今天是比不上了,咱們一個月後正式比一次,如果你能勝過我,我的位置就是你的。”唐伯虎
“你什麼位置啊?”況且有些糊塗,反問道。
衆人竊笑。況且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無視啊,唐伯虎可是江南大才子,吳中才子之首啊,況且的反問,怎麼聽怎麼都像是一種挑戰。
“就是我在吳中第一才子的位置,這樣說你明白沒有。”唐伯虎憤慨道,這小子也太張狂了,眼睛長到額頭上去了。
“哦,是這個,伯虎兄自己留着吧,我對世上這些虛名興趣不大。”況且渾然不在乎。
況且此番作答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唐伯虎的拳頭如同打在了沙包上一樣,況且毫無感覺,他自己也覺得懸在了半空。
練達寧冷不丁冒出一句:“伯虎,我看你還是集中精力完成拙政園的設計吧,也拖太久了。”
文徵明立即補刀:“練大人,您就別提這事了,我也有一肚子苦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