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用灰溜溜的從民工的行列裡穿了過去,繼續向山上走,山上就是軍營。
軍營佔據最高地勢,可以俯視全島,一旦有敵人偷襲,沿海之地各地剛剛建起來的烽火臺就會點燃狼煙烽火,向軍營報警。
現在皮島上任身處朝鮮,但後金建奴對朝鮮這個國家簡直無視,呼嘯往來如入無人之境,朝鮮的官兵只能當個睜眼瞎,按照你不攻打我的城池,就當你沒來過的自欺欺人了的過日子。
所以,皮島也等於處在前線,現在毛文龍已經得到了被留在遼東的坐探兄弟的彙報,在三岔河,建奴已經開始準備舟船,其目的不用問,畢竟是自己的皮島根據地。
這也是人之常情,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更何況酣睡在臥榻之旁的不是一個酣睡的人,而是一隻讓人膽戰心寒的老虎。後金被連番打擊損失慘重,但經過這半個冬天的恢復籌備,開春開海的時候,對自己進行進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所以,在自己經營皮島,暫時不能進攻的情況下,加強守衛是必須要做的。
山頂的軍營是新建成的,因爲地形的關係,所以營牆建設的不是很高大,但四角四個烽火臺卻是異常高大堅固,上面五色軍旗咧咧飛舞甚是威武。
按照現在各地軍隊的慣例,軍營是不能隨便讓人進的,因爲那裡面有太多的空額,太多的貓膩,如果讓一個文官看到了,那就是天大的禍事。這也就是現在所有的將軍都極力阻攔朝廷派出官員檢校自己的軍隊的原因。
爲了這一件事,王大用準備在自己被攔在軍營之外的時候,好好的拿出自己監軍的威風來,然後直接闖進去,揭露毛文龍的軍隊黑暗。
王大用和一羣氣勢洶洶的幫閒到了崮頂軍營外面的時候,的確被兩個執勤的士兵攔住,他們根本不管騎在馬上的那個高官是什麼品級,就是不讓他們進入。
正在王大用冷笑着準備要發發自己官威的時候,其中一個老兵上前,在懷裡拿出了一支令箭,對着門前的一個穿着黑衣服的士兵說道:“這是大帥的令牌,大帥有吩咐,這幾日王大人要熟悉我們皮島的狀況,可以四處走動,所有地方不得阻攔。”
不得阻攔?這話聽到王大用的耳朵裡,簡直就讓他莫名其妙,毛文龍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他有什麼目的嗎?
那個穿着黑衣服的士兵接過令箭,仔細的辨認了之後,雙手恭恭敬敬的將令箭還會給了這個老兵,對着幾個穿着灰衣服的士兵揮揮手:“放行。”然後一羣人就拿着武器分列兩邊,讓開了營門。
那老兵就拉着老馬帶着王大用進了軍營。
一進軍營,王大用立刻感覺一股金戈鐵馬氣氛撲面而來,即便是一竅不通的王大用也不由得爲這股氣氛所震懾,是的,是震懾。
王大用一羣在教場門口不由得猶豫起來,因爲裡面的煞氣太重,讓他們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人,真的不習慣。
但是不管怎麼樣,大家轟轟烈烈的來了,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還是有些讓人落不下面子,於是乾嚥了一口唾沫,王大用還是走進了教場。
只見校場之上,一隊隊一列列士兵,正在辛苦的操練。
這樣的情形簡直出乎了王大用的意料,難道毛文龍的兵真的是每日操練不斷,還是給自己做做樣子?但想一下,這是不太可能的,因爲自己來這裡,純屬臨時起意,根本就沒有人知道。那麼這樣一看,毛文龍的兵果然有點與衆不同。
再細看去,更看出毛文龍的兵大大的與衆不同。
別地士兵,一個個衣衫破爛襤褸,一個個被餓的搖搖晃晃,站隊的時候,時常有直接昏厥倒斃的,當初陝西巡撫胡廷宴的疏中就說:“臨鞏邊餉缺至五,六年,數至二十餘萬;靖滷邊堡缺二年、三年不等;固鎮京運自萬曆四十七年至天啓六年,共欠銀十五萬九千餘兩。各軍始猶典衣賣箭,今則鬻子出妻;始猶沿街乞食,今則離伍潛逃;始猶沙中偶語,今則公然噪喊矣。今逋餉愈多,飢寒逼體,多兵擺列武場,金風如箭,餒而病、僵而僕者且紛紛見告矣。每點一兵,有單衣者,有無袴者,有少鞋襪者,臣見之不覺潸然淚下。”
然而這裡卻是另一番狀況,士兵中沒有老弱充數,全是一個個精壯年輕人,而且面色紅潤精氣神十足,身上穿的雖然是土布衣衫,但整齊乾淨,更顯得整齊精神。的確有一股強軍的樣子,他們每三個穿着灰色軍裝的人中就有一個是穿着黑色軍裝的,他們拿着一根皮鞭,隨時對走的不正規的灰色軍裝的士兵進行鞭打,讓隊形保證整齊。
這些士兵一邊走動,一邊高唱着太祖的軍歌:“手拿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軍歌嘹亮鏗鏘,在這樣嘹亮鏗鏘的軍歌聲中,王大用不是感覺振奮,而是感覺顫抖和膽怯。
第十一營營頭張忠抱着胳膊靠在一個營房的門框上,其實早就看到了王大用一羣,但他根本就沒動,只是玩味的笑着。
副營楊春是原先的明軍出身,他可是知道文官的難纏,於是就小聲的提醒他:“營帥,是不是迎接一下?”
張忠就嗤笑一聲:“他王大用雖然是監軍,但他還沒正式上任呢,他現在來這裡,其實我能讓他進來,就是給足了他的面子,也是尊守大帥的軍令,要不,一個擅自闖入軍事重地的藉口,我就完全可以砍了他的腦袋。”然後就非常可惜的扎舌:“從當初他在船上給咱們大帥下下馬威的時候,我就看他不順眼,我就想着怎麼找個藉口砍了他,只可惜,大帥對他百般忍讓,我真的沒有這個機會。”
東江鎮出來的人,都是遼東出身,像楊春這樣的老明軍已經所剩無幾。
而這些礦徒出身的人,在他們心中最尊重的就是能殺建奴的英雄,對於朝廷裡的什麼官員,從心裡就有一種牴觸的感覺。
張忠說的就是他的心裡話,看着這個對自己心目中無比崇拜的大帥,一上來就給難看,那就是對兄弟們的難看,恨不得當場就砍了他,對於什麼後果,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那個東西,都是血火屍山裡爬出來的漢子,打打殺殺才是他們的本性。
楊春就一咧嘴,對於這個礦圖出身的傢伙根本不懂得官場上的兇險,也只能苦笑搖頭,不過心中倒是非常欣慰,因爲至少證明,這些礦徒們已經認同了自己的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