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沒有正式戰報傳來,但前方戰事不利的小道消息卻已經傳遍了京城,人心惶惶,幾乎人人都在爲自己的前途命運而憂心,最能反映這種憂心的就是米價,當一股搶儲大米風『潮』刮遍全城後,兩天內,米價就翻了一番,不僅使大米其他糧食也同樣成爲搶手的物資,連災年才流行的紅薯也開始緊俏起來。
一大早,葉天明和往常一樣出門了,自從被貶黜爲民後,他似乎一下子變得輕鬆了,每天早上都要去茶館喝茶聊天,葉天明常去的地方叫松鶴茶樓,離他家不遠,走數百步便到了,他揹着手進了茶樓,一名小二立刻迎上來笑道:“葉老爺來得真準時。”
“我的位子還在嗎?”
“在!在!我特地給葉老爺留着呢。”
葉天明一笑,隨手賞了他一塊碎銀,邁步上樓去了,他來到自己座位前,立刻有兩名茶友站起起身拱手笑道:“葉兄來了。”
這兩人一人叫施華,一人叫洪得志,皆是家道殷實的博學之士,葉天明也回禮笑道:“我還以爲你們沒來呢!沒想到先來了。”
洪得志指了指旁邊的施華道:“施老弟剛剛得到確切消息,朝廷軍隊大敗,所以趕來告訴葉兄。”
葉天明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消息可屬實?”
施華嘆了口氣,“葉兄先坐下再說。”
葉天明坐下,夥計送來一壺茶和幾碟細點,施華這才道:“昨天晚上我有個親戚從河南逃來,說江陰侯吳高的敗退到開封一帶,他們如虎狼一般,打家劫舍,『奸』『淫』『婦』女,百姓紛紛逃亡,聽說他們十萬軍隊在保定府被擊潰,僅剩三萬人渡過黃河。”
葉天明眉頭一皺道:“吳高只是西路軍,主力李景隆還沒有消息,應該還不算大敗。”
“葉兄有所不知,我這個親戚走得晚,他臨走時已經聽說朝廷主力大軍的糧食重地河間府被燕軍佔領了,這個消息卻是千真萬卻,他在路上走了半個月,估計李景隆也好不到哪裡去了。”
葉天明‘啊!’了一聲,怔怔發呆,這下他知道李景隆大勢已去了。
就在這時,茶樓外的大街上傳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有人在大喊:“前方讓路,緊急軍情!”
葉天明連忙探頭向街上望去,只見四名騎兵如風馳電掣般衝來,他們皆風塵僕僕,面帶憂『色』,沒有半點大捷後的欣喜若狂樣子,葉天明的心立刻沉了下來,他知道十有八九是朝廷軍失利的消息。
他再也坐不下去了,便站起身對二人拱手道:“我還有事情,今天就不和二位聊天了。”
兩人回禮道:“葉兄儘管自便!”
葉天明匆匆趕回府中,他直接走進書房坐下,展開一張紙便寫了起來:‘罪臣葉天明不敢妄言朝政,但胸中有三憂不吐不快,請陛下恕罪,……’
事實上,葉天明並沒有回老家養老的原因就是他不甘心,他仍在等待復出的機會,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並沒有完結,只要他不承認的那個強勢女婿還存在,皇上就不會忘記他,不過他一直在等待機會,現在黃子澄力薦的李景隆敗訊傳來,葉天明就知道他的機會又來了。
葉天明寫了一封信,他沉『吟』一下,便命人去給自己心腹戶部侍郎卓敬送去。
正如市井傳言一樣朝廷也在十天內連接到兩個不利的消息,先是西路軍江陰侯吳高輕敵,十萬大軍被燕軍三萬人擊潰,緊接着河間府被襲,數十萬大軍的糧草悉數被焚燬,然後便是各地官府如雪片般的告狀信,狀告吳高縱兵搶掠,百姓深受其害,甚至民間已經喊出‘迎燕王、建新明’的口號。
此時在中和殿的內殿裡,朱允炆召開了緊急朝會,商量前敵對策,方孝孺最爲憤慨吳高軍在戕害百姓所爲,他大聲稟報道:“陛下,燕王謀反本是倒行逆施,天下無人支持,失之道義,即使他小有勝利,他也無法改變民心所向,本來朝廷大軍是去平『亂』叛逆,但正因爲吳高之流的荼毒百姓,使得民怨沸騰,甚至民間已經喊出‘迎燕王、建新明’的口號,這正是這些害羣之麻的存在,嚴重地損害了皇上在民間的信譽,陛下,臣懇切要求嚴懲吳高,還百姓一個朗朗青天。”
這時,黃子澄也站出來道:“陛下,臣也贊成方博士之言,正是吳高疏於防守,才使燕軍得以從山西殺回,是導致戰局逆轉的罪人,他現在又在河南害民,當殺之以謝天下。”
黃子澄心中很是惶恐,李景隆是他大力推薦,現在北方戰局不利,他更是焦急,便想盡辦法替李景隆開脫,同時也是替自己減輕過失,吳高可不是他推薦的。
皇座上的朱允炆心中也是憤怒異常,可是他卻擔心把吳高『逼』迫得太急,使他投降了燕王,或者在河南效仿藍玉自立爲王,他一時猶豫不決。
這時,魏國公徐輝祖站出來大聲道:“陛下,吳高只是跳樑小醜,不足爲慮,現在我們考慮的重點應該是河北戰事,臣聽聞河間府糧草已失,恐怕大事不妙,臣請陛下立即派兵支援,即使不能奪取北平,至少也應使朝廷主力大軍安全返回,這纔是當務之急,望陛下早做決斷。”
朱允炆這才醒悟,他連忙問道:“那徐愛卿可有好的建議,這援軍該如何派?”
“陛下既然已經撤出山西、陝西的軍隊,便可命他們速趕去河北接應,或許還能保住朝廷的主力大軍。”
黃子澄卻接口道:“陛下,吳高戕害百姓,若不早除,恐怕他會成藍玉第二,臣聽說山西、陝西撤出的二十萬大軍尚在洛陽,正好可以赴開封除害,至於河北之軍,臣以爲不會有大問題,燕軍偷襲河間府,就是爲了解北平之圍,既然糧食短缺,臣相信李景隆會妥善撤軍。”
黃子澄的建議確實有道理,朱允炆又改變了主意,他便立刻下旨道:“傳朕的旨意,命陝西都指揮使郭英和山西都指揮使吳傑立刻率軍赴開封收吳高之敗軍,同時將吳高押解進京。”
徐輝祖見皇上太過於相信李景隆,心中不由暗暗嘆息,也不再多言了,就在這時,一名侍衛疾奔進殿,大聲稟報道:“陛下,河北緊急戰報。”
“啊!”朱允炆騰地站了起來,大聲道:“快傳進來!”
這時,李景隆派來的特使進殿跪下道:“陛下,微臣送來李大帥的親筆戰報,請陛下一觀。”
說完,他將李景隆的信雙手奉上,朱允炆卻不來不及看,急聲問道:“現在河北戰況究竟如何?”
特使磕一個頭,垂淚道:“陛下,由於吳高擅自撤走井陘的防禦守軍,致使燕軍主力得以返回河北,李大帥被迫無奈,只得撤回圍北平之軍,準備在良鄉縣與燕軍主力決戰,但由於山東軍主將陳暉不配合大帥的戰略,擅自撤軍回山東,北平守軍無人防禦,長驅南下,致使大帥腹背受敵,大帥親自上陣奮勇殺敵,經過兩天的血戰,終於不支,現大帥已殺出重圍,率部返回了德州。”
一席話說得殿中的文武面面相視,不管特使怎麼自圓其說,其實就是四個字:‘朝廷大敗’,大殿上一片寂靜,半晌,朱允炆才沙啞着聲音問道:“那現在李景隆手上還有多少軍隊?”
“回稟陛下,李大帥手中還有二十三萬主力大軍。”
這時,許多大臣都再也忍不住了,戶部侍郎卓敬上前厲聲道:“陛下,李景隆乃紈絝子弟,人皆共知,從他掉以輕心,丟失河間府糧草便可看出此人絕非可託付之人,臣懇求陛下立即換將,不能再讓其毀了陛下的社稷江山。”
監察御史曾鳳韶更是慷慨激昂道:“陛下,卓侍郎說得極是,臣聽聞李景隆私藏『妓』女在軍中,在濟南更是揮霍軍費、不理軍務,臣還聽說他聽信『奸』人之言,竟私造僞書欲殺大將,有這種人爲主帥,怎麼可能聽到勝利的消息,臣不僅要求立即換將,臣還要求追究他的責任。”
朱允炆一時左右爲難,特使所言李景隆之敗是有客觀原因,並不是他本人的過錯,自己若這樣換將,恐怕令三軍將士不服。
這時徐輝祖又出列道:“臣以爲李景隆所謂精通兵法,是言過其實,一般而言,統領五十餘萬大軍的主帥,應是步步爲營,穩紮穩打前進,但他卻用千里奔襲的奇兵之計,讓五十萬大軍三天內就奔行數百里,這實在就是兒戲之舉,臣並不看好他。”
朱允炆見衆大臣皆反對,他不由長嘆一聲道:“讓朕再好好想一想吧!”
朱允炆散朝回到了御書房,這時,黃子澄卻跟了過來,他見朱允炆滿臉愁雲,便安慰他道:“陛下,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要太過於放在心上了。”
朱允炆嘆了口氣道:“朕其實也是這樣認爲,朕並不想換將,但大臣反對激烈,讓朕很難辦啊!”
黃子澄已經想好了說辭,他耐心地勸導道:“陛下,並不是所有大臣都反對,剛纔徐增壽就對臣說,其兄徐輝祖其實是嫉妒李景隆爲主帥,一心想取而代之,再者,李景隆雖率領五十五萬大軍,實際上吳高部十萬人之敗和他無關,而山東軍十五萬大軍也是擅自撤離,臣估計這是李景隆和盛庸的矛盾所致,實際上他只統帥三十萬大軍,最後撤回德州還有二十三萬人,而且這是燕軍主力作戰後的撤離,應該說是很不錯了,所以陛下切不可聽信一面之詞,做臨陣換將這種大忌之事。”
一席話說得朱允炆連連點頭,他也道:“徐輝祖說李景隆不懂兵法,千里奔襲,其實這是朕的命令,怪不得李景隆,愛卿勸得很對,朕既然用他,就應該完全信任他,所以朕決定,不僅把山西、陝西之軍交給他統帥,朕還會再從鳳陽調十五萬軍北上,共六十萬大軍,一併交給李景隆,朕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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