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的張世河拖着疲憊的身體往家走去。
天溼冷溼冷的,一陣風吹過,他縮了縮脖子。
一天下來他都沒有機會坐下來喝口茶,該死的李順,該死的李祺。
雖然把他留住了,可是幾個打下手的小徒弟卻給攆走了。
導致好多他以前只需要一邊喝着茶一邊指點就可以完成的任務,現在需要他親手操作纔可以。
天很黑,街邊住戶家裡燈火閃耀,不時地飄出做飯的香味兒,偶有孩童在院裡戲耍的聲音傳出。
額,家裡的老母、妻兒此刻定是守候在餐桌邊等待他,每每想到這裡他心中就抑制不住的激動。
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臨近家門口的時候,他摸了摸懷裡揣着的半隻烤鴨。
這是一個失手不小心掉落塵埃的烤熟了的肥鴨,他撕去外皮,裡面還都是好肉。
切了半隻,剩下的半隻分給了徒弟小三子。
荷葉包裹的很嚴實,從一出門他就揣在懷裡,現在還有餘溫。
他都開始幻想,當一踏進家門,自己那臭小子聞着味就會跑過來。
他會把四歲的兒子抱起來,用鬍子茬扎一番,然後從懷裡掏出那半隻烤鴨。
兒子會興奮的跳着腳的歡呼雀躍。
之前這一幕倒是經常有,那是老掌櫃和少東家仁慈,把賣不完的烤鴨都會分給店裡的人。
有時候,掌櫃的會特意留下兩隻,告訴前面跑堂的給顧客說已經賣完了。
這些,一幕幕的閃過他的腦海,心中感激非常。
推開小院的柵欄門兒,兒子歡快的笑聲,自屋內傳出。
不過他所期待的一幕,並沒有發生。
他就不禁一皺眉。
邁步就進了屋,額,他傻眼了。
屋裡老母、妻兒正手撕烤鴨吃的香着呢。
妻兒的身邊坐着一個氣質高雅,超凡脫俗的貴夫人,還有一個年輕的貴公子。
這不是在烤鴨店用餐的那對貴人夫婦嗎?臨走的時候還打包了兩隻烤鴨。
很明顯,他們所打包的烤鴨,此刻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老母妻兒的口中飛快的消滅着。
這是什麼情況?張世河都愣住了。
妻子劉氏是個懂事的女人,看他回來忙放下手中的鴨腿肉:“當家的,你回來了。這兩位說是你的故交朋友,特意登門拜訪。”
她慌忙解釋道。
故交朋友?張世河皺了皺眉頭。
他並不認識鄭長生和攬月,如果不是今天剛遇到,還親手給他們打包兩隻烤鴨的話,他都不會有印象的。
這是何意?他搞不明白了。
鄭長生微微一笑,上前攀談:“張大哥,不要誤會,能否借一步說話?”
張世河並未拆穿他和鄭長生不認識這件事兒。
平白的給老母、妻兒增添煩惱擔憂,這是他所不願意看到的。
小院的西北角是一間雜物房,倒也收拾的乾乾淨淨,從而顯出居家女主人的勤勞和持家有方。
張世河摸出火摺子點燃了油燈,屋內燈火如豆,昏黃的燈光照在鄭長生的臉上,顯得那麼平靜和親熟。
他更摸不着頭腦了。
“貴人,您這是何意?如果您要是看上了小人的這手烤鴨絕技的話,恐怕還真是要讓您失望了。
我現在是李家的人,這是容不得半點差錯的。
我是不會另起爐竈的。”
張世河,思來想去,如鄭長生這般富貴的人找他一個手藝人,除了他的這手烤鴨絕技外,不會在有別的什麼原因了。
鄭長生微微一笑:“不,張大哥你錯了。我這次前來不是爲了這事兒。”
張世河更納悶了,不是爲了烤鴨的事情,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看他沉默不語,鄭長生悄聲道:“是方進寶讓我來找你的。”
這話剛一出口,張世河的臉色立馬大變。
回身朝外探望了一番,隨手把雜物間的房門給關上了。
“是少東家讓你來找我的?他在哪裡,現在還好嗎?小人聽說他和夫人可是受苦了。小人想要出手相助,可是奈何不得其蹤跡,徒增傷懷啊。”
有戲,鄭長生心中大定。
他還擔心張世河翻臉不認人呢。
這番作態和表情,都是發自肺腑的,這做不了假,以鄭長生現在看人的眼光來說,張世河可以看做自己人。
“張大哥不需擔心,他們母子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是嘛,那可太好了,老天有眼啊,他們能夠平安無事小人心中的負罪感也減輕了不少。小人之所以答應繼續留在烤鴨店幫少東家的仇人繼續工作,那也是逼不得已,小人有一家老小要養活。”
鄭長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張大哥不用多想,我不是來問罪的。你沒錯,錯的是老天爺,錯的是李家。”
看鄭長生如此的理解他,張世河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公子此時來訪,必是有事。
有什麼事兒,儘管道來,小人必定會竭盡全力的相助。”
張世河對方家父子還有舊情義在,這是很好的。
不像有些人,過河拆橋,見利忘義。
“我且問你,關於方家出事,你知道多少?把你知道的全部講給我聽。”
張世河看了一眼鄭長生:“公子,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你大概還不知道李家的勢力。
你想徹查方家之事的話,我勸您還是趕緊收手,不然的話大禍臨頭矣!”
他是好意,這鄭長生看的出來。
李家的勢力在杭州是很大,可是也沒有大的過老朱吧?
張世河擔心,可是他不擔心。
他要的是確鑿的證據,能夠李家定罪的實證。
“張大哥不必擔憂,你儘管說,具體怎麼做跟你沒有關係,你放心,不會牽連到你的。”
張世河看鄭長生堅持,也就不再猶豫:“公子,其實我知道的並不是很多,我只是聽說負責押運這趟走船的是章大海。
不過他隨着船一同沉了。”
額,這消息沒有一點價值啊。一個死人能有什麼用啊?
張世河頓了一下接着道:“不過他的老父章三毛卻活了下來。”
鄭長生眉毛哦一挑:“誰?章三毛?就是那個手刃兒媳姦夫的章老漢?”
“是的,公子。不過啊,恐怕事情還真沒那麼簡單。
章大海的媳婦,那是衆所周知的賢惠人兒,怎麼可能會與人通姦。
大家都知道這是杭州知縣藍方圓的“傑作”不過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罷了。”
“藍方圓爲何要這麼做?”鄭長生追問道。
“還能是爲了什麼?殺人滅口唄!構陷方家的事情,恐怕難逃跟船走貨的這些人的眼睛。他們恐怕是知道點什麼,當時沒有站出來指證,也有可能是被威脅封口了。
現在不知道爲什麼,又要殺人滅口,大概是擔心事情泄露吧。”
這個消息可是太震撼了,自己胡亂判的一個案子竟然是方家案件的知情者。
幸虧自己飛鴿傳書,讓京師錦衣衛接手。
或許還真的能從章家查到點什麼,他心中暗自慶幸不已。
“船上一共倖存幾個人?”
張世河湊近了鄭長生:“公子,實話給你說,章家出事後,小人就猜測是李家派人乾的。果不其然,昨天,倖存的另外兩個人一個上山打柴,失足掉落山崖。
另一個醉酒倒臥雪地一夜,生生凍死。”
奶奶個腿兒的,下手倒是夠利索的,一個都沒留下,這可咋搞?
線索就全部斷了,看來只能從京師章王氏那裡查問點什麼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問出來點有用的東西。
這可真是太讓人鬱悶了。
看鄭長生一臉的失望之色,張世河頓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
“還有什麼有用的消息嗎?張大哥。”
“額,估計也沒用。是這樣的,跟船的小泥巴是方老爺收的義子。他的屍體一直沒打撈上來,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不過我們熟悉的人都知道,小泥巴從小就跟少東家在河汊子裡玩水嬉戲,水性自是極好的。
船沉的地方,又沒有觸礁,也不是什麼風急浪高的兇險之地。
憑着他的水性是不會有事的,可是自從船出事以後,他就消失了。
大家都認爲他淹死了,屍體被水流沖走了。
可是我一直以爲,他肯定還活着,只是不知道爲何他藏起來不露面。”
額,這是個好消息。
或許只要找到這個小泥巴,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可以探知。
“你可知小泥巴平時的居所在哪裡?”
“公子,那你就不用想了。他沒有回去過,家中就一個瞎了眼的老孃,有一頓沒一頓的,靠着街坊四鄰接濟。
偶爾,店裡的老人們,會給老太太送點吃的,我也沒少去。
老太太就這麼一個兒子,平時他極爲的孝順。
到現在都沒回去看過他老孃,是以,人們才認爲他死了。”
鄭長生不禁有點泄氣,誠如張世河所言,這個消息作用不大。
這麼孝順的一個人,連瞎了眼的老孃都不管不顧了,那不用說,肯定不在人世了。
淡淡的失望涌上心頭。
鄭長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嘆了口氣:“張大哥,我今天來找你這件事兒,不要跟外人道,囑咐一下嫂夫人和伯母,記得守口如瓶。”
張世河使勁的點點頭:“放心吧,公子,這事關小的家人安危,我不會到處亂說的。”
告別了張世河,回去的路上攬月輕輕的靠了過來,依偎着鄭長生:“鄭伯爺,小女子方纔被張家人其樂融融的氛圍感染,心中好生悲楚。
伯爺,能否答應小女子,等事成之後,給小女子安排一個無人認知的地方,和兄長家人一起過這種平淡的生活?”
鄭長生微微的點了點頭:“只要你配合我、掩護我的行蹤,等我離開的時候自然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我已經行文京師,讓他們知會雲南那邊,尋找你的哥哥了。”
攬月眼中現出驚喜之色,她內心深處是很相信鄭長生說的話。
沒想到,悄無聲息的他就把事情給辦了,真是讓人好生的意外。
芳心暗動之下,身子朝鄭長生的懷裡靠了靠,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她感覺好溫暖,好幸福......
鄭長生沒有在意這些,他腦子裡亂做一團亂麻。
張世河所提供的線索,可以說不是線索,人失蹤了,連老母親都不顧了,還能找到他麼?
恐怕大海撈針啊,一團亂麻沒有線頭,這可如何拆解?
封長空駕駛着馬車在街上又轉了幾圈,方調轉方向朝杭州知府衙門駛去。
得讓盯梢的人,知道鄭大人陪攬月姑娘的行蹤啊。
雖然剛纔他們掐着時間點,消失了兩刻鐘的功夫。
不過這也好解釋,人生地不熟的,轉迷路了,這總可以了吧。
至於擺脫監視,那是你監視人員的水平的問題,跟老子有個毛的關係。
沿途有錦衣秘諜的相助,擺脫這些傻狍子一樣的盯梢人,簡直是太容易了。
不過好在,消失的功夫不大,重新回到了監視人員的視線之中。
一路無話,回到知府衙門。
封長空從車上跳下來,攙扶着鄭長生下了馬車,攬月則是被鄭長生抱下來的。
而且在知府衙門前高掛着的兩盞大燈籠下,狠狠的在攬月的臉上香了一口。
惹得攬月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監視之人躲在遠處拐角裡探出腦袋一直盯着鄭長生他們看。
看到鄭長生懷裡摟着佳人,尤其是香那一口“啵”的一聲,在寂靜的夜裡傳出老遠去。
攬月那銀鈴般的笑聲,更是感染了監視的那個傢伙。
這傢伙在寒風中凍的直縮脖子,心中火氣頓起。
奶奶的,你他媽的陪娘們逛街,吃吃喝喝買買,老子他孃的喝西北風,太氣人了。
可是同人不同命啊,誰讓他是一個低賤的僕役呢。
人家是什麼身份,知府大人,又是皇上親賜的永和伯爺。
羨慕嫉妒恨,也只能留在心頭了。
看着鄭長生一行,說說笑笑的進入知府衙門。
他把手揣進袖筒裡,轉身離去。
使命完成,回去交差去。
等會一定要好好的喝上兩壺燙好的烈酒,去去身上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