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茂離京北上的時候,除了幾十名親兵外,只帶了自己的親弟弟常升。
遼東已經雲集了二十萬大軍和數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後勤物資,現在,缺的只是他這個主帥而已。
“大哥,你有信心嗎。”
“我們一定贏。”
常茂不可能知道陳雲甫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這並不妨礙他同樣報以拼命的決心。
這場戰爭,常家同樣必須贏下來。
踩着春三月的尾巴,常茂一行抵達威海,自海路抵達遼東後快馬趕至丹東衛,在這裡,二十萬大軍的副帥、原遼東都指揮使王弼已經等候多時。
這場仗打完,王弼就會回京述職,下一次他的身份,就將是和藍玉一道北伐,追逐那存在於夢中的蒙州基業。
“朝鮮方面已經有了察覺和戒備,李成桂派了使者來質問咱們爲什麼要在邊疆集結大軍。”
“質問?”
常茂的步伐一頓,而後冷笑一聲:“我天朝要做什麼事,需要和他通報嗎。”
“使者就在營中,常帥您要見見嗎?”
“不用了,趕他走。”
大手一揮,常茂言道:“告訴他,這次本帥膺奉太師和軍政院的命令入朝,是爲了替李成桂剿滅原高麗王室的餘孽叛黨,這是我大明分內之事,就不需要他當面致謝了。”
王弼有些想笑,不過忍了下來,點頭間讓身邊的親兵下去安排,自己則隨着常茂進入中軍帥帳。
帥帳內,巨大的朝鮮沙盤已經備下。
“開春之後,鴨綠江的冰寒已經消去,舟船已經做好,我大軍二十萬,將分成四十份,撒開一百七十里橫渡。”
“江對岸的防備情況探明瞭嗎?”
“李成桂的兒子李芳遠親自督帥,
一共十萬軍。”
聽到這個數字,常茂的眉頭皺了一下。
這麼說來,這入朝的渡江第一戰,就很棘手。
“李芳遠還是熟讀兵法的,他在江對岸沿着鴨綠江造了七十多處塢堡,這些塢堡一丈餘高、二十丈見方,可以內置甲士五百人,連弩機十餘架,可以說,拔不掉這些塢堡,咱們的渡江部隊,就將成爲活靶子。”
“能不能試着用投石機砸一下?”
“沒用。”王弼搖頭說道:“這些塢堡全是用巨大青石膩成的,投石機砸不破,而火油,又燒不動石頭。”
頓了頓,王弼望着常茂言道:“洪武年的時候,工部的軍器局就有火炮,此番常帥來,緣何沒請太師送幾十口大炮來,有炮的話,拔除這些塢堡就容易許多。”
常茂搖了搖頭:“火炮笨重,運輸極其困難不說而且一直有炸膛風險,眼下,有兵仗局和軍器局合併成立的國防工程學院正在努力改良,在改良成功之前,咱們是別指望火炮的支援了。”
明初時期的火炮技術還是比較落後的,十門炮能炸膛一半,所以洪武年間數次北伐從未用過火炮,跟擺設差不多。
火炮和火銃真正得到發展的時期是原時空的永樂年,朱棣搞了個神機營出來,火器軍事化、專業化纔開始飛速進步。
等到明中後期,大明的神機營甚至開始配備成建制的炮營。
每個炮營甚至配備了一百毫米口徑的大將軍炮高達八門,可以發射十五斤的鉛彈或者鐵彈。
而按照《皇明經世文編》中兵部的武備志記載,到了明末時期,明軍的火器化部隊佔比甚至已經到了將近一半的水平。
僅以孫承宗部來說,佛郎機炮加上紅衣將軍炮足足一百六十門,也就是二十個炮營的編制。
專門的炮兵加上輔兵近五千人。
再加上孫承宗部內的三千把擡槍、連珠銃等火器,明末熱武器的配比甚至要比清後期用於平定太平天國時的淮軍、湘軍還要強一點。
這種配置打不過建州女真的重裝騎步兵團,只能說明末的腐朽和軍費貪污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加上糟糕透頂的中央財政,由不得崇禎不去自掛東南枝。
眼下的大明還沒有成立神機營,自然也沒有正軌成建制的熱兵器軍團,技術領域的問題,陳雲甫正在督促。
只要能解決火炮火藥艙容易炸膛的難點,那麼大範圍的生產武裝進入軍隊就只是時間問題。
“沒有火炮,這仗難道就不打了不成?”
常茂聽不慣王弼一個勁的吐苦水,領頭出了中軍帳,一躍上馬。
“常帥去哪?”
“江邊大營。”
一路上風馳電掣抵達鴨綠江邊,常茂高坐馬上,打懷裡取出一木筒,正是當初陳雲甫從廣州中夷商號買下的那個望遠鏡。
常茂舉起來放到眼前,這般舉措讓王弼看的好奇不已。
“此物爲何?”
“望遠鏡。”
隨口應上一句,常茂繼續自己的觀瞧,果見百丈寬的江對岸,錯落有致的撒下數座塢堡。
勒動絲繮,常茂開始沿着鴨綠江岸馳騁,沒行一里便會停下繼續觀察,如此整整一日,常茂來回馳騁六七十里,將江對岸李芳遠軍所建塢堡的情況看了一個大概。
這眉頭便緊皺起來。
很棘手。
“李芳遠不僅準備了連弩機,也同樣準備了投石機,這是準備半渡擊之,讓咱們的兒郎下海餵魚啊。”
心裡有了數,常茂便謂道:“連弩機還好對付,通知俞以豐,請其組織人手工匠,連日打造櫓盾,外包鐵皮,利於船頭之上便可以抵禦連弩機,但這投石車一砸,頃刻間船毀人亡啊。”
“是啊。”
常茂負手在帳中來回踱步,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帳外大纛,看看獵獵吹動的軍旗,突然說道。
“風。”
“風?”
“現在此地刮的是東南風,我軍南渡鴨綠江,天時上不佔優勢。”
常茂大步走出營帳,擡頭望天:“若是刮西北風,則我軍便可順風向而南渡,乘風破浪,速度上可以快三成。”
“時下三月末,此地四月中旬入雨季,雨季後會吹幾天北風。”
王弼言道,他久在遼東,自然知此處天象,不過還是蹙眉:“就算北風起,我軍行船速度加快,但這也給了對面李芳遠更多的準備時間,他可以趕製更多的投石機佈於軍中,彼時石如雨下,舟船難逃傾覆之危。”
本以爲常茂會憂心,熟料其自信一笑。
“連環船!”
王弼頓時瞪大了眼,腦子裡頓時蹦出赤壁水戰和鄱陽湖水戰。
前者是周瑜火燒赤壁大敗曹操,後者是太祖火燒鄱陽湖大敗陳友諒。
這兩個敗方,可都是敗在連環船上。
“常帥,萬一彼時天象有變,風起東南,李芳遠行火攻,我軍。我軍可就要全軍覆沒了啊。”
“鴨綠江不是長江、更不是鄱陽湖。”
常茂一指鴨綠江的方向:“鴨綠江纔多寬,我軍待北風起時揚帆南渡,不消片刻便順風抵達對岸。
本帥就不信,風起須臾間就能從北風變成東南風。”
當年曹操自赤壁口南渡長江,江面足有五里寬,連鎖船本就緩慢,加上曹操爲求北方軍習慣水戰,打造的更全是大船以平臺相接形如陸地,如此行船便需要近一個時辰才能渡過長江。
兩個小時,天象偶有變化那也是天不助曹。
而鄱陽湖更不用說, 朱元璋和陳友諒打仗的地方足有幾十裡寬,一場水戰前後打了幾十天,天象有變更屬正常。
“戰者,因地而制宜,我軍自此南渡,行的皆是小船,江面寬處不足一里,多段僅百丈,順風下,不用半刻鐘便抵至對岸,半刻鐘若是都能變天象,那真是天亡我常茂。”
常茂大手一揮:“此事便這麼定了,立刻通知俞經略,請其督造櫓盾、打造鐵環,本帥要來一次鐵索連船,渡江南下!”
將數百艘舟船連在一起,外立堅固櫓盾,縱是被巨石砸到,也不會船翻人亡。
浩浩蕩蕩以無可匹敵之勢,壓過江去!
常茂是主帥,王弼也不好多勸,當下一抱拳也就應了下來。
只是離營之時擡頭望天。
待到那日,這天象,可千萬不能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