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真·掘根
“還是我來說吧……”
朱瞻壑輕嘆一聲,站起身來,走到了老爺子的書案面前。
“爺爺,不知有沒有瓦剌近況方面的摺子?”
“有。”朱棣的眼睛亮了起來,很快就從旁邊找出了幾份摺子,放到了朱瞻壑的手中。
朱瞻壑朝着自己的父親點了點頭,然後翻看了起來。
其實,他的確是有對付瓦剌的想法,告訴老爺子也沒什麼,主要就是老爺子選的時間點不太對。
因爲朱瞻壑雖然不在意,但也不會在自己堂兄的後面開口,公然打人家的臉。
再說了,朝廷和他朱瞻壑不一樣。
他朱瞻壑想做的事情隨時都能做,但朝廷不行,需要顧忌很多的問題,所以就會導致事情被一拖再拖,或者是就算是實行了,效果也遠不及預期。
摺子上的內容很多,但實際上都是大同小異,真正有用的內容也就那幾樣,朱瞻壑很快就看完了,將摺子放在了書案上。
“爺爺,孫兒這裡有兩個辦法。”朱瞻壑對着老爺子伸出了兩根手指。
“第一,就是孫兒最常用的方法。”
朱瞻壑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瓦剌不管再怎麼老實,他們的先祖迫害我們漢人是事實,仇恨這東西前人報不了,那我們來報也算是合情合理。”
“還有就是,瓦剌今年雖然收斂了不少,但越界放牧的事情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雖然少,但已經算是侵擾大明邊疆了,足夠我們從他們身上撕咬一塊肉下來。”
“當然了,孫兒也知道您不是很喜歡這種方法,所以孫兒這裡還有第二種方法。”
聽到朱瞻壑這麼說,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而朱瞻壑則是微微撇了撇嘴,因爲這個想法和他的想法其實是有出入的,老爺子雖然會喜歡,但他卻不喜歡。
不過這樣也挺好,畢竟不管是獲得什麼好處,那必不可能是天上掉的,都是需要付出的。
“在說明這個辦法之前,孫兒有兩點是需要事先告知爺爺的,您要提前做好準備。”
“第一,這個辦法在短期內沒人能挑得出來毛病,但咱們畢竟是在圖謀瓦剌一國,時間長了肯定會有人發現這裡面的秘密,到時候就需要有人出來接下這個罪名。”
“第二,既然您選擇了這個安全的辦法,那就要承受這個辦法的弊端,而弊端就是生效的時間很長。”
朱棣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就舒展開了。
他知道,自己這個孫子說的有道理,這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兒,但凡是有好處的事情,你多多少少的都要付出些什麼。
像第一種方法見效快,但是你得揹負罵名,而第二種方法不會被人嚼舌頭,但是你得付出時間。
見沒有人說話,朱瞻壑就拍了拍手,開始發表自己的看法。
“其實在我看來,堂兄的想法就很好,不過互市這東西在確立之初的本意是爲了草原的牧民,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動手腳就容易被人說閒話。”
“所以,我覺得咱們可以變通一下,從別的方面,也就是在不傷及牧民的方面動手。”
“比如說,茶馬互市。”
“此前爺爺您調低了茶馬互市的兌換比例,讓馬的價格掉到了歷史新低,想要再調整怕是有些困難,不過我們不妨換一個想法。”
“讓瓦剌驅逐劣馬,只用良馬和中等馬來進行互市,價格則是不變。”
朱棣的眼睛亮了起來。
雖然朱瞻壑說起來不過是三言兩語的事情,但要是細究起來的話,那裡面的名堂可就大了去了。
首先,伱得明白茶馬互市的建立是基於在一個什麼樣的基礎上。
草原和中原是世敵,但雙方又都缺少對方的特產:中原少馬,草原無茶。
馬在這個時代是毫無疑問的戰略物資,在這個騎兵爲王的時代,沒有馬就等於是沒有競爭力和戰鬥力。
茶在這個時代雖然只是商品,但對於遊牧民族來說卻有着不一樣的特殊含義。
遊牧民族的主要食物是奶製品和肉食,這種高蛋白的食物對人類的消化系統是個負擔,所以便秘是草原牧民最常見的問題,時間長了還會因此而生病,甚至是死亡。
所以,茶馬互市就在雙方都有需求的情況下誕生了。
這是一樁交易,而且是不可缺少的交易,對於草原來說茶馬互市可以說是能夠救命的。
而對於大明來說,雖然擁有了河套就不會缺少馬,但大明永遠都不會覺得馬多,再說你把馬從敵人手裡交易過來,你就不只是得到了馬,還讓敵人的馬減少了。
朱瞻壑的建議妙就妙在這裡。
現在大明強勢,瓦剌弱勢,所以之前茶馬互市的價格被調低的時候他們不敢有半點意見,只能是通過越界放牧這件事來告訴大明他們不會就此屈服。
現在,朱瞻壑要把茶馬互市中的劣馬給去掉,只接收好馬和中等馬,這就會給草原帶來極大地負擔。
在往年中,劣馬這種價格不高的馬卻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他們是瓦剌換取茶葉的重要來源。
甚至,每次互市的時候,劣馬所換取的茶葉比好馬和中等馬加起來都要多。
原因無他,量大。
朱瞻壑這麼一搞,以後的瓦剌爲了換取到同樣數量的茶葉就得付出更多,甚至極有可能會影響到瓦剌軍隊的戰鬥力。
要知道,劣馬通常都是被用來運輸的,能夠成爲騎兵坐騎的馬,最起碼也是中等馬。
這就好像最簡單的算術題,雙方都有着同樣數量的饅頭,你從對方的手裡拿過來了一個,那你可不是比對方多了一個饅頭,而是兩個。
“還有呢?”迅速捋清楚了的朱棣看向了孫子的方向,因爲他知道自己的孫子還有話沒有說完。
“孫兒剛纔說了,有利就有弊,既然選擇了最平和的方法,那就必然要付出一些什麼。”
朱瞻壑拿過了一封奏摺,將其攤開。
“調整茶馬互市,而且還是取消其中最主要的商品,這肯定會引起大量輿論,瓦剌也會趁着這個機會抗議,甚至是抹黑我們大明。”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就得給瓦剌一點好處來平息這個問題。”
“而孫兒的想法就是,還從互市上下手,不過這次不能是茶馬互市,因爲我們不能把利益給到瓦剌的貴族,只能給平民。”
“一來是這樣做名聲會更好,二來是能夠減少瓦剌貴族在這件事裡得到的好處。”
“不過……”
朱瞻壑將那封奏摺給推到了朱棣的面前。
“孫兒要其中的一半收益。”
“一半?”朱棣還沒說話,朱高燧就開口了。
“你想要好處也就算了,還一半?”
看着自己連一句話都沒說完就被呵斥了回去,而朱瞻壑卻能夠侃侃而談時,甚至是和老爺子談條件,朱高燧就忍不住了。
“你閉嘴!”老爺子再一次用一句話讓他閉上了嘴巴。
“瞻壑你繼續說。”
“這個,您看一下。”朱瞻壑指了指自己推過去的那封奏摺,示意老爺子看一下。
上面的內容很簡單:皮毛交易。
“這個?你想要皮毛?這有什麼用?”朱棣有些不明白。
明朝時期是有棉花的,所以並不缺禦寒的衣物,而朱瞻壑在雲南就更不缺了,也就是草原以及奴兒干都司這些地方會用到動物的皮毛。
所以,朱棣不理解。
“在蒙元統治的時候有一種羊,是專門給蒙元貴族享用的,這種羊名爲烏珠穆沁羊。”
朱瞻壑笑着指了指那封摺子。
“孫兒要的可不是一般的羊皮,而是這種羊的羊皮。”
“除了這種羊之外,在鞏昌府附近還有一種白羊,您可以讓人將這種羊帶去草原,讓他們養殖,然後朝廷再收購其皮毛。”
“爲什麼?”朱棣不明白朱瞻壑爲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的。
“理由有二。”朱瞻壑伸出了兩根手指。
“第一,有利益的存在,能讓瓦剌閉上嘴。”
“孫兒剛纔說皮毛,其實有些不太妥當,因爲孫兒想要的只是毛,而不是皮。”
“只是毛?”朱棣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那豈不是說……”
“沒錯。”朱瞻壑點了點頭。
“這兩種羊的毛,孫兒有辦法像紡蠶絲一樣給紡織成線,最後做成衣物,這也就代表着如果他們養這兩種羊,那放牧以後就不再是一錘子買賣,一頭羊可以賺好幾年的錢。”
“當然,僅限於這兩種羊,其他的羊毛孫兒可沒有辦法。”
羊毛紡織並不是很難,只是受羊的品種影響很大。
中原和草原不是沒有綿羊,但相對於後世的品種來說,如今的綿羊毛髮較短,難以紡織,唯有烏珠穆沁羊和白羊,也就是後世的寧夏灘羊的羊毛可以紡織。
“的確。”朱棣不由得點頭贊同。
“如果是這樣的話,瓦剌還真說不出什麼來,這相比以前他們買賣牲畜的形式要更賺錢,也更長久。”
“長久?那可不見得。”朱瞻壑笑了起來,很是燦爛。
朱棣心中一突,感覺有些不太好。
這個孫子的笑容他見的不是很多,但這種笑容他是見的最多的。
因爲朱瞻壑每次這麼笑的時候,都會有人倒黴。
“孫兒之所以選定這兩種羊,一來是因爲這兩種羊的羊毛比較長,可以紡織成線,這二來嘛,也就是孫兒要說的第二個理由了。”
朱瞻壑的語氣嚴肅了起來,但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盛。
“羊和牛不一樣,這種牲畜有啃食草根的習慣,而在羊之中,以夏羊(山羊)啃食草根的情況最爲嚴重,其次就是白羊(灘羊)和烏珠穆沁羊。”
“羊毛可以在不傷害到羊的前提下獲得,這是一個長久的買賣,只要一經確立,草原的牧民勢必會大量養殖,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這是好事兒。”
“羊可以取毛,就算是數量太多了也可以殺掉吃肉,或者是賣掉,這都是收益。”
“但是,草原是有限的,羊養多了,牛和馬的數量就會自然而然地減少。”
“同時,白羊和烏珠穆沁羊都有啃食草根的習慣,大規模的放牧這兩種羊,就算是再豐美的草場,少則幾年,多則十年,也會化爲荒漠戈壁。”
“嘶……”
朱棣看着面前這個滿臉笑容的孫子,直接倒抽一口涼氣。
這是一石几鳥?
驅逐茶馬互市的劣馬、增加羊毛貿易得個好名聲、減少草原的馬匹數量、讓草原失去他們賴以生存的根本……
不對,還能從羊毛貿易中得到利益!
一石,五鳥!
一顆能夠置人於死地的毒藥,外面包裹着甜蜜無比的外衣,讓人吃了就心情愉悅,但卻會無聲無息的將你帶入滅亡的深淵。
這已經不僅是既把你賣了還讓你幫着數錢了,這是既把你賣了,讓你幫着數錢的同時還得幫我賺錢!
“不過……”
看着衆人陷入沉思之中,朱瞻壑開口打破了這個安靜的氛圍,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爺爺不要忘了,孫兒得要羊毛的一半。”
“可以。”朱棣點了點頭。
提出了這種計策,於情於理,朱瞻壑要的都不算過分,甚至還有些少了。
朱棣自然不會不同意,雖然他也不知道朱瞻壑在雲南要羊毛做什麼。
“那這件事……”朱棣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看向了朱瞻壑。
朱瞻壑立馬舉起雙手,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意思很簡單,我給你出主意就算了,您就別想着拉我做勞力了,畢竟您可別忘了,如果不是我爹開口,這計策您也得不到。
朱棣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強求。
強扭的瓜不甜,就算是強行扭下來了,結果也不會讓他感到高興。
“老大,你覺得呢?”
“兒臣認爲……”朱高熾看了朱瞻壑一眼,然後才轉向了老爺子。
“不如,讓夏原吉負責吧。”
“他是戶部尚書,本身羊毛貿易的事情就得讓他拿個章程和具體的價格出來,以後的事情和他也脫不了關係。”
“雖然他不能隨意離開應天,但互市這件事完全可以派別人去做,夏原吉只要負責好這整件事就可以了。”
“可以!”朱棣大手一揮,下了最後的決定。
“那就這麼定下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