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相信姚廣孝。
他心中清楚,如果姚廣孝要對付他,哪怕陛下對他李景隆再信任,曹國公、左柱國這些頭銜都等於零,難逃一死。
有時候李景隆其實很不懂。
大明無宰輔。
但如今朝野之間多有說辭,姚廣孝就是那個住在建初寺裡的和尚宰相,好聽一點,因爲姚廣孝喜歡穿黑衣,又有黑衣宰相之稱。
這樣地位的人,竟然絲毫不眷戀權勢。
他從不參與朝也鬥爭。
他只做他該做的事情,間隙之餘,便是看佛書弘揚佛理。
陛下賜他浸淫,不要;豪宅,不要;美女,不要。
包括陛下在內,沒人知道這位黑衣宰相依附着曾經的燕王殿下靖難所求何物,似乎他僅僅只是做了見他想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
他無子無女,亦不追求身後家族的生存和利益。
這恐怕陛下對他絕對信任的諸多原因之一。
因此聽到姚廣孝說黃昏一定會救他,李景隆起身,推金山倒玉柱的拜謝姚廣孝,老和尚面無表情的受了這一禮。
馬車停下。
李景隆先下,再請姚廣孝下車,尊重之意溢於言表。
黃昏和賽哈智也正好下車。
衆人入寺。
詢問寺內護衛,仔細陛下在大殿禮佛——也就是心血來潮,朱棣對佛道不甚感冒,就是着胡濙去尋仙道張三丰,也不過是爲了找建文帝。
姚廣孝沒去,徑直回去換衣服了。
相對於朝服,這位老和尚還是更喜歡他的黑色僧衣。
李景隆領着兩人來打大殿。
狗兒太監笑眯眯的看着黃昏,微微頷首,旋即大聲道:“陛下有旨,請曹國公入內覲見,其餘人等,殿外等候。”
李景隆急忙隨狗兒入內。
黃昏和賽哈智站在殿外,小聲嘀咕,反正這裡不是乾清殿,大家沒必要死板,小聲說幾句,朱棣也不會問咱們一個殿前失儀的罪。
賽哈智壓低聲音,“你說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黃昏想都不想,“沒什麼意思,就是找曹國公了解今日大朝會的具體情況,以此來看看,我們做的事情是否讓他滿意而已。”
賽哈智若有所思,“可召我來是什麼意思?”
黃昏嘿了一聲,“這個昭然若揭了,陛下既然現身了,安南的事情要處置,神機營的事情要辦,鄭和下西洋的事情也要啓動,那麼娑秋娜能一直放在我府邸裡?”
不放心嘛。
朱棣的想法,肯定是要保證娑秋娜的神聖性,如果安南的事情解決了,漠北也解決了,就是啓動娑秋娜這枚棋子的時候。
他肯定不願意看見娑秋娜出點感情上面的事。
所以召賽哈智,大概率是讓賽哈智去差辦爲娑秋娜準備一個宅邸的事情,這位神女得好生養在大明境內。
殿內,聽李景隆仔細說完今日大朝會內容後,朱棣臉色陰沉。
好一個黃昏。
果然被朕意料到了,用認罪來逼迫朕現身,心思倒也算聰慧,而且是一着好棋,給了自己從建初寺走回大內的好臺階。
但身爲天下共主,朱棣這樣被人逼迫,內心還是感覺不爽。
只不過轉念一想,這也確實是自己希望看見的,一則自己不用再窩在建初寺——老三的治政能力簡直慘不忍睹。
當然,這個慘不忍睹是相當於朱高熾而言。
實則朱高燧的治政手腕中規中矩。
當個守成君王沒壓力。
可這事朱高熾珠玉在前,朱高燧緊隨其後,若不能更燦爛,兩相對比,便給了朱棣一個慘不忍睹的印象,也算是朱高燧對他自己的高估。
再則,朱棣也不願意黃昏一直被這件事纏着脫不開身。
神機營的事情,得讓黃昏去辦。
這個國之利器,朱棣不敢交給五軍都督府,更不敢交給紀綱,因爲這些人的心中,都是個人利益大於國家利益,朱棣稍微不注意,神機營就可能成了老二或者老三的力量。
所以從一開始,朱棣就打算將這件事交給黃昏。
當然,姚廣孝沒算對。
神機營指揮使一職,朱棣不打算給黃昏,而另有人選,交給黃昏的只是火器方面的事情,同時讓黃昏在神機營擔任一個副將的職位。
天子制衡,無處不在。
此刻朱棣陰沉着臉,對李景隆道:“你先回去罷,朕過幾日在乾清宮再召見你。”
這話什麼意思呢……
意思就是說,我打算要重用你了。
換成一般臣子怕是要欣喜若狂,可李景隆現在就怕聽到這個,今日他已經站在了風口浪尖,再被陛下重用,那真的要成衆矢之的。
正欲說什麼,卻見朱棣雲淡風輕的道:“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朕也有自己的憂慮,所以這段日子一直委屈了你,不過你要明白一件事,朕一直記着你的。”
頓了下,“回吧。”
李景隆只好行卻禮離去。
出了大殿,來到黃昏和賽哈智面前,臉上浮起笑意,輕聲道:“黃指揮,不知道何日來我家中安裝那光明神器?”
黃昏想了想,“近日都可以。”
李景隆壓低聲音,“現在發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那個光明神器我不想要了,當然,不能讓黃指揮吃虧,餘下的錢我會一併支持,爲表歉意,我在府邸設一桌宴席請罪,還請黃指揮蒞臨。”
以前李景隆想安裝,是因爲他覺得前途渺茫,不如及時行樂。
現在前途看見了一點亮光,他果斷放棄。
這個光明神器現在只有陛下、皇后和黃昏家裡有,他這個被邊緣化的人物也擁有一套,這不是找理由讓別人彈劾他麼。
至於淇國公和成國公,別人的事情李景隆不想去操心。
反正陛下對此心裡爽不爽只有天知地知。
黃昏大感意外。
不知道李景隆爲何忽然對自己拋出了橄欖枝,要知道李景隆放棄這一套光明神器,自己獲利巨大——雖然成本也不高。
笑道:“如此,那就過幾日來國公府叨擾您了。”
李景隆告辭離去。
賽哈智壓低聲音,“你要小心着些,別是李景隆給你下了個套,要知道他現在在朝野內外,很有點四面楚歌的意思。”
黃昏不甚在意,“無妨。”
看今天大朝會李景隆宣讀口諭,而不是姚廣孝,估摸着朱棣要起用李景隆了——這已經脫離了歷史,被蝴蝶翅膀扇偏了。
狗兒出來,笑道:“陛下有請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