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是郎有情,妾有意,又或者說是乾柴遇烈火,姐兒遇流氓。
有了需要應對明軍這一個共同的前提,思任法和黎利很快就勾搭到了一起——
對於急需一塊容身之地的黎利來說,區區兩個女兒根本就沒有什麼捨得捨不得的問題。
而對於思任法來說,先是白得了黎利的兩個女兒,接着又能通過黎利來解除掉明軍的威肋,如此一舉兩得的好事,自己就更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然後在一番來來回回的商議之後,兩家終於把會盟的日子定在了思任法和黎利的兩個女兒大婚的第二天。
會盟的當天,正該是陰雨天氣的時候居然清風徐徐,晴日當空,真可謂是老天爺都在給思任法和黎利面子。
尤其是當黎利看到思任法爲結盟所準備的祭壇與祭品之後,滿是褶皺的老臉笑得有如菊花一般燦爛,矜持的捋着鬍鬚笑道:“賢婿有心了。”
昨夜兩度當新郎的思任法臉上笑的也很開心,向着黎利微微躬了躬身子示意,然後伸手向前虛引一把,說道:“請岳父大人登壇?”
黎利笑眯眯的點了點頭,然後和思任法一起向祭壇上走去。
待到兩人登上了三丈高的祭壇,黎利便當先捻起三柱香,在已經擺放好三牲供品的供桌上湊着燭火引燃,向着四方拜了一遍之後又面向供桌所在的北方高聲道:“今日安南與緬甸會盟,期結兩家秦晉之好,共……”
黎利後面的話沒有再說出來,瞪着死魚眼的人頭就騰空而起,緊接着,黎利的人頭就在祭壇上骨碌碌的滾了幾滾,已經沒有了頭顱的屍體脖腔處猛的噴出來三尺高的鮮血!
收起長刀的思任法心裡很清楚,按照原本商定的流程,今天應該是黎利先說兩家要結秦晉之好,共抗蠻明。
但是共抗蠻明這四個字是那麼好說的?
自己這個麓川平緬宣慰使原本就惹了一大堆的麻煩,這要是再跟黎利把會盟的流程走完,讓他把共抗蠻明這四個字說出來,那就真的是自尋死路了!
所以思任法就用祭壇供桌上早就準備好的長刀趁機發難,趁着黎利還沒有把那四個字說出來就先把黎利給砍了。
就像自家兄長思行法說的那樣兒,拿着黎利的人頭去找大明,那自己就跟大明成了自己人,之前無論自己幹了多少狗屁倒竈的破事兒都不是事兒。
畢竟,自家人怎麼都好說。
心思電轉之間,思任法將手中沾滿了血的長刀一收,轉身對着祭壇下高聲喝道:“殺賊!”
說完之後,思任法便不再理會旁邊死不瞑目的黎利的人頭,也不再理會祭壇之下響起的喊殺聲,反而自顧自的捻起三柱香,同樣向着四方拜了一遍,然後又面向供桌的北方高聲道:
“惟大明永樂二十四年四月初八,麓川平緬宣慰使司宣慰使思任法斬交趾不臣黎賊,以此昭告四方,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黎氏賊子枉受國恩,不思報效反逆天而行,行無道之兵,其情不可憫,其罪不當饒!凡我大明軍民百姓,人人皆得而誅之!
麓川平緬宣慰使思任法雖與其結爲姻親,乃爲除賊而不得不虛與委蛇之故,思任法一片忠心,蒼天可鑑!日月可證!”
……
“這特麼是殺個岳父祭天?”
接過朱瞻基遞給自己的情報看了一遍,楊少峰頓時就急了:“當初說好的要把黎利那孫子給凌遲之後再剁碎了喂狗,現在思任法這沙雕卻把他給宰了?”
“是啊。”
朱瞻基也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沙雕不光把黎利給宰了,還把他兩個剛娶了一天的媳婦給宰了。”
朱瞻基越說越氣,忍不住咬牙切齒的道:“這沙雕到底想幹什麼?現在就等着他們兩家會盟之後乾死他們了,結果現在他把黎利給宰了?”
“這他孃的!”
朱瞻基也難得的爆起了粗口:“這沙雕不他孃的老老實實的造反,現在居然擺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這他孃的是噁心誰呢啊!彼其娘之!”
徐景昌的臉色也是如同吃了蒼蠅一般難看:“要說他思任法是忠心耿耿的大忠臣,還不如說徐欽那個廢物足智多謀更靠譜呢!”
朱勇陰沉着臉道:“現在事情已經偏離了我們最初的預期了,應該趕緊派人去摸清楚思任法的想法。”
楊少峰道:“還有什麼好摸的?黎利被宰了,範文巧和陳元扞也同樣被宰了,就連黎利的兩個女兒不能都被思任法給殺了,現在剩下的那些交趾叛軍早就四散而去,想抓也不好抓了。”
朱勇忍不住吐槽道:“黎利當真廢物!那個沙雕居然還真他孃的相信翁婿之好的狗屁說法?他還真敢親自帶人去跟思任法會盟?
還有黎利的那些手下,也全都是些廢物!他孃的,幾十萬叛軍啊,哪怕就是幾十萬頭豬呢,殺起來也得半天的功夫吧!”
朱瞻基斜了朱勇一眼沒有說話。
吳克勤道:“這應該不怪黎利。畢竟頭一天剛剛娶了自己的女兒,第二天就拔刀相向這種事兒,正常人應該幹不出來,也唯有這些無信無義的蠻子纔會出爾反爾。
事實上,我覺得如果把我們換在黎利的位置,估計也不會懷疑思任法。”
“老吳說的是。”
楊少峰應道:“誰也沒想到思任法居然會玩了這麼一手,頭天晚上還他孃的當新郎呢,第二天就把新娘給宰了,這種畜牲之行,一般人絕對幹不出來。
更操蛋的是,咱們原本是打算驅使黎利攪亂整個緬甸和雲貴,現在也徹底沒指望了。”
朱瞻基嗯了一聲,說道:“你說思任法到底是怎麼想的?說他是忠臣,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就像定國公說的那樣兒,與其相信他是忠臣,還不如相信魏國公不蠢一樣好笑。
可是偏偏他又打着麓川平緬宣慰使的名號宰了黎利,估計黎利的人頭也很快就能送過來了,到時候又該怎麼處置他?”
朱勇陰沉着道:“要不然就當不知道,現在直接發兵進剿麓川,藉着錦衣衛偵知他與黎利會盟的消息幹掉他,直接把整個緬甸全部推平。至於雲貴那邊的土司,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徐景昌也附合着道:“對,趁着他現在還沒有把黎利的首級送過來,就直接發兵去幹了他,只要他死了,剩下的事情還不是咱們怎麼說怎麼是?”
“不行。”
朱瞻基搖頭道:“思任法的聰明之處就在於他是當衆宰殺了黎利,而且是以麓川平緬宣慰使的名義昭告四方天地,以至於整個緬甸都知道他思任法爲了大明而殺妻殺岳父。
在這種情況下,咱們要是直接帶兵去除掉思任法,只怕以後大明在緬甸的名聲就真個會臭不可聞了。”
徐景昌指了指楊少峰,說道:“這不是有狀元公麼?他這名聲……”
見朱瞻基真個將目光投向了自己,楊少峰頓時氣急敗壞的道:“你看我幹什麼?我楊癲瘋的名聲確實不怎麼樣,還用得着你們說?”
恨恨的瞪了徐景昌一眼,楊少峰又接着說道:“還有你!
都說黎利是沙雕,我看你也沒精到哪兒去!我問你,現在緬甸這邊是誰在主事?是我楊癲瘋還是他朱二九?”
徐景昌頓時坐蠟了。
這個問題讓徐景昌怎麼回答?
幾乎在場的所有勳貴都知道,緬甸這些破事兒原本都是楊少峰一手籌劃,朱瞻基這個皇太孫更像是個工具人一般,可是這話能直接說嗎?
更操蛋的是,自己這些人知道楊少峰是罪魁禍首,可是那些緬甸人能知道?
他們只會以爲主事的是大明的皇太孫朱瞻基,而不會把事情想到楊少峰的身上去。
這也就意味着,只要現在出兵去幹死思任法,最後的鍋就肯定會甩到朱瞻基這個皇太孫的身上。
問題就在這兒了。
朱瞻基是皇太孫,是大明皇太子朱高熾之後的法定繼承人,他的名聲是隨隨便便就能臭掉的?
哪怕是他自己不在意,自己這些當臣子的也不能讓他的名聲臭掉啊。
“是我孟浪了。”
嘿嘿訕笑兩聲後,徐景昌才皺着眉頭道:“如此一來,現在不僅不能明着出兵去幹掉思任法,反而還要對他進行褒獎?”
朱瞻基黑着臉道:“沒錯。他當衆斬殺了黎利,這是大功,肯定要上報朝廷和軍府,該有的封賞還不能輕。”
朱瞻基這麼一說,在場的幾個人心裡就更膩味了。
尤其是楊少峰。
楊少峰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沒啥追求了,唯一剩下的一點兒小愛好也就是坑坑人,滅滅國,剩下的除了混吃等死和瞎折騰之外其實什麼都幹不了。
但是!
現在唯一的樂趣還被思任法給破壞了!
更可恨的是,思任法那個蠢貨不光破壞了自己原本的計劃,還他孃的趁機把他自己給洗白了,以至於原本針對思任法所做的佈置在他宰了黎利的那一刻起就全部廢掉了!
“不對。”
朱瞻基忽然皺着眉頭道:“這事兒不像是思任法的行事風格。”
起了踱了幾個圈子,朱瞻基慢慢說道:“以前思任法的行事倒是很像思倫法,像這種先跟黎利虛與委蛇,接着再臨陣變卦殺人洗白自己的路子,不像思任法能玩得出來的。
更重要的是那篇檄文。
剛剛你們也都看過了,那篇檄文寫得水平雖然不怎麼樣,但是也絕不是思任法之流能做出來的,應該另有他人代筆。”
楊少峰摸着下巴道:“那就有意思了。想不到緬甸居然還能有人給思任發出這種主意,更想不到的是這人居然還能設計坑死黎利。”
扭頭瞧了吳明一眼,楊少峰道:“知道是什麼人嗎?你們錦衣衛向來手眼通天,能不能查到?”
吳明搖了搖頭,答道:“沒指望。我之前已經調閱過錦衣衛的檔案,混在土人之中的兄弟們混得最好的也不過是個頭人,離着思任法還差了老大一截。”
“會不會有你不知道?”
楊少峰斟酌着道:“畢竟混在思任法身邊的保密級別也要高一些,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瞧了邊城一眼,見邊城悄不可見的微微點頭,吳明便直接回答了楊少峰的問題:“不可能。
如果真有的話,估計也是直接向陛下負責,連紀指揮使都不知道的那種。
然而這只是存在於理論之中,事實上錦衣衛的機構太過於龐大,幾乎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不過,如果狀元公對這個人感興趣的話,我可以讓潛伏在土人那邊的兄弟們去打探打探?”
楊少峰卻嘿嘿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不知道是誰,鬥起來纔有意思,正所謂與人鬥,其樂無窮啊。”
朱瞻基黑着臉道:“無窮個錘子!現在這般局面,你倒是其樂無窮了,可是思任法那邊又該怎麼辦?
還有,黎利的叛軍現在四散而逃,整個緬甸雖然說不上多大,可是想要把那些叛軍全都給抓回來,估計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到的事情,到時候你又該怎麼辦?”
楊少峰呵了一聲道:“那些叛軍算個錘子,想解決掉他們其實易如反掌。
至於思任法,現在肯定不能明着解決他了,而且還得一層層的把他的功勞報上去,讓他得到應有的封賞。
不過,想要解決掉思任法,其實也不見得有多難——既然陰謀詭計不能用,那就直接用堂堂正正的陽謀來乾死他!”
“怎麼說?”
朱瞻基道:“你是不是打算把那些土司的部衆都拉來開礦,好讓那心向思任法的土司無兵可用?”
楊少峰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笑着道:“喝下一瓶二兩重的鶴頂紅能毒死人,可是把這鶴頂紅倒在海里,你再喝上幾瓢也毒不死你。
既然現在緬甸最大的問題是土人多,那就先把土人給拉來挖礦,然後再把大明百姓遷移過來,讓大明百姓的數量超過土人,這問題自然也就解決了。
至於思任發,等他發現手底下無兵可用的時候,他是忠是奸,還重要麼?”
朱瞻基嗯了一聲道:“那現在呢?”
楊少峰嘿嘿笑了一聲道:“現在?當然是去見一見思任法,順便再被翡翠給絆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