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乏維護的鐵軌變得凹凸不平,在上面開行的列車也搖搖晃晃。
提圖斯坐在位子上,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光景。周圍的一切都是文明消褪後的樣子,這裡的人爲痕跡都停留在了大火之後,深草裡甚至看不到腳印。
沒有辦法長草的水泥牆牆壁上,就有藤蔓或者苔蘚蔓延上去。
不過雖然渺無人跡,倒是偶爾能看到草叢中的獸徑,有兔子和野豬之類的走獸在草叢裡自由的奔跑着。本來屬於江戶的城市景觀完全被荒野替代。
提圖斯的“手機”就只是手機而已,不是靈氣設備,除了可以拿來通信之外沒有別的功能,也就沒法拍攝下這裡的景象。要不然的話,他一路多半得拍攝不少照片留作紀念。
他想着,等羅馬滅亡之後就,君士坦丁堡之外的許多城市恐怕都會變成這樣的場景。在人類離開後,自然會吞沒一切。
這對羅馬來說是可以預見的未來。不過從攝影上將其在地球另一面的先兆記錄下來,還是可以投稿給雜誌社的——他的心態就是這麼輕鬆。
畢竟身爲燃素潛兵,他的靈魂已經從凡人的路途中被提取出來了。在自己壽命的大限到來之前,他可以笑談人間的一切,不管怎麼作都不會死。
這也是爲什麼他痛苦於不能爲拯救羅馬再多出一份力。就因爲沒有人下令,他們這些怎麼打都不會死的生力軍並沒有發揮多大的作用。
不過現在,他們倒確實可以出一份力了。雖然現在纔開始拯救羅馬帝國已經晚了,但是現在還來得及給羅馬帝國一個體面的司法。
“咔嚓。”雖然沒有帶手機,但他確實是帶了普通的照相機。對着窗外的景色,他按下了快門——
快門一按,整臺車忽得踩了急剎車。
“怎麼回事?”提圖斯擡起了頭。他的相機險些摔了。
“好像出了什麼事”井伊望向了前方,只見車長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然後低頭從座位下面拿出一塊牌子掛在了天花板上,上面寫着:
“人身事故候故、電車之運行一時終止候事。”
“那寫的是什麼?”提圖斯問道,“明明都是震旦文字,爲什麼我看不懂?”
“因爲文體不一樣。我們雖然也用漢字來表記我們自己的語言,但我們的口語和漢語不同。閣下看到的這是‘候文’,是一種在日本語口諭與漢語書面語中折衷的文體。這個‘候’是許多助詞的替代。幕府的所有正式文件全部用這樣的候文來寫成,這句話的意思是”
“等下。”提圖斯問道,“你得告訴我這種文體怎麼讀。我需要了解你們在做什麼。”
“要讀嗎?可是我們一般不讀。候文是書面語,讀不出來的,連行文順序都是漢文的順序。但如果您要讀的話.請把‘候’字去掉,其他的部分直接念漢字就行。”
“我看看——人身事故故,電車之運行一時終止事?所以因爲人身事故,這臺車的運行要終止一個小時?”
“95%的接近了。‘一時’不是一小時,是暫時的意思,所以後半句意思是‘會暫停運行’。您可以用這種方式來閱讀幕府的所有正式文獻。只要您通曉漢文,就算對日本語一竅不通也能閱讀95%的文章。”
“我甚至可以筆談?”
“是。”井伊回道,“我會漢語,我們之間可以用漢語交流。但哪怕不會漢語,您都可以直接和大部分人筆談。因爲漢語雖然不是人人都會,但是漢文多半都會。只要把字寫出來,大家就都明白了。如果我的認識沒錯的話,您在朝鮮或者琉球應當也能做到這樣。”
“朝鮮人不是說漢語的嗎?”提圖斯震驚了,“我在京城去的朝鮮餐館松林館,那裡的所有人都說漢語。”
“朝鮮已經變成這樣了嗎.或許只是去京城工作的朝鮮人特別會說漢語。朝鮮人還是有自己的語言的,只是和漢語比起來比較粗鄙罷了。我記得朝鮮人甚至連自己的‘候文’都沒有,他們的書面語就是完全不打折扣的漢文,口語和書面語完全分離。”
“我看到他們有些橫平豎直的符號?”
“是的,那是朝鮮語的注音符號。您自己看的話,日本語也有名爲‘假名’的注音符號。”
“哪呢?”他看了看那塊提示牌。
“這塊片子上沒有。候文一般是沒有的——或者說得寫長了偶爾能看到。一般情況下,我們會避免在候文中使用假名,能寫漢字的地方一定全部寫漢字。”
“或許,這就是拉丁語的未來吧”提圖斯發現,自己這次的收穫竟然還不小。簡短的文化交流就能讓他看到與西邊極其形似的事。
羅馬也在使用名爲“學術震旦語”的語言。這門語言也只是保留拉丁語的語法成分,而將所有可以寫成漢字的名詞全部寫成漢字。這種寫法大大節約了版面,基於漢字的造詞法也讓科學術語變得更加容易記憶,而且可以和震旦互通。
但目前拉丁語雖然使用漢字詞來幫助表意,但口語和書面語並未分離。加入進來的漢字詞只是寫成漢字,實際上還是會按照拉丁語的念法來念——然而這種情況目前正在出現鬆動。
基於學術震旦語的研究成果,在最近產生了“二代震旦語詞彙”,也即基於漢字詞產生的新的科學術語,新的概念。這些概念往往在拉丁語中並沒有能夠與之對應的概念,所以也只能直接念成漢字。
可以想見,拉丁語的高級詞彙會隨着這種趨勢被不斷替換爲漢字詞。到時候除了口語中的本土固有詞,其他的所有詞彙恐怕都會爲漢字詞讓道。到了那時候,拉丁語恐怕就真的要死了。
“不過,管他呢。”提圖斯搖了搖頭,“帝國都要完了,還要拉丁語有什麼用。死了就死了吧,大家都乾淨,都乾淨。事已至此,還是先觀光吧。”
趁着停車,他拿出了相機,準備下去看看風景。
“我要看看被撞的是誰,怎麼這麼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