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西鎮改頭換面,從進入蘇西的地界就能深切感覺到變化。
整個蘇西鎮,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沿途的路邊,村民們已經建起了大大小小的住房。這在幾十年前,根本不敢想象。
直到進入老鷹嘴,這種感覺越發的強烈,眼睛似乎不夠用了,這熱火朝天的景象,讓我心裡翻江倒海起來。
兩年前,這裡寸草不生。巨大陡峭的老鷹嘴,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把蘇西切割成兩個世界。老鷹嘴的這邊,尚能感受到人間煙火,老鷹嘴的那邊,就是一個陌生而悲涼的天地。
自然的大手鬼斧神工,這邊三山六水一分田,那邊七山二水半分田。餘下的半分,被巖洞佔了去。
我曾經在這塊土地上揮灑了六年的青春,我與這塊土地一同入眠,一同醒來。我以爲我這輩子再也不會離開這塊土地,因爲,我對這塊土地,已經傾注了深深的愛戀。
遠遠的,看到老鷹嘴下紅旗招展,機器轟鳴,一棟棟大樓拔地而起。街道寬敞,人聲鼎沸,一幅人間圖,真實而感動地展現在人的眼前。
不遠處的高速公路已經通車,來來往往的車輛,在注目蘇西新城後,都會留下一串清脆的鳴笛。
一幅幾個人高的巨大廣告牌豎在當眼處,上書“蘇西人民歡迎您”。
我慢慢地看着車,欣賞着遠近的風景,心裡一片澄明。
過去新城還是個輪廓,現在新城已經初具規模。一條迎賓大道,貫穿整座新城。道路邊新種了花草,正在奼紫嫣紅地怒放。兩排白楊樹,在微風裡搖曳着身姿。
迎賓大道的中央,是蘇西鎮鎮政府所在地。這是我們當初的規劃,政府左邊一條街道進去,是蘇西鎮農貿街,農貿街裡有一座農貿市場。右邊是電力所和鄉鎮企業辦。
規劃時,我特地將鄉鎮企業辦獨立一棟小樓,因爲我知道,再大的鎮,沒有企業來支撐,不過是過眼煙雲。
街對面是蘇西文化中心,一座電影院。電影院的背後,就是蘇西鎮鎮政府的家屬樓。
大部分的樓基本都封頂了,偶爾能看到裝修工人在樓裡進進出出。
我將車停在鎮政府大樓門前,打開車門,一腳踏上堅實的土地,一股豪氣就從腳底涌上來,幾乎讓我不能自制。
沒人理會我,所有人都在忙活。我就像一個遊客一般,與喧囂的塵世格格不入。
“陳縣長,真的是你耶。”我耳裡聽到一聲驚呼,接着就看到錢有餘出現在面前。
錢有餘穿着得體的西裝,脖子上居然紮了一根鮮紅的領帶。腳底下卻穿着一雙白色的旅遊鞋,鞋上沾滿了灰塵,像一張老女人的臉。
他看我打量自己,尷尬地想把腳往後藏起來。
我哈哈大笑道:“這纔是我們真正的老闆錢有餘。”
錢有餘跟着笑,衝大樓裡喊:“陳縣長來啦!”
話音未落,大樓裡涌出來一幫子人。領頭的正是風姿綽約的月白鎮長。
我是蘇西鎮的書記,可是我在升任春山縣縣長後,這是第二次來。
這麼大的一個鎮,這麼重要的一件事,全部壓在弱不禁風的月白身上,我彷彿有些愧疚。因此我在看到月白後,主動伸出手來,握住她纖柔的手,真誠地說:“辛苦你了。”
月白淺淺地笑,回頭看一眼身後的幹部,自豪地說:“有他們在,天大的困難都不怕。”
月白的話贏得一陣掌聲。
我一路看過去,過去的幹部都在,每個人似乎都青春煥發的樣子。雪萊也在,她頭上扎着一塊白手帕,身上穿着的一套粗布衣服,依舊掩飾不住她玲瓏的身段。
月白見我看她,從身後拖出她來,笑道:“陳縣長,你給我們送來了一個寶啊!”
我狐疑地看着她,不知道月白此話的意思。
“雪萊真能幹啊!她要在鎮裡搞一個酒店,絕對不比衡嶽市裡的新林隱差呢。”月白驕傲地說,她像一隻剛生下蛋的母雞一般,揚着脖子嘎嘎地叫着。
“好啊!”我笑道,心裡疑惑起來:“誰投資?”
“我。”一邊的錢有餘答道,輕聲說:“月白讓我投資的。”
他的話引來一陣笑聲。錢有餘與月白的關係,現在已經公開化。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在談婚論嫁。因此月白的要求,錢有餘只能唯命是從。
“這樣好啊!”錢有餘赤紅了臉,嚷道:“你們笑,到時候,老子不要你們家的人。”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錢有餘,笑道:“錢老闆,怎麼回事?”
錢有餘嚴肅而認真地回答我說:“一座酒店,可以解決多少人的就業問題啊。我月塘村的姑娘媳婦,老鷹嘴村的姑娘媳婦,都可以來酒店上班啊。他們敢笑我,老子一個都不要。”
“錢老闆,你敢!你個黑心的資本家。”衆人大笑道。
“看我敢不敢!你說是不?陳縣長。”錢有餘拉着我站在前邊擋子彈。
“當然敢!”我肯定道:“酒店是人家錢老闆的,要誰,都是他一個說了算嘛。不過,神仙下凡還要問土地,我們錢老闆,不是不敢,而是不會啊。”
所有人都善意地笑起來。誰都知道,這些話都是玩笑話,沒必要當真。
“進去看看吧。”月白邀請着我,扭轉身帶頭往真政府大樓裡走。
我點點頭,衆人前呼後擁着我,慢步進入大樓。
鎮政府大樓裝修完畢,五層樓的政府大樓,比起春山縣政府大樓,氣派多了。
“你的辦公室在三樓。”月白邊走邊介紹說:“還需要幾天才裝修好。”
我哦了一聲,興趣怏然,跟着月白上樓。
雪萊緊走了幾步,趕上來跟在我身邊,悄聲說:“等下你要不要看看我們的培訓?”
我點頭答應。順口問:“還好吧?”
雪萊笑靨如花,嬌聲道:“有柳鎮長在,想不好都不行啊。”
月白接口道:“還不是因爲你能幹啊。”
到了我的辦公室,開門進去,頓時吃了一驚。
這間辦公室比我在春山縣的辦公室大了將近一倍,而且是個套間。屋裡牆面裝修已經做好,大理石地板,木質牆裙。厚重的窗簾裡外三層,裡間套間裡,洗手間,臥室一應俱全。一張寬大的席夢思牀邊,擺着一張別緻的牀頭櫃。
我回頭看一眼站在門邊的月白,猶豫着說:“我們這辦公場所,比縣裡還豪華啊。”
月白就笑,道:“你們縣裡的幹部,要是覺得我們這裡好,都來我這裡辦公呀。”
雪萊左瞧瞧右瞧瞧,又捏着窗簾摩挲半響,說:“屋裡要是再擺幾盆綠色植物,就有生氣了。”
月白道:“小雪書記,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大家的辦公室裡,都有綠色植物。”
從辦公室裡出來,門邊圍着的幹部還沒散去,等着我。
我朝他們擺手道:“大家有事都去忙吧。”
衆人道:“書記你回來了,總得給我們作點指示,我們纔好去忙啊。”
“指示談不上,大家一起聊聊也好。”我說,掏出煙來,沒人遞了一支。
縣長敬菸,沒人不接。不管吸不吸,都會伸手來接。
撒了煙,我正要點上,月白瞪我一眼道:“書記,我們這裡可是禁菸的。”
說着擡手指着牆上貼着的禁菸標誌。
我尷尬地笑,把煙捏在手裡。
奶奶的,這還是我的一畝三分地嗎?處處受人制擎的日子不好受呀。我笑道:“要是禁菸,可是春山縣第一家基層單位啊。”
一行人往會議室走,會議室在四樓,靠最東邊的一間大房。
走到半路,我問月白:“派出所怎麼安排?”
月白嘴一撇道:“不管他們了。縣公安局鐵公雞,想一毛不拔。”
“總不能讓他們還在老鄉政府辦公吧?”我問,心裡想笑。縣公安局不是沒錢,他們那幫人,揩油楷慣了,沒想到在月白這裡翻了船。
“我沒辦法。現在沒棟樓都名花有主,一個蘿蔔一個坑,哪裡有他們的地方。”月白沒好氣地說:“要他們出五萬塊錢,就給他們一個地方,他們不肯。你不仁,我怎麼要義啊,就讓他們繼續呆在老地方看風景去吧。”
我笑道:“政府工作,需要他們保駕護航嘛。”
月白鼓着腮幫子,老大不高興地說:“不出錢,休想要地方。”
我不想再去說這個事。畢竟,我是老大,最後定盤,還得需要我同意。月白不高興,我能理解。蘇西鎮建城,但凡掛得上半點關係的,都出錢出力了,只有派出所,一分錢沒出。
我想起找縣公安局要人的事,於是掏出電話給局長打。
局長在電話道:“陳縣長,你沒那麼急吧?昨天才說的事,我今天辦不好啊。”
我笑着道:“不是找你要人,而是要送你一個新派出所。”
局長大喜過望,聲音居然有些顫抖問:“縣長,你是說蘇西麼?”
“不是這裡還有哪裡?”
“你們那個女鎮長,小氣得很吶。”局長狐疑地說:“她同意了?”
“都是黨的幹部,又不是私有財產,談不上小不小氣。”我說:“工作需要配合。只要配合好,沒什麼小氣的。”
局長心領神會,在電話裡感恩戴德,對我說:“縣長,你肯定在蘇西了,要不,你先找郝強說一下,給他提個醒。我這邊馬上安排老莫和其他人。縣長你放心,絕對給你一支信得過、守得住的隊伍。”
“哪就謝謝你了。”我說,掛了電話,回頭對月白說:“叫派出所郝強來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