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是何等緊要的地方,以前四皇子未離東宮,還在讀書時,書房就不許一個人進,小肅一張冷臉攔着,白天晚上都不懈怠。出宮分府之後,更是嚴謹。書房裡頭只有她值守打掃,小順和小肅絕不會兩人一起出門,必有一個留下。誠王按例有一等侍衛四人,二等八人,三等十二人,都有品銜,食官俸。其中就有四人是巡守書房的。這是明面上的,暗裡,肯定還有人手。
何雲起的書房也是輕易不得入的。
那,何孝元書房裡的信,是什麼人所寫,又是什麼人放進去的?
“你哥哥和我說起,心裡有個懷疑。如果說有這個機會的人,當時何府裡的下人有這樣機會的不多,寥寥三五人。可是這幾個人,除了夫人身邊的一個大丫鬟,餘下幾人都是何將軍的親兵,在梧漠城陷落之時,爲護着他突圍,都送了命 ,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自幼服侍,何家被抄家時也無辜枉死,似乎都不可能。還一個……就是何孝俊,或者是他妻子。”
潮生想了想,低聲說:“可婆婆說,這位俊二叔一家,在父親壞事之前,就已經離開京城了。”
“是啊,”大公主點了下頭:“可是妹妹,他們當着衆人被送走了,難道不能私下再回來?何府他們住了好幾年,要說門路人面兒,沒人比他們更熟了。”
潮生悚然而驚,外面明明豔陽高照,卻讓人感覺不到一點熱度。
“那,他們真的回來了?”
“這個不知道。”大公主低下頭,撥弄了一下扇穗:“就算想問,也沒處去問,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不但何孝俊暴病猝死,他老婆溫氏,他親信的長隨,妾侍,滿院子的人……除了奶孃和他女兒避痘在外逃過一劫,其他人全部葬身火海,沒有一個活口留下來。”
這件事一聽就有問題。
起火這種事,哪怕發生在半夜,也不會沒有一個人能逃脫吧?
這時候的房子又不象現代的樓房,住的密集,全擠在一起。這會兒有前院有後院,而且鄉下庭院比城裡還要平闊寬敞,火勢沒那麼快蔓延,起火之後衆人驚醒,時間應該足夠大多數人逃生。
這其中太有問題了。
當然,可以推測是何家的仇人見何家失勢,藉機報復。可是何孝元何孝俊已死,完全不必再將滿門老幼殺個雞犬不留。
只能讓人想到滅口。
“派人去老家打聽過,四鄰全細細訪察了,當年的事還有不少人記憶猶新。都說晚上並沒有聽見什麼異樣動靜,只後來發現火起,才紛紛起來呼喊找水救火。可那時何家院裡已經是一團死寂,並無一人逃出……火勢極大,冬天井榦河涸沒法救……”
那是因爲,火起的時候,院子裡的人已經都死了吧?
什麼人下的手?
這滅口的人,和陷害何孝元的人,就算不是同一人,也必然有密切關係。
“那,何月娥和乳孃黃氏爲什麼逃脫了性命?”
大公主搖了搖頭:“興許是覺得兩三歲的娃娃不會知道什麼事,也可能是因爲其他原因而收手了。”
“那,後來呢?”
潮生記得以前看過一句話,當一個人死了,找不出兇手的時候,就看他死了誰得了最大的利益。
這人身上一定能查出些什麼來。
“何家覆滅,宋家勢頹,而陸家興起,國舅陸達更是坐上了兵部的頭把椅子,位高權重……”大公主說:“當時的事情牽連很廣,還有許多人家,包括何夫人的孃家崔氏,也打那時候起就沉寂下來。西北大片好土,都拱手送人。你哥哥發配,我出嫁……”
大公主稱自己的公公婆婆爲何將軍何夫人,潮生聽了也不覺得有什麼怪異。
而且現在也顧不上這個。
潮生敏銳地抓住一個問題:“得了好處的,就是陸皇后和陸家?溫家當年與何家也算姻親,可是沒有受牽連,溫御史還升了御史臺大夫——何月娥這些日子的行爲,和當年的事情有關係嗎。”
“你哥哥積功升遷之後,溫家立刻把這個扔在鄉下十幾年的孤女接了來,還取了你的名字。要說他們沒別的盤算,你信麼?”
潮生搖了搖頭。
“何月娥的事情,你哥哥心裡也有數。溫家把她送來,肯定是有打算的。”
“她……不知道自己父母是怎麼死的嗎。”
“我看那個乳孃黃氏可能心裡有數,但她不敢講。否則的話,當初都殺了這麼多人,不差她一個。又或者,她可能就是溫家安在何月娥身邊的。那院兒裡從溫家帶來的兩個小丫鬟,到是一直沒有什麼動靜。”
那麼上次何月娥想進何雲起的書房,是爲什麼呢?
難道還想着把當年的事重演一遍?
此時已經與往日不同了,再說,何月娥那個性子,實在不是什麼臥底探子的料,要進書房吵得人盡皆知——倒是黃氏和小丫鬟更可能是被安插進來的。有何月娥在前面上竄下跳,她們倒是很不起眼。
是的,很不起眼。
潮生對何月娥從溫家帶來的小丫鬟就沒有多深的印象,兩個人都不大出院門,見着的時候總是低眉順眼的,沒有什麼存在感。這倒是很符合當探子的條件——不起眼。
“我說這些,不是想讓妹妹去做什麼……”大公主拉着她的手,十分懇切地說:“過去你哥哥護不了你,讓你進宮吃了不少的苦。我今天把事情和你說,只是想讓你有個提防。溫家和陸家一系,乃至皇后……都要小心提防。你在宮中待的日子不短,知道宮中陰私手段極多。王府的人也不見得都能信得過。”
潮生用力點頭。
說起皇后的算計,潮生真不陌生。以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就擔心皇后的算計。雖然現在還是沒有搞清楚,陳素萍和秋硯背後的人,到底是皇后,還是陳妃。可是那時候處境險惡,潮生絕不敢喝別人倒的水,也不敢一個人出宜秋宮的門,絕不輕信別人的言語,哪怕就是身邊的人。
誰也不能相信,哪怕睡覺的時候也得睜着一隻眼睛。
在宮裡頭,許多人都是這麼生存下來的。戰戰兢兢,年復一年。
大公主倒也爲潮生的鎮定冷靜覺得欣喜。
潮生平時不聲不響的,可並不是心裡沒數的人。看來在宮中的經歷也沒有壞處——沒在宮裡生活過的人,是不能體會到那裡面的嚴苛與殘酷的,也不可能領會消化她剛纔那番話。
欣慰嗎?當然欣慰。畢竟這一家人,也得要相處起來纔有感情。要是小姑子不是潮生這樣聰慧乖巧百裡挑一的,而是何月娥那樣愚頑不靈的,她也有得頭疼。
可是欣慰的時候,也有些心酸。
誰也不是生下來就心靈手巧,進退有度的。都得吃虧,吃苦,受了傷受了罪,才一樣一樣都學會。
越靈巧,說明付出的代價越大。
“嫂子當年嫁到昆州,也是陸皇后逼迫的嗎。”
大公主搖頭說:“不,是我自己要去的。但是,也可以說是她逼迫的。我母后死了,我弟弟也……我如果留在宮中,嫁在京中,那會怎麼樣?時時處處,戰戰兢兢,就算有父皇撐腰,也要仰皇后鼻息,她要搓我扁,我就不能圓。那樣的話,只怕我也早活不到現在了。”
而以大公主的傲氣,她是元后嫡長女,要她向繼後低頭服軟,討好求生,她也肯定無法忍耐。
所以……
當時她的選擇,也可以說是破釜沉舟,不留後路了。
就象她自己說的,到了昆州,吃的住的全不慣,連那邊的人說話都聽不懂。更重要的是,還有一個已經三十多歲,粗蠻不堪的異族丈夫。
這麼些年,大公主在那裡不知怎麼熬下來的,到現在才懷上頭一個孩子。
都不容易啊。
姑嫂二人這一刻倒是很有志一同的,替對方感慨起來。
“對了,老四要下次再這麼偷偷摸摸的,你不要理會他。不能慣他這毛病。偷成習慣了,就不稀罕了。要釣魚,就不能給魚吃飽,餌得拴好了,姑娘家矜貴着呢。”
這話說得潮生不知怎麼迴應了,只笑。
本來她也覺得不會瞞過大公主的,不過寧叫人知,莫叫人見嘛。現在大公主這麼當面說出來,總讓人臉上有點抹不開。
但是她和四皇子不一樣——以前她還服侍過他穿衣呢,倒是洗澡沒服侍過。都那麼親近過了,再端架子……咳,也不大端得起來。
這件事情,潮生自己猜到了幾分,可是現在大公主跟她攤開了說,還是一時間……覺得心裡頭難受。
許婆婆關切地問:“姑娘這是怎麼了?”
“沒事兒……就是嫂子剛纔和我說了些過去的事。”
許婆婆怔了一下,慢慢將茶放下:“哦。”
“婆婆也知道當年的事情吧。”
許婆婆點了下頭:“知道一些……唉,好些年了,想忘也忘不了,有時候還會從夢中驚醒過來……”
“母親爲什麼要自盡?”
“小姐她……若不自盡,也會被逼死。女眷要發賣爲奴,夫人怎麼能……”許婆婆嘆了口氣,臉轉向一旁,不願再說。
覆巢之下無完卵,她要是不被偷抱出來,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
那盞茶放在那裡,潮生也忘了喝。第二天再看,杯子上已經結了一圈淺淺的茶漬。
天氣愈熱,大公主的日子就難捱了。她懷着孕本來就比往日更怕熱,可是不能用冰,也不敢吃涼的。心氣一浮躁,連外面的蟬聲都更覺得擾人,胃口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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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一到冬天好象食慾更好了,總想吃東西,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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