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教會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對這一塊並不上心。因此,守在廣場周圍的士兵和騎士,加起來也不到一百人。
最開始,在政權光環和精良武器的加持下,他們可以憑藉七八十個人,把上千人堵在這個廣場之中。可是,一旦手無寸鐵的民衆們陷入絕望,這種純粹由心理壓力構建成的包圍圈,會破裂得比泡沫還快。
像是吹響了衝鋒的號角,伴隨着第一個衝出來的人,民衆壓抑的怒火被點燃。他們就如傾巢而出的食人蟻一般,浩浩蕩蕩地涌向了那個士兵——日常生活的壓力已經夠大,就更不用說,被人以這麼血腥的方式挑釁。
頓時,所有的士兵都拔出了手中的劍,有些驚慌地看着涌向他們的人羣,甚至……還帶着幾分不解。
可惜,這些人的心情,士兵們大概是到死都不會理解了。
——誰讓他們壓根就沒幾分鐘的活頭了呢?
是的,他們身強體壯、訓練有素、武器精良,可是在上千人的瘋狂衝擊下,哪怕是經受過附魔的盔甲,也沒能保住他們的性命。
第一個衝到廣場臺階上的人,被他們給捅死了。第二個衝上臺階的人,頂着第一個人的屍體,給了他們一拳,然後被他們捅死。第三個衝到臺階上的人,頂着前兩個人的屍體,把站在最前方的士兵撞到在地,然後被其他士兵捅死……
第一百個衝到臺階上的人,他搶過士兵手中的劍,朝着對方的咽喉狠狠地捅了下去。
廣場修築以來,從未瀰漫出如此濃重的血腥味。無數人的鮮血混雜在一起,沿着灰白的臺階,一層一層漫下來,像給骯髒的地面鋪上了一張深紅華貴的地毯。
大概,瑞吉納作爲首都被擴建以來,從未面對過如此密集的死亡。
擠在前赴後繼的人羣之中,本傑明也有些猶豫。他低頭看着被血液染紅的腳趾,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教會在瑞吉納製造的,目前只是一場政變。人們還在搖擺,未來的方向並不明晰,而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從法官手裡搶下錘子,在這個城市之中敲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錘。
從這一刻開始,無數人的命運徹底改變。車輪已經開始了加速,他剎不住了。
想到這裡,本傑明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已經剎不住了,那麼起碼,他要牢牢握住方向盤,帶着這輛車,不論是駛向毀滅還是新生,總之,讓事態儘可能往他希望的方向發展。
好與壞,對與錯,似乎也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在滾滾而來的時間之下,道德與合理就像是兩面巨大的鏡子,看得清楚,屁用沒有。事情接踵而至,倉促間,他只能作出自認正確的決定,沿着未知的方向走下去。
就這樣,在激憤的人羣之中,法師們也衝上去,打倒了幾個士兵。不過,在本傑明的刻意吩咐下,他們沒有用魔法。因此,他們法師的身份還沒有被暴露出來。
事實上,他們也用不着施展魔法。就連那幾個穿着附魔盔甲的騎士,也經不起上千人的衝擊,精緻華麗的盔甲上,被一個個染血的拳頭打出了凹陷。
至於騎士本人,也很快被踩成了肉醬。
整個廣場處的暴亂持續了大概十五分鐘,失去控制的民衆在周圍來回掃蕩,殺光了他們見到的所有士兵和騎士。在這種狂熱的氣氛下,就連平時最溫柔的小孩都被感染,毫不猶豫地把刀捅進了士兵的肚子。
十五分鐘後,民衆的憤怒漸漸消退,這一帶的士兵和騎士也全部死光。不少人看着眼前狼藉的場景,露出害怕的神色,也已經開始有人想要偷偷逃走。
感受到人羣的迷茫,本傑明點了點頭,意識到,自己該站出來了。
伴隨着蒸汽之柱的咒語,水蒸氣捲起的熱風將整個廣場掃蕩了一遍,把民衆吹得差點睜不開眼。也因此,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他們,將目光投向了風的來處。
風的來處,在衆人的注視之下,本傑明張開雙臂,逆着陽光,頂着一身血染的乞丐裝,緩緩升到了半空中。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所吸引。
“那、那是什麼?”
“不知道,是……有人來救我們了嗎?”
在紛紛的議論聲中,本傑明卻充耳不聞。他臉上帶着平靜的神色,漸漸地,飛到了廣場的最中央,靜止在這個佈滿鮮血和屍體的廣場上方。
正午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像舞臺投下的聚光燈。
彷彿被某種不可思議的魔力吸引,那些不知所措的民衆,就跟找到了指引似的,忽然跟着本傑明,重新聚集到了這個小型盆地一般的廣場中。
他們都在盡力往本傑明附近擠,甚至,比最開始站得還要緊密。所有人都仰着頭,帶着愕然或者茫然的神情,目不轉睛地盯着飄在天上的本傑明,整個場面猶如某種奇怪的宗教儀式。
隨後,連議論聲都消失了。剛剛纔發生過一場暴亂的廣場,此刻,卻安靜得像禱告中的教堂。只剩下被水蒸氣驚動的成羣鳥雀,在廣場附近的天空中來回盤旋,發出一聲接一聲的鳴叫。
而在這樣寂靜的守候之中。
終於,本傑明開了口。
“這是一場伊科爾的災難。”他維持着木然的表情,努力放大自己的聲音,讓它聽上去真摯又洪亮,“女王陛下在外征戰,敵國的間諜卻趁虛而入,控制了我們的軍隊,誣陷法師,將他們都投入監獄,還把無辜的人羣圍困在廣場,想要將瑞吉納據爲己有。”
隨之,無數倒吸氣的聲音,從人羣之中傳出了來。
人們仰望着本傑明,露出愕然的面容。但大概是經歷了憤怒、殺人、慌亂等一系列過程,他們心亂如麻,也沒精神去質疑本傑明的話了。
他們只是擡着頭,像是期待餵食的雛鳥,等待本傑明爲他們的暴亂洗刷出一個清白的理由。
“因此,不要因爲殺死了那些士兵而感到罪惡,他們已經被別的國家買通,想要毀滅掉這個城市中美好的一切。”在人們的期待之中,本傑明的聲音繼續迴盪,“伊科爾的未來就握在你們的手中,你們只要聯合起來,就可以把被關進監獄的所有法師都救出來。敵國的間諜會被趕出去,更重要的是,沒有人會責怪你們殺死了這些士兵,因爲,你們纔是拯救了這個國家的英雄。”
本傑明一邊說着,一邊還偷偷控制着更上方他召喚出的幾個水球,反射着太陽光,最終營造出一個打在他身上的聚光效果。
沒辦法,想要說服這些迷茫中的羣衆,他必須使用一些“包裝”的手段。
他的思路很清晰。這幫人能殺光周圍的士兵,完全是激情犯罪的模式。激情過後,他們都是一幫平民老百姓,肯定就蔫了慫了。他們會想到,自己居然殺了國家的士兵,怎麼辦,自己死定了。因此,這個時候的他們,內心絕對是六神無主的。
如果沒有人跳出來主持,最後,這幫人肯定跑的跑散的散,當場暈過去的估計都有。因此,本傑明必須站出來告訴他們,他們的舉動並不是犯罪,而是英雄。
實際上,希望,這就是這羣人此刻最需要的東西。
換句話說,本傑明把真相轉換成了一個他們願意去相信的東西——他們只能相信本傑明所說的一切,不相信,就意味着他們成了殺人犯,已經毀掉了自己的人生,和死沒什麼兩樣了。那他們爲什麼不相信呢?
於是,沐浴在“光環”下的本傑明,成了他們此刻最好的心靈麻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