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傑明拿着這本熟悉的小冊子，書頁看上去都還很新，沒有多少倍翻閱過的痕跡，正是一個月前他盯着印刷廠，親手檢視過的《自由魔法宣言》。
“你怎麼會有這東西？”他不由得問道。
“邊漠城裡開始有神父走動的時候，我委託一個朋友，到外面去調查。”輪椅男搖了搖頭，說，“結果，他就帶着這個東西回來了。”
本傑明聞言，倒是頗爲驚喜地點了點頭。
能一路傳到東境荒漠的隱居法師之中，這本手冊在法師之中的受歡迎程度還不錯嘛！
“這說明，我的想法是有市場的。”他把手冊扔回給對方，道，“不是所有法師都像你一樣，教會來了，就只敢躲在無人的荒漠之中什麼也不做。”
“隨你怎麼諷刺我，可是……你居然還在手冊中加了兩種魔法道具的製作圖。”輪椅男握緊拳頭，又驟然放開，“要是教會看到了這本手冊，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
本傑明聳了聳肩，道：“還能發生什麼事？追殺所有看過它的法師？這不是教會一直在做的事情嗎？”
他不明白對方到底在怕些什麼。教會的目標永遠是恆定的，他們不會因爲法師們不反抗了，就停止對法師的屠殺。
而魔法又是法師與生俱來的天賦，即便這一代的法師被清剿殆盡，連一句咒語都不剩下。下一代，依然會有人能領悟到這種能力，自發地召喚出火苗與水滴。到時候，他們依然會站起來反抗。
本傑明只是在做一個法師本能應該去做的事情罷了。
“可是至少，有些人還是有希望活下去的。”輪椅男閉上眼睛，緩緩道，“你或許覺得這樣活着毫無尊嚴，但活着總比死了好。”
“你這麼悲觀幹嘛？”本傑明覺得很奇怪，“爲什麼你覺得我們一定會失敗？難道我們就沒有可能聯合起來，把教會從弗瑞登徹底趕出去？”
“不可能的。”對方還在搖頭。
“你憑什麼這麼說？”本傑明攤手。
“因爲我已經嘗試過了！”終於，輪椅男深吸一口氣，壓抑着有些激動的情緒，道，“最開始，我偷學魔法道具的製作，決定從教會背叛出來的時候，我像你一樣做了很多事情。我聯絡了所有可以信任的法師，在民間傳播反抗教會的思想，在教會內部搞破壞……你以爲我真沒有反抗過嗎？我試過了，可是最後也只落到了這樣一個結果。”
說着，他又從側邊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本薄薄的書，扔給本傑明。
本傑明皺着眉，往書上看去。
只見上面寫着兩個大字——聖經。
當時他就是一愣。
懷疑疑惑的心情，他把這本《聖經》翻開，卻愕然地發現，這和他在霍里王國得到的第一本魔法書一模一樣。
“當這本書對你已經失去價值，請將它送給有需要的人。真相有義務被保存下去。”他忍不住把扉頁的第一句話念了出來。
輪椅男自嘲地笑了笑，說：“別念了。我都不知道當時究竟是懷着怎麼樣心情，才能寫得出這種話來。”
“這本書是你編出來的？”本傑明半信半疑地擡起頭。
“不然呢？”輪椅男側過臉，語氣裡充斥着一股自我厭棄的味道，“靜默學院那羣人早就在漫長的歲月裡磨去了鬥志，只有像我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才能做出這種傻事。”
“這不是傻事。”本傑明合上書頁，爭辯道，“沒有比這更有意義的事情了。在霍里王國那種地方，是你編出來的書，讓魔法和真相能夠繼續傳承下去。”
“然後又多了幾個人慘死在教會的追殺之下？”輪椅男冷冰冰地反問道。
“那至少……他們是睜着眼睛死的。”
輪椅男搖了搖頭：“你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本傑明見狀，剛想反駁些什麼的時候，忽然，一個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了過來。
“你就別在固執了，也許……也許這個年輕人說的是對的呢？”
本傑明有些愕然的轉過身。
只見身後，房間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男女老少、一個又一個的陌生法師，從外面走進來，堆在門邊，短短的時間裡，就站成了班級集體照一般的規模。
本傑明差點被嚇了一跳。
這些法師……都是那些隱居在荒漠裡的人嗎？
數一數，總共大概三十多個法師站在那裡。他們忽然擡起手，每個人手中都拿着一本眼熟的黑皮小冊子。冊子封面畫着一個藍色的三角字符，寫着一個簡短有力的標題——自由魔法宣言。
那一刻，這些法師手舉着《自由魔法宣言》，無聲地注視着輪椅男。整個畫面像是歷史書上會被留下來的黑白相片，有一股肅穆的力量。
本傑明愣住了，輪椅男也愣住了。
“你們……全都看過了？”
爲首的那個法師點了點頭，說：“是啊。雖然你說過不要給大家看，可是，伊恩也從外面偶然得到了這本冊子，沒多久就在荒漠裡面傳開了，你攔不住的。”
聞言，輪椅男長嘆了一口氣。
“伊恩這傢伙，每次都說自己不出門，可是每次有麻煩，肯定都是他在外面惹過來的。”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麼說道。
爲首的法師卻看了看手中的冊子，道：“我不覺得這一次他惹來的是麻煩。更何況，這本冊子比你當年做得精緻多了，編排得也很合理。看，裡面還有插畫呢。”
輪椅男扶額無言。
本傑明則是睜大眼睛，看着這羣突然出現的法師，眼神中帶着驚訝與欣喜。
“你們……”
這羣法師看着本傑明，點了點頭。
“我們都看了你編出來的書，寫得很棒。”爲首的法師道，“雖然一開始，我是衝着裡面的冥想法則去的，但是那些話，還有你所描述的霍里王國法師的遭遇，真的讓我們很受震撼。”
本傑明深吸一口氣。這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也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在編寫這本書的時候，他很擔心它根本流傳不起來，或者法師只對裡面的知識感興趣，而忽略了其中反抗教會的思想。因此，他把那次發生在弗爾家族劇場的法師屠殺寫了進去，希望弗瑞登的法師看到之後，能夠引起一些警醒。
現在看來，他的一切用心都沒有白費。
他忽然覺得很感動。
咒語、冥想法則、配方……這些東西把法師吸引來看這本小冊子，而能夠讓法師們感同身受的故事，卻讓他們領會到這個看似“假大空”的標題所蘊含的意義。
“還有這句話，我很喜歡這句話，還把它刻在了我家的牆上。”另一個法師則是拿着冊子，像小孩子捧着心愛的漫畫書一樣，翻到某一頁，一臉正經地念道，“傳個錘子的教，讓教會和他們的狗屁神明都見鬼去吧！”
本傑明噗呲一下笑出了聲。
這是老鐵匠要求加的。
一開始，他嫌太粗魯還不太同意，但是現在看來，好像……還挺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