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灰飛煙滅的半個小時後。
夜幕的另一端,顧北的處境比安妮好不到哪裡去。
“……爲了設計我,你連你的同伴都下得了手?”
倒不是顧北突然正義感爆發,要爲安妮打抱不平。只是除了在道德上譴責米歇爾,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能說的了。
而他又必須說下去,閉嘴和等死沒什麼區別。畢竟,他和米歇爾還在進行“談判”,雖然談判的走向和顧北先前的設想早已南轅北轍。
但這是他唯一的生機了。
“這有什麼下不了手的。”米歇爾的態度也開始變得惡劣起來,“裡瑟閣下,爲了我們的合作愉快,我似乎對你過於親切了一些,讓你產生了一種我們可以隨意交流的錯覺。”
親切個毛線。
顧北感受到了壓力。很顯然,米歇爾撕去僞善的面具,準備叫停這次“談判”了。對顧北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謀求生機也好,緩兵之計也好,他得讓米歇爾一直說下去才行。
因此,他試着強硬起來:
“米歇爾女士,你只能靠我打開寶庫,而我也隨時可能改變主意。你別忘了,我可以讓你永遠都拿不到你想要的東西。”
然而,米歇爾的反擊來得比他想象中更快。
“閣下心急了,我馬上用最好的皮鞭招待你。相信很快,你就會知道自己應該拿什麼主意了。”
“……”
顧北不得不承認,這種輕聲細語的威脅,比兇惡的語調給人的壓力更大。
這種語氣背後的潛臺詞就是:你的小算盤我看得一清二楚,就算耍再多的花招,你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蔑視!徹底的蔑視!
見顧北沒有回答,米歇爾從袖子裡又摸出了一根漆黑的鞭子。她拿着鞭子在顧北面前晃了晃,月光把鞭子照得油亮油亮的。
“喜歡你所看到的嗎?”她說。
你麻痹。顧北在心裡說。
米歇爾扯了扯鞭子。
顧北立馬扯出一個笑容: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米歇爾點了點頭,又慢悠悠地把鞭子收了起來。
顧北感覺很窩火。
其實回想之前,米歇爾能夠騙到自己,主要也是因爲自己剛穿越過來,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他就跟個剛進城的農民工一樣,抓瞎摸黑,三歲小孩都能把他耍得團團轉。
坑爹的穿越,別的小說裡的主角不都是會繼承前人的記憶嗎?爲什麼自己屁也沒有?
要是他能早點知道沒有追兵這一回事,要是他能知道更多的東西……
一切肯定會不一樣。
“清洗者,教會專門用來對付異教徒的聖騎士。”突然,系統冒了出來,一本正經地說,“清洗者的選拔非常嚴格,每年有兩千名聖騎士會參與,卻只有兩個人能夠順利成爲其中的一員。據說,每一位清洗者都會接受教皇的洗禮,擁有不凡的戰鬥力。而當他們聚集在一起時,又會變得更加可怕。”
“什麼鬼?不要在這種重要關頭突然冒出來嚇人好嗎?”顧北很憤怒,在心中對系統說。
“這是清洗者的信息資料。”
系統顯然感覺不到顧北半點的憤怒,語氣聽上去仍舊很欠揍。
“你……”顧北剛想說什麼,忽然回過神來,“這些資料,從哪來的?”
“不知道,突然就從信息庫裡冒出來了。”系統這麼回答。
“還有別的嗎?給我些有用的資料,法師的!這個世界的法師都是怎麼學習新魔法的?”
顧北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信息!資料!雖然他並不知道系統是升級還是抽風,弄到了這些資料,但他現在最缺的就是這個了——都怪這該死的穿越,他對於這個世界瞭解得太少。
他需要關於法師的資料。
他必須學會束縛術,這是他唯一的生機。
“沒有了,除了你寫得很爛的演講稿,這是數據庫裡唯一的資料了。”
顧北非常焦躁:“我沒心思和你開玩笑,給我點有用的東西。我們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沒死你才能跟着活下來,學不會束縛術我們只能一起完蛋。”
“沒有了就是沒有了,系統從來不開玩笑。”
“……”
顧北都不知道該追問前一句,還是該吐槽後一句了。
“真的沒有了?”他還是不死心。
“真的沒有了。”
“真的真的沒有了?”
系統傳來一陣雜音,隨後,半透明的數字界面再次浮現在了顧北眼前:“需要人工服務,請按零。”
“……”
這下顧北算是死心了。
靠自己吧。
沒錯,顧北還沒有放棄。形勢已成死局,要在其他小說裡,早該發生奇蹟天降高人把他救走了。但人生不是小說,身處絕境的更大可能不是漲停反彈,而是天台排隊來生再見。
更何況,如果他真的在一本小說裡,從他的遭遇來看,這個小說的作者一定很恨他。
只是……
從米歇爾的態度變得惡劣開始,顧北心中忽然有了一股奇怪的違和感。他不知道這感覺是從哪冒出來的,但是直覺卻告訴他,事情有哪裡不太對,米歇爾刻意隱瞞了什麼東西,不想讓他知道。
“會是什麼呢……”
在強烈的死亡壓力之中,顧北卻隱約感覺到了一線生機。
就像封閉巖洞裡突然感受到的一縷風。
他要抓住那縷風。
注意力回到現實中來,他和米歇爾仍舊藏在樹上。米歇爾看上去還沒有要動身的跡象,似乎怕被清洗者發現,想等他們走得更遠一些。
清洗者……
米歇爾似乎非常忌憚他們,系統剛剛也給出了不少關於他們的資料,不如就把這裡當作突破口試試。系統那裡得不到情報,但至少,他可以在米歇爾這裡旁敲側擊一下。
想了想,顧北再次開口了:“他們不是來找安妮的,他們真正想要清洗的人,是你。”
米歇爾實力冷漠,甩給他一句:
“話多的貴族活不久。”
話多能不能活久不知道,但是話少,是肯定活不下去了。
顧北也不想當個話嘮,都是老天爺逼的。
“清洗者,教會專門用來對付你們這些人的聖騎士。教會現有的清洗者也不多,每一個清洗者都是身經百戰的聖騎士。能讓十多個清洗者一起出動,你恐怕已經引起了教會的注意了。”
顧北特意說得很慢,想用剛從系統那裡得到的消息,試探米歇爾的反應。
米歇爾沒有反應。
顧北沒有氣餒:“你真的覺得你能在教會的眼皮子底下打開寶庫嗎?每一個家族的寶庫都有人看守,即便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幹掉他們,也很難沒有一點動靜。清洗者離得這麼近,他們一定會發現的。”
他的語氣很冷靜,但心裡早已急得跟火燒了一樣。
拜託……拜託……來點反應啊!
他感覺像在參加政治考試,叨逼叨了一堆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意思的東西,指望哪句話能瞎貓撞上死耗子,把這個天衣無縫的死局撞出一點生機來。他編得腦汁都快乾了。
幸而,米歇爾終於動了。
她轉過頭,看着顧北。那是顧北第一次看見米歇爾的樣子:昏暗的月光,兜帽罩得很嚴實,整張臉還是影影綽綽看不清楚。可那雙淡金色的眸子卻像貓頭鷹一樣,刺眼得不像話。
野獸一樣的眼神,銳利得不帶半點溫度,看得顧北有點發毛。
“你是誰?”
“什麼?”顧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是格蘭特·裡瑟,你是誰?你什麼時候把他換走的?他在哪?”米歇爾忽然拔出匕首,架在了顧北的脖子上,語氣也變得咄咄逼人。
顧北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太好的預感涌上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米歇爾的眼神像獵豹一樣,兇殘又冷漠:“別裝傻了。清洗者出動從來都是十四個人,你卻好像不知道一樣,這個倒也就算了。裡瑟家族向來最自豪他們寶庫的隱蔽和特殊的打開方式,從來都不會派人看守,你卻說會有人看守。作爲裡瑟家族的人,你不可能不知道這些。”
略一停頓,她加重了語氣:“你是誰?”
顧北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玩脫了,徹底地玩脫了。
還是政治考試比較好,至少說錯了話不會倒扣分。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格蘭特·裡瑟,他只是顧北,一個倒黴的穿越者。他不知道里瑟家族究竟是什麼鬼東西,更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寶庫要如何打開。他什麼都不知道。
一旦米歇爾發現了這一點,自己將毫無利用價值。
她會殺了他的。
“超級無敵精密的智能系統,救我!”
顧北在心裡喊道。
“正在關機,噔噔噔噔……”
“你麻痹。”
回到現實中來,因爲米歇爾的動作過於突然,顧北被嚇得完全沒有動作和表情,因此,倒也算是沒有露出破綻來。於是,顧北順着自己的面癱撲克臉,裝出了一幅淡定的樣子:
“我就是格蘭特·裡瑟。”
米歇爾的眼神像一把手術刀,簡直要把顧北的五臟六腑剖出來一個細胞一個細胞地檢視。
生死關頭,顧北強行冷靜下來,漠然地與米歇爾對視。
感覺就像回到了小學,班主任惡狠狠地瞪着他,問:“你是不是沒寫作業?”,他回答:“我真的寫了,可是我不小心忘記帶了。”,班主任又說“你是不是在說謊?”,他說“我真的沒有說謊!”
幸好他不常做作業,這副表情也練得比較熟,才能在米歇爾這麼可怕的眼神下撐住。
時間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顧北都感覺有點餓了。
忽然,米歇爾收回了匕首,也收起了那一身咄咄逼人的氣勢,再次恢復了之前蹲在樹枝上的雕像樣子。
什麼情況?顧北還沉浸在自己完美的“忘帶作業”臉當中,沒有反應過來。
他有點懵。
“放棄吧,我不會上當的。”米歇爾這麼對他說。
什麼鬼……顧北感覺像是在看小說的時候不小心跳過了一章,一時間有點跟不上劇情。放棄什麼?上什麼當?他是做了什麼連自己不知道的事嗎?
他都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當然,他不會把疑惑表現出來。幾經思考,他想到了一個不會露出破綻比較穩妥的試探方法:重複自己剛纔說過的話,然後再看米歇爾的反應判斷情況。
“我就是格蘭特·裡瑟。”
米歇爾似乎有點不耐煩:“你的廢話太多了,閉嘴!”
顧北死盯這米歇爾一動不動的身影,回憶着剛纔的每一個細節。米歇爾那奇怪的態度、還有自己絕望中莫名感覺到的希望……那種微妙的違和感,就像滿頭黑髮中的一根白髮,他要把它拔出來。
忽然,他的腦中靈光一閃。
“我不是格蘭特·裡瑟。”